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祖宗诶,你好端端淋什么雨呀!”
她持着我刚刚撑的那把伞又去给他挡,其实我拿把伞根本挡不住阿琨那么大个身子的,这导致宋阿姨半个背又在雨里了。我站在廊檐下,玄关处,给郁盛打电话。下雨天,我心知催不得他,因为他今天开了那辆修复的路虎去上班。
我们都觉得那辆车不吉利。
“什么时候回来?”
“堵车呢,不知道,半小时吧。”
“我让你搭地铁,你不肯。”
“地铁卡丢了,还没补。”
“我还能说什么?”
“下次补。”
“行吧。你慢点开车,前头后头都顾好,不要超车,不要闯黄灯。”
“我竟然要一个没学过车的人来提醒我上路规则。”
他时不时要见缝插针让我学车去,我往往无视:“
车里有伞吗?等到了巷口,我出来接你吧?”
“有伞,你呢,你到家了吗?”
我看着眼前这古怪的年轻人和极具耐心的中年妇女:“到了。饭也快好了。”
“宋阿姨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不知道,还没去看。”我让他好好开车,在安全的前提下,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在巷口药店买个感冒灵冲剂吧,家里没了,备着。”
“哦……好。”
第45章 在阿琨来之前,我数次上知……
阿琨在阿财的别墅里找到了几搓狗毛,郁盛回来后,他举着淋湿的狗毛问他:“这是什么?”
郁盛看到眼前一幕,想必也觉得荒唐至极,问:“你们在干什么?”
宋阿姨个子矮,撑着伞够不着遮住阿琨的全身,郁盛快步上前替她,面情肃严:“宋阿姨你先进去。阿琨,你怎么出来淋雨,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你养了狗!”阿琨情绪崩坏大声道。
我在廊檐里站着,实在看不懂这两个人,接过宋阿姨的伞问:“阿姨,阿琨怎么了?”
宋阿姨用围裙下摆掸去雨水,叹了口气:“不知道,有的时候就喜欢钻牛角尖。”
郁盛持着药品袋的左手硬是把阿琨举在他面前的拳头按下去:“别胡闹,快回屋里去!”
“我不!我要找狗!狗呢!你的狗呢!”
说完阿琨便发了狂似的满院子疯跑,棉质拖鞋在雨水里重重地践踏着,踩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花,雨这会儿已经大起来,淋得他睁不开眼,我的心一下提到喉咙口,又是吃惊又是担忧,非常害怕他一头撞到院墙上去。郁盛见状,把药扔到我手里,丢下伞追阿琨,宋阿姨朝他喊:“阿盛,先把院门锁上!”
郁盛先去锁了院门,也像阿琨似的在雨里狂奔。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你抓我躲,不大的院子竟奔走了好几圈才抓到人。阿琨和郁盛个头相仿,却比郁盛胖上很多,撒起泼来郁盛根本控制不住他。阿琨使劲甩着上半身不肯就范,口中念念有词:“你养狗了,你养狗了!”
“你冷静点!”
“我不要你,你不要碰我,你不要抓我!”
“阿琨!你听我说!”郁盛厉声吼道,“没有狗,这里没有狗!狗是别人家的,它已经回家了!”
“不…不…你骗我……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阿琨身体软下来,坐在地上,大概是累了,转化为另一种状态和郁盛作对。
“你在骗我……”
“你如果再不进屋,我就让宋阿姨回老家,你再也别想看见她。”郁盛呵斥道。
我很少见到郁盛凶狠地发出威胁,这是头一回,对象是阿琨不是我,但我下意识地感到害怕,生怕他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对我。我突然同情起阿琨,他是个病人,郁盛怎么能这样凶他?
“你们快回来吧!”我对他们说。
他们在十分钟后才陆续进屋,郁盛蹲着跟阿琨说了很多话,雨太大我没听清,总之表情不是很好。两人在廊檐里脱了外套,我将沉重的湿衣服装进桶里,春天的雨已经将他们淋得浑身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宋阿姨把阿琨赶进浴室,郁盛在客厅里站了会儿,我看他衬衫和裤管往下滴水,便说:“上去洗个热水澡吧,我冲感冒灵给你们喝。”
郁盛单手扶着额顶,神色还是凝重,他看着浴室方向:“下次阿琨有不对劲的情况,早点跟我说,还有大门和院门习惯性锁上,他待在家里最保险。”
我张了张口,不知怎么回答他,心里也有委屈:“你先上去洗洗吧。”
晚餐时阿琨没有出来,他被喂了药先睡下了。我去瞧了他一眼,巨大的身子佝偻在床上,宋阿姨给他盖上了厚重的毯子。我问宋阿姨这样的情形是否多见,她说,从开过年来,基本有一周一次。
一周一次,我们怎么扛得住?
晚上郁盛在书房读书,我原本也有读书的计划,思前想后还是拿了书回卧室读,没一会儿他打电话给我:“怎么不下来一起?”
“你读你的,我读我的。”
“下来,我们互不影响。”
“我想躺着读。”
“下来,我跟你说事。”
他几乎是命令的语气,激起了我的愤怒。我当是时就夹着书下了楼,他在书房埋头苦读,也是一副不可名状的心怀怨气的神情。
“说什么?”我直接问他。
他却忽地抬头露出一抹宽容的微笑来:“你这么怒气冲冲做什么?”
“我没有啊。我来问你有什么事情。”
“奥,小艾。我是想和你说阿琨的事。”
他端坐在书桌前,两手交握,我随手抽一把椅子,坐下来敲起二郎腿,说起这书房的氛围,像军事谈判也不为过。他是战胜国,我是战败国。
“我想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阿琨。”郁盛说道。
我的左脸无端抽搐了一下:“有你和宋阿姨,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接下来工作会有点忙,万一加班,万一出差,不在的时间里还是需要你撑着的。”
“加班出差,你之前怎么没有提过?”
“是,虽然体制上是没有,但是遇到情况还是需要灵活应对。”
“你的灵活应对就是以工作优先,家中的事情让我来做。”
“小艾,我不是这个意思。”郁盛语下无奈,“如果我有时间,我自然愿意做更多。”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开始备课试讲了?我现在是中文系助教。”我的工作内容虽然看似不复杂,但是需要课下准备的内容非常之多,尤其需要静心,可自打阿琨回来后,我总是惶惶不安,从未静过心,也未尽过心。谁来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安心工作?
我不想显得我这个人生硬、不通情达理,就说:“你不在S市的时候,宋阿姨之前也是一个人照顾阿琨。应该会没事的。”
“那时家里还有司机和秘书,可以帮宋阿姨一起照顾他。”
“那你把司机和秘书也请过来?”
“小艾——”
“对不起,我知道我有点无理取闹,但是我不想…我不想把某件事变成我的责任。当然出于他和我姐姐的关系,我不可能对他不管不顾,但我不希望你来强制我做某些事。你懂吗?这样我会觉得你这个人很强势,很自私。”
郁盛听完,点了点头:“可是如果我们成为一家人,那阿琨必然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你爸妈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责任转移到咱们这边来?”
“把阿琨接过来这个事情,我以为之前就跟你谈好了。”
我有些激动:“因为你知道我不可能拒绝你呀。包括现在,你让我帮你照顾阿琨,我是不可能拒绝你的。因为我不会离开你,而且阿琨是我姐姐的儿子,我更不会抛弃他。”
“这不就好了吗?小艾,让我们把事情变得简单点好了。我有空我来,你有空你来。”
“哪里有什么简单啊?”我站起来,双手环胸背过身,“他才来一周,我已经觉得我的神经被挑战了。”
“我知道,所以你一直持观望态度。”
我回头瞪着他:“你知道我的态度,还要让我来照顾他?你觉得他会接受我的照顾吗?这些天里,你觉得我跟他的关系有可能发展得很融洽?根本不可能啊。他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心里只有你和宋阿姨。或者还有一只争风吃醋的狗。”
“小艾!”他中断我,“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只是陈述事实。那狗是怎么回事?”
郁盛迟疑片刻:“他刚来我家时,我家确实有一只边牧,后来他长到八岁,边牧生病去世了。”
“所以阿琨喜欢它吗?”
他不回答。那不就是我所说的,和一条狗争风吃醋?
在阿琨来之前,我数次上知网查看自闭症患者的病情症状以及相关治疗方法,我努力让自己恰如其分做好应对。可是实际比想象中更加棘手:我倒更愿意他是彻底的自我封闭,没有情感感知,不与外界沟通,这样照顾起来可能还会更方便!
“对不起,我没考虑到你也有困难。”他说。
“是我对不起,阿盛。我们今天先说到这里吧。”我鼻子发酸,流下了眼泪,转身便上楼去了。
过后几天,风雨之后很是太平。郁盛也如他所说,下班越来越晚了。一天下午,裴元拎着一堆零食糕点过来看阿琨,我只是说了句:“这些食物吃了发胖,你看他已经够胖了。”无意中被阿琨听见,他于是像看仇人一样看我,抱走零食后独自在角落里吃起来,论谁喊他也不答应。
裴元也觉得没趣:“阿琨越来越不好玩了。”
“好玩?你在搞笑。”
宋阿姨给客人泡了一壶茶,裴元对宋阿姨很客气,笑眯眯的,阿姨长阿姨短,宋阿姨说她马上要出去买菜,问他要吃什么,他厚着脸皮说了三个菜。
阿姨走后,我向他打听郁盛的态度,近几天我跟郁盛之间的关系偏向冷淡。
“孩子是要养的,日子也是要过的。忍忍呗,用不得再把他扔到老家,水深火热。”
我想我问也是白问。
“你自我调整一下,这是跟阿盛在一起必须要面对的事。无论你是不是阿琨的小姨。或者你调整不了,退位让贤,你愿意吗?”
“你别放屁。”
“哈哈,看你这态度,看来阿盛把你吃得死死的啊。真好,好羡慕他。”他说得越发苦涩。
“是吗?”我灵机一动,“不如我退位让贤,到你这儿来?”
第46章 那人还将宝贝举到我面前问……
我再也没能忍受在自己租处和郁盛家里两头跑的日子。干脆提前退租并且把小黑一起接到城中去,阿琨眼里既没我,想来也不会在意我那太平本分的猫奶奶吧。那天晚上郁盛下班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我重新“装修”过的猫别墅,找我警惕问道:“你想把阿财接回来?”
“你何出此言?我只不过把小黑接过来罢了,你去顶楼瞧瞧,我暂且把它安置在阁楼上,等它熟悉这里了,我再把它放下来散养着,就住这屋。”
“你把猫接来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退租,总不见得我把猫扔了,孤身一人来你这儿吧?再说了,小黑不是你捡的么?”
“我,我上去看看。”
郁盛人影闪得飞快,提着公文包蹬蹬蹬往楼上跑,转眼间我就听见顶楼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匆忙杂乱的脚步。我在院中往上喊:“找到了吗?在楼上吗?”
他倚着天井半墙俯身:“上房顶了。”
“你喊一声,它会下来的。”
紧接着便是郁盛急促的呼喊,半分钟后,没动静了,我知道小黑肯定响应号召,回到了自己的新窝里。不一会儿郁盛又来找到我,我手里持着油漆刷子问:“还有何事?”
“你不能让阿琨上阳台。”
“阿琨本来就不能上阳台,钥匙你一把我一把,没有他的份。”
“那就好,那就好。”郁盛紧张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小黑是比阿财乖多了,不会乱跑乱叫。”
我觉得他高兴得有点早,因为在他喊小黑名字的时候,这条巷子里另一只叫做小黑的狗在院门外恭候多时了,还嗷呜了两声,郁盛急吼吼的并没有听到。在城中村里想要避开狗,不就是痴人说梦么?这里五户人家中有三户都养了狗,夜里狗叫此起彼伏,偶有散养的柯基白天过来串门也不无可能——除非天天大门紧闭。
那天晚上宋阿姨特意多做了菜,算是欢迎我回家,郁盛也高兴,说从今往后我便只有那一个家了。阿琨平静的时候是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的,特殊之处是单独摆放碗筷和饭菜。他对我们碗里同样的菜色没有兴趣也不会侵犯,但对自己碗里的东西尤为保护,别人碰一下都不行。别说碰,指一下都不行,之前我指了指他的土豆说可能没煮烂,他立刻就生气了,宋阿姨哄了好一会儿才肯继续吃。我自此学乖,吃自己的饭,权当他不存在。
宋阿姨在郁家待久了,郁盛很尊敬她,把她当长辈,有时她也会关心我和郁盛的工作或者婚事。她问起我们后面的打算,郁盛在餐间说准备在我毕业的暑假挑日子结婚,当然尚未征得我同意、只是嘴上一说,没成想阿琨立刻扔了筷子,闹脾气。我屏气凝神观察这个巨婴的表情,分明是苦大仇深,然后他竟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当时真想问一句:“我跟你叔叔结婚怎么了?要你的命?”—看在郁盛面子上,我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