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林安愣了两秒:“你不来啦?我特地买了百味鸡。”
“我、我在郁盛这儿呢。要不我明天再去吧?”
“哦,那好吧,你今天还回去么?回去的话我晚上可以给你送一趟。”
“别!我这儿还说不准呢。”我瞥了郁盛一眼,他肯定是要留我下来过夜的。
“你越来越放纵了,好好写毕业论文啊姐姐!”
“好的,好的。”
我千依百顺地挂了电话,原本逼逼叨叨个没完的裴元像被霜打了的青草一样没了精神。郁盛问我:“你和段林安有约?”
“嗯,我给忘了。”最近记性差,忘了好多事,可多值得我懊恼的。
“吃点鱼头吧,吃啥补啥。”
“别——我不要眼珠子!”
小半个鱼头落在我碗里,我瞪着郁盛:“你非要跟我作对是吧!”
“为什么不吃鱼眼睛,很好吃的。”
好不好吃我不知道,反正无法直被视端上桌的动物眼睛。小时候我家院子里养过鸡,姐姐也在村里承包过鱼塘,以至于杀鸡宰鱼的现场频频出现在我幼年的生活场景中,动物们最后的挣扎让我心惊胆战,当然最终也没能阻止我吃他们的肉——可我就是没法吃它们的眼睛。
我把那半个鱼头丢进裴元碗里,他像个清扫者,很乐于在餐桌上清理战场。
郁盛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吐出一口热气。裴元说了声“谢谢啊”,颇为麻木的,倒听不出有什么感谢的意思。
一顿饭吃完,郁盛被我赶去洗碗,这天我在气头上,必不可能再做什么家务劳动了。裴元端了只板凳,坐在院子里撸狗,阿财对他很亲切,趴在地上眯着眼睛,两只耳朵像小飞机似的,耷拉脑袋任凭他摸。我过去蹲了会儿,趁机摸阿财屁/股:“阿财是个颜控。”
“怎么说?”
“看见帅哥就腿软。平日里我让它趴,它从来不趴。”
“阿盛没跟你说阿财以前是我养的?”
“啊?是吗?”我尴尬,“那我暂且收回它是颜控的话吧。”
“不用收回,显得我颜值很高。”
“你要不要点脸啊?”
由于郁盛的院子三面院墙都比较高,院中便没什么风,只有房屋两侧穿堂而过的窄窄巷道里有冷风吹过。裴元时不时就会过来看看阿财,看看它的别墅有没有漏雨,那天他极为得意地告诉我,为了建别墅,他学了一个月的木匠活。我看得出来他对阿财的疼爱和遗憾,真复杂的感情,郁盛对阿财并不具备同样的感情。
“那你为什么要把阿财让给郁盛啊,明明这么喜欢。”
“唉,不得已而为之,两年前我去美国学了半了年餐饮经济,没人带。”
“你还会出国学习?”毫不夸张地说,他会学习和母猪会上树对我来说一样的令人惊奇。但我也不能总是嘲讽他,也许他早就从放荡派转变为了笃学派,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裴元坐直身子:“你看不起我?”
“没有没有。”我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毛,“震惊之余表示赞许。”
“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我后悔了。大学里荒废了那么久,还干了那么多荒唐事,我也后悔了。”他沉沉道。
他对大四那会儿失去段林安的遗憾并不亚于转让阿财的遗憾。只是性质不同,阿财换了种身份待在他身边,段林安却已经从他生命中消失。我装作听不懂,年轻时候恋爱的种种并不是全都值得再提的。
“可是你赚得盆满钵满,比我们都厉害。”
“钱能干什么。”
裴元一脸嫌弃拜金主义的样子,我想说,你大概是没吃过苦。我刚要细细跟他分析钱能干什么,郁盛收拾完厨房出来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他冷声朝我们走来,站在我们中间,夜并不黑,我们三人的身影在走廊白炽灯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硕大。
“看阿财。”我说。
“阿财有什么好看的,这不是已经进屋睡觉了?裴元,你什么时候回去睡觉?”他态度严肃。
裴元反问:“你们呢?”
郁盛单手搂住我的肩膀:“我们快了。”
“行。”裴元知趣地打车,“你们进去吧,我马上走了。”
我头一回觉着裴元在郁盛这边受了委屈,叫住他:“你过几天去拆石膏的时候叫上阿盛一起,有个照应,知道吗?”
他挥挥手,自行打开院门离去了。
我拍了郁盛一记:“你对人态度能不能好点儿?”
“我跟他一直都这样。”
“屁,看看你脸绿得,多仇视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让你戴绿帽子了呢。”
“那你说,刚刚的鱼头,你为什么给他吃?”
“郁盛,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郁闷得不想理他,去书房随便抽了本书,读累了就去客房睡了。这人鬼鬼祟祟爬上我的床,还想继续跟我理论“界限”问题,竟然拿我几年前针对他的措辞来驳斥我:“阿盛是我的好朋友,你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哪儿有那么多必须?”我只当他闲出屁无理取闹。
“适度,适度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郁盛,我可以给你一句话,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在这个世界上除非你死了,我不会有其他的男人,也不会对其他人动心。”
“你看你说的话,除非我死了,我真要是死了怎么办?”
“我只是做个假设。你如果真的没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在乎我找不找其他人么?”
“前几年你找过其他人。那是我还活着。”
“我……”不敢料想这人记性如此之好,我之前随口一提,或者段林安随口一扯的事情,他竟然记得这么深。
“那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你想想,你如果没了,也是同一种情况,无法再和你厮守下去的情况。”
“诡辩。”
“郁盛,”我拍拍他的脸蛋试图让他清醒,“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爱情,我们之间的感情迟早会变成亲情。你就不要在我困得要死的时候跟我讨论人生了好吗?否则我不能保证,亲情是否比预期来得更早一些。”
“哦。”他安稳地躺在我身侧,据其睡姿来看,他是比较缺乏安全感的。
我想,缺乏安全感的不是我么?
“你喜欢过那个人吗?”他问。
“喜欢过。不深。”我诚实回答,因为如果我硬说我不喜欢,那我想要和易升结婚能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他什么类型?”
“你别问太多,问多了自卑。”
“哦?那么优秀?你怎么舍得放过他啊。”
“是啊,他被我甩了,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一辈子都只喜欢你,这是你想听的吗?”
郁盛终是闭了嘴。他窝在我肩侧,很快呼吸深沉。
段林安说她很讨厌男人在恋爱之后变得幼稚。我之前不觉得,现在确是比较厌烦了。有的时候跟他拌嘴稍微有点乐子,可有的时候又觉得疲于应对。那个我曾经觉得有思量、有城府的男青年,突然变成了大男孩,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第二天是周末,我难得睡了个懒觉,八点多钟醒过来,枕边之人还在睡。我推他:“起来做早饭。”
他用被子蒙住头:“困,不想吃。”
“我想吃。”
“困。”
“昨天不是十点就睡了么,还困!快起来!”
“真的真的困!”他转过身去不理我了。我轻踹了他一脚,说道:“你懒死了!”
他闭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我看他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吓我一大跳。怎么了这是?半夜做贼去了?郁盛摸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我掰过他的脸摸他额头:“你怎么回事?”
“昨晚睡不着,看书去了。”
“你不是很早就睡了吗?”
“装睡,行了吧,气都气死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给你点个粥喝。”
这人没睡够,早上起来脸色臭,脾气也臭,我还敢差遣他做什么?只好自己下床:“你再睡会儿吧,我给你做早饭去。”
“你等等,”他把我拉回去,“亲一下,昨晚没亲到。”
我一边淘米一边想,郁盛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一次车祸之后各方各面都开始依赖我。莫非是生死存亡的关头悟出了人生与爱的真谛,所以才紧抓着我不放,生怕我哪天就离他而去。
或者,他脑子被撞坏了?
这可不行,他马上要去出版社工作,超级工作又苦又累还费脑子,他的大脑至少得能承受工作负荷才行。我赶忙翻找我的医保卡出来,准备下午去药店看看,有没有安神补脑的保健品能让他恢复身心平静。吃饭时我跟他提起这事,他举双手拒绝:“我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好得很呐!”
“你不觉得你情绪变化很大吗?”
“没有,我的确好得很。”他微笑着凝视我。
我悄悄打电话给裴元,向他咨询郁盛的情况,裴元苦笑不得:“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啊,你想让他怎么样?”
“可是,我并不喜欢他这样啊!”
第43章 可它这生活颠沛流离,实在……
自打从S市回来后,郁盛再没开过车,工作的头几年攒钱买下的那辆路虎在修理中心躺了超过一个月,售后服务人员三番四次催他取车,终于有一天,他向我提出了学车的要求。
“等裴元帮我把那辆车开回来,以后就由你来开吧,我跟它八字不合,有缘无份了。”郁盛这么说道。
“它跟我就有缘份吗?”我不是不想学车,是根本没有时间,所以拒绝得很干脆:“等我开上你的车,起码两年后,今明两年我没有学车的档期,你最好打消让我给你当司机的念头。”
“你看,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我怎么会让你给我当司机呢?”
“裴元当你司机当得还少吗?话说,他什么时候去拆石膏,他的骨头都长好了没?”
“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行,改天我去看看他。”
“明天就去拆石膏,我和他一起去,总行了吧?”
“我又没说什么,瞧你急的。”
“我没有急。”
在电话中,我就算见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到他吃瘪的无奈了。心口不一,还爱吃醋,倒有点6年前裴元的样子。我跟他说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忙于论文,没事间陪他,对于我的时间规划,他之前就是知道的。马上到了四五月,留校任职通知会下来,合同也会签上,在那之前,我有太多需要准备的东西,除了最重要的答辩,我的教授还给我安排了数节试讲课程,也算是为我的中文教学生涯铺设道路,对此我感激不尽。我的后半辈子的大体走向,大概能从同一专业的各位老师和教授身上见得一斑,我自认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化人,自小起也从未梦想过担当传播中华文化的伟任,但既然学校和导师都看中了我,我必然是要全身心投入去做的。
郁盛这边并不闲着,经过和原单位一番“血战”,他终于成功离职了,我从没见过谁离开国家单位离得如此快慰,甚至还要烤只火鸡来庆祝的,恐怕只有郁盛一人了。那天我和他坐在院子里吃烤火鸡,饮梅子酒,他跟我说了他准备把阿琨接来上海的打算。
他说是为了征求我的意见,但我隐约觉得这事他已经决定好了,假使我拒绝,他后面肯定还会做我的工作,或者因为我拒绝这一举动,直接导致我和他之间的隔阂。
“阿琨不是外人,他是咱们共同的亲人。”
“我没说不是啊。”
“那你愿意他来?”他的双眼充满期冀和欣喜,分明就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来了住你这儿,谁照顾他?”
“会有阿姨一起过来。”
“哦,原来你都安排好了。”我朝他会心一笑,“那么他们住在哪个房间呢?”
“客房给阿琨,楼下背面的杂物间,我会尽快收拾出来给宋阿姨住。宋阿姨没有家人,自阿琨小时侯就开始带他,两个人分不开,我也不忍心将她遣走,毕竟养了阿琨20年了。”
“她多大年纪?”
“四十出头。”
“原来你让我学车真的不是想让我给你当司机,而是想让我给阿琨当司机。”我又说。
“你又曲解我了……”
“哼,我还不知道你?”
阿琨既然要来,以后碰面的机会必然不少,我还是觉得有些突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现在整体情况怎么样?能认得人么?懂事么?能读书认字么?”
“字认得几个,宋阿姨教的,不怎么认人,有的时候状态不好,会认不出我妈妈。”
“啊?那很棘手了,你确定你有能力带他?”
郁盛看着外面的马路饮了一口酒:“不能再留在家里了,对他更没有好处。”
“你家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关切道。
“我父亲糖尿病并发症严重,几个叔伯之间矛盾加剧,母亲自去年年末起不再管事,家里没了作主的人,很多事情协调不得,阿琨的生存氛围就不怎么好了。”但郁盛还是会积极地笑着说,“让他跟着我,也许还能享几年福,他这病伴随着脑部萎缩,具体还有多少寿命,说不太准,只能做家人的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