“生。”他只说了一个字。
“你神经病啊,说生就生。这个节骨眼儿能生吗?我刚开始教书,你入司才多久?家里还有个阿琨,我们有这个时间精力还生小孩吗!”
我气得拳头砸床,看着不争气的肚子懊恼极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怀孕!
“你不想生吗?”
“不想。”我干脆地回答道。
“我们第一个孩子。”郁盛拉着我的手强调,“来了就不能让他走。”
我抽回手,怀疑地看着他表面诚挚的眼睛:“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么?”
“因为每次你跟我说结婚,我都说以后再说,所以你故意让我怀孕想要捆绑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
郁盛也非常吃惊:“就算我真的想跟你结婚,也不会拿生命开玩笑,况且我明知道你不想这么早生孩子。可是现在既然有了,总不能不要吧?”
“我不想。”
我头一歪,委屈的眼泪淌过了鬓角。
郁盛再想说什么,我就捂耳朵不听了:“你先出去,我要自己冷静冷静。”
“那你再好好想想,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我没有目送他远去,因为我压根不想看见他。好歹也是28岁有知识有见地的新时代男青年,好歹有个亲哥哥经历失败的未婚生子在先,他居然能让我怀孕,简直不可理喻。那天我非常非常讨厌他,讨厌他的漫不经心,讨厌他自作主张,讨厌他单方面要求我生下小孩。我是一个极叛逆的人,越是有人逼我,我就越想反抗。
晚些时候,我想去咨询医生人流手术怎么操作,多久能恢复,有什么后遗症等等,我几乎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孩子做掉的,我完全感觉不到肚子里有个孩子。也许它还是个没有知觉的受精卵,根本不算一个孩子。我刚下床穿好鞋子,只见郁盛邀着宋阿姨进来。宋阿姨满脸喜气,手中拎着两个保温桶,她这是,她这是……给我送营养餐来了?
好你个郁盛,你这张嘴就这么快!
第48章 我有时会因为她过分的容忍……
我与郁盛意见相左,在做不做人/流这件事上争持不断。出院回家后,他已然把我当做待产的孕妇伺候着,可我打心眼里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它来得不是时候,眼下我什么都不能给它保证,我总觉得,孩子生下来是要受委屈的,受我小时候以及阿琨小时候受到的类似的委屈。郁盛对孩子的态度实在虔诚,三番四次发誓一定会给孩子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环境,也会好好赚钱,不让我和孩子受苦,他甚至还给孩子取了个可爱的胎名:小绿。
我们都爱充满生机的绿。
唉,我到底对他们硬不起心肠,独自又气了几天,后来还是接受事实,既来之则安之了。
郁盛拉我去做了结婚登记,8月4号星期五,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天热得要命,领完证我跟他吵了一架,因为那天不是双休日,他只请了几小时假,拿到结婚证送我回家后就直接回公司去了,我有点中暑的症状,直犯恶心连水都喝不下。
阿姨也劝他下午在家陪陪我,可他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公司像是缺他不得,我心想结婚当天都得这么催法,那以后呢?我说:“照这情况,我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还能见到你人么!”
郁盛嫌我胡乱假设:“你这不是好好的?家里也没什么事,我早点去吧事情处理完,早点回来陪你。”
我清楚他不会按照我的意愿留在家里,也明白他在公司属于中坚力量:“你去吧,在家也是碍眼。”
他看着我,站在门口不动弹。我又瞪他一眼:“你去呀!”
后来他犹犹豫豫地走了,我上楼去,阿姨送他到门口,叮嘱了他几句,具体什么我没听清。我躺在床上发呆,郁闷得不得了,自己的想法、下定了的决心总是在肯定和推翻之中来来去去。郁盛对工作的热忱我知道的,既已离开父母指定的岗位而找到了自己心仪的职业,那他必然有做好、做大的野心。我很想他平衡工作和妻儿老小,然而实际上是不太可能的。他难以改变这样的情况,只能靠我去接受、去习惯。就怀孕初期来说,我相当难以习惯。
领证那周的周末我本来和林安姐约了吃东北炖的,可我口味常常变化,到了那天我只想吃牛蛙了,好多歹说把段林安拉到炭火蛙锅店里。
“女人真善变。”她说。
宋阿姨提醒我,怀孕前三个月不能把消息露出去,这是S市传统。我听的当时有些敬畏这老祖宗的规矩,心想不说就不说吧,可段林安都怪我善变了,我怎么不能跟她解释解释?
我说:“我怀孕了,九周半。”
段林安手中的一根筷子吧嗒落到桌上,她抬眼看我,她的眼神表现出一种对于极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了之后的无可奈何:“你不是三十岁之前不生吗?”
“计划来不及变化。”
“意外?”
“哪来意外之说,人为的避孕不当。”
“决定生?”
“嗯。”
段林安朝我鼓鼓掌:“真的勇士。”她瞥见我左手的戒指,“怪不得这么急着领证,是有原因的。”
“是该领了,即使没有孩子,阿盛也像个催命鬼一样。”
“他人呢?”
“天天上班,加班,工作机器。”我替他稍稍解释一番,“你知道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有了事情也爱出头,100%的工作量他能翻倍去做,把公司利益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再这样下去他早晚成劳模。”
“我看也像,你催催他啊,让他心里有点数。”
我摇了摇头。
“啊呀,你怀孕了还能吃牛蛙吗?还能喝冰酸梅汁?”
“我没那么多讲究……酸梅汁等等再喝。”我的指腹捏在冰凉的玻璃杯壁,“家里阿姨天天不准我吃这个,不准我吃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照顾孕妇的专家。她那一套理论知识还是来自于几十年前照顾郁盛妈妈生产的保姆,她自己没生过孩子,所以实践经验是没有的,可郁盛偏偏让我听她的,说忌口总比百无禁忌强得多,还要让我吃每样东西的之前上网查一下能不能吃。我这不是查了吗?有的说没事,有的说不能吃,那我咋办?——牛蛙怎么还不上来?”
段林安看我焦灼,邀了邀服务员:“你好,我们这儿的菜好了吗?”
“您稍等,马上端上来。”
我痴痴地看着端着盘子来来往往的服务员,内心有种强烈的预感:“我可能是要胖几十斤的。”
“哪个孕妇不胖几十斤?”
“也有孕妇只胖十斤。”
我摸摸肚子,未见有什么凸起,肚子里的小生命可能只有核桃那么大,可是我的双下巴却日渐明显了。我说:“在我把孩子生出来之前,你千万别怀孕,等我生完半年之后把经验传递给你,你再考虑要不要。”
“是么…恐怕这也由不得我吧。”段林安低头吃冷菜,我瞥她一眼,猜测她肯定在婆家受什么委屈了。
蒜香牛蛙汹涌而来,我咽了口唾沫,先前对林安姐的担忧和关心一下子被美食冲淡。我提起筷子大快朵颐一番,又猛喝了几口酸梅汁,馋瘾才略微得到缓解。她筷子动得不勤,我说:“你吃呀,不然都被我吃完了!我现在食量巨大。”
她对牛蛙兴致缺缺:“你多吃点,我晚上回家要吃饭的。”
“晚上归晚上,现在归现在,你大中午的愁晚上干什么?”
“晚上吃得少,我婆婆会以为我觉得她做饭不好吃,或者没有在努力调整身体备孕。”
“我靠……”
“你可以改改爆粗口的习惯了,不利于胎教。”
“你婆婆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声音高亢,差点忘了我们正在公共场所,而我好歹也算个高校教师,险些给母校丢人了。我又小声说:“你赶紧反抗吧,哪能总是逆来顺受!”
“怎么反抗?跟彭柯离婚?他对我挺好的。”
“可他站在你的立场体会过你的难处吗?段林安,你脑子放清醒一些,孝顺没有他这么孝顺的。就说上次你吃了她没放冰箱的隔夜饭得了肠炎进医院,她说什么了?说你嫌家里饭不好吃,跑出去瞎吃,把责任全推你身上,彭柯倒好,挤眉弄眼让你保证不再出去吃,你居然还应承。我也是服了你们一家人,问题到底在谁身上啊?是你吗?我看你简直蠢到家了。”
我被这看起来长得精明的女人气得半死,恐怕她在老家一辈子受的委屈都没有结过婚受得多,她那个婆婆绝对有病,彭柯多多少少受点遗传。
“你别说了,再说下去对我来说是double kill。”
“行,你别吃了,看着我吃吧,晚上回去多吃点,免得她又说你在外面偷吃。”
段林安陪我买完孕期用品和营养剂,把我送到我家胡同口,我说那里不方便停车,把我放边上即可,她在我下车时告诉我:“我要回老家十天,到时候忙起来万一没法及时回你消息,你别愁。”
“回去干嘛?”
“家里大大小小事情太多了,需要处理。”
“哦哦,那你敞开心多玩儿两天,别急着回来。”
她眉间松弛:“好。”
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怀孕的时候只管自己怀孕,段林安究竟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从未去深究。我有时会因为她过分的容忍和闷声表示愤愤,但也仅限于打抱不平的阶段,我好像没有去好好抱抱她,开导她,关怀她,对于2016年下半年到2017年上半年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我完全站作一个局外人。
8月末,段林安的大哥因白血病后期的严重感染而去世,还在丧礼期间,她年事已高的公公突发中风被送往医院抢救,这是我到了十月份才知道的事。
而十月,对我来说也是不平凡的一个月。
9月初刚开学,我接到了从郁盛家里打来的电话,来电显示是S市的区号,座机,看到号码的时候我有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因为每次回想起S市,都伴随着不太好的事。我迟缓地接起电话,问对方是谁,然后我听到一个中老年女声,用既不亲切也不疏远的语气叫我小艾:“小艾,是你吗?我是郁盛的妈妈。”
“哦、哦!您好,我是夏艾。”我没有称呼她,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该叫她阿姨还是妈,另一方面,我确实不太会和母亲辈的女性打交道——我没有母亲,也没有受到过相关教育该怎么和婆婆相处。仅从段林安的婚姻生活中管中窥豹见得一斑,谈不上受益。
“我听宋阿姨说,你怀孕了,是吗?”
我摸不清她的来意,凭过年那会儿偶见一面对她的印象来设想她此时此刻的态度,大概对我没有敌意。
“嗯,是。三个月出头。”宋阿姨把“怀孕三月不能说”
的“传统”发扬得如此诚实,我是很佩服的,就连东家也是三个月之后才知道。
“那很好啊。”郁母说道,“和阿盛挑个日子回来看看吧,方便商量婚事。你有孕在身,拖不得啦。”
“这个…我需要和郁盛商量一下。他还没下班,晚点我问问他。”
“商量是要的,可你也要有主见,有些事情还是要遵从古法的,否则我家阿盛就要被外人戳脊梁骨了。”
我“嗯嗯”点头,她又问我近况,肚子如何,我都积极回应,问到最后她没话再问,就说:“和阿盛早点回来吧,他爸爸想见见你。”
“我会问问郁盛的。”
怀孕之后我一根筋的毛病可能加重了,挂完电话就直接去找了宋阿姨,问她:“你跟郁盛他妈妈说我怀孕,但是没跟她说我和郁盛已经领证了吗?”
宋阿姨正在厨房熬给阿琨喝的山药粥,她茫然的看着我:“我什么都没有跟老太太说呀!”
第49章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电话狠……
郁盛说,他在我怀孕之初给他母亲去了个电话,大致内容是大局已定,他一定会和我结婚,他也让他母亲和他父亲转达,让那个善于算计的老先生不要再打儿子的主意。她是否转达过去我不清楚,但郁盛和我说起这些时,我已经非常生气了。我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怀孕,把我当作你跟家里抗争的武器?”
“你怎么会这样想?”郁盛听闻觉得极为荒谬,“我跟任何人在一起成家立业都不会与他们扯上关系,我是独立的个体,你也是独立的个体,我们互相是有感情和责任纽带的,你说我把你当成工具,那你把我对你的爱放在哪里?我要是真想找个武器,何必找你这样难以驯化的?我付费去找个更乖巧的不好吗?反正利用完了就可以抛弃。”
他神情不悦,看了我一眼就转移了目光。我惊讶于他竟然会做出“另寻他人”的假设,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也许是我盛怒之下有所失言、他被我激化了吧,他说得不无道理,但我仍然觉得心里有刺,可能也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当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
“现在怎么办?”我问他。
“不怎么办,他们要是想来看你,他们自然会来,我不想回去。”
“我不想回去,更不想他们来看我。”
我坐在郁盛的书桌边轻轻的晃着腿,郁盛手里还在翻一本几十年前的线装书,他似乎不再想和我说这个话题了,我便从桌上下来,整理好衣衫:“我去看看阿琨。”
他不留我:“去吧。”
阿琨和我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程度的升华,我怀孕的事,阿姨尚且还在瞒着他。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怀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能保证他知道我坏了郁盛的孩子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最近几天,他安静得可怕。
宋阿姨说,他有几天没说话了,吃着玩着都是一个人,不太理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