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道这个孩子,竟然跑了出去,自投罗网。
“景融现在,恐怕落在了陛下的手里。”王执摇了摇头。
废太子落在了萧衍的手里?难道萧衍这几日不在,就是去处理他的事了?
王乐瑶认真地说:“父亲,我知道您是个重感情的人。陛下答应不再追究,已经退让了很大一步。他是帝王,绝不容许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眼下不管废太子在谁的手里,您都不可以再轻举妄动。一旦惹恼了陛下,不仅是废太子,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会被牵连进去。”
王执叹了口气,握着女儿的手,“我知道。何况你在宫里,为父怎会罔顾你,一意孤行。陛下他对你……好吗?”
王乐瑶点了点头。除了新婚那夜,其余时候,他其实并不是很难相处。
何况成亲之后,她也就跟他接触过两回,并不是日日在一处。
王执又说:“阿瑶,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陛下在你们成亲之前,曾要授我五经馆博士一职,只是被我拒绝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王乐瑶一直以为,萧衍不会再重用甲族了,他给甲族的那些职位,以恩封居多。而五经馆虽然不是权势的中心,但负责选拔未来的官吏,职闲而权重。萧衍斟酌了许久,也没选出这几位五经博士,可见他的慎重。以父亲目前的处境,五经馆绝对是再仕的最好选择。
难怪那夜他会那么生气,他给了父亲最大的诚意,父亲却因为废太子背叛他。
“陛下!”宫女在门外惊叫一声。
父女俩都愣了一下。皇帝回来了?
“谁在里面?”萧衍问道。大白天关着门,有几分奇怪。
“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来看她了,在里面说话。”
王执来说姜景融的事?萧衍正想着,殿上的门扇打开了,王执和王乐瑶一道出来行礼。
萧衍看了王执一眼,说到:“免礼。”
他这个人一向是恩怨分明的,最不耐烦别人在背后搞小动作,愚弄他。按照他以往的风格,就算没有证据,让校事府秘密把王执抓起来,狠狠打一顿,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但看到王执站在皇后身边,就跟贴了张护身符一样。他就真的不敢动这个老丈人了。
王乐瑶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陛下回来了。”
皇帝高大威武,神采奕奕,皇后站在他面前,显得特别娇小依人。
萧衍看到她冲自己笑,意识恍惚了一下,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在身侧。脑海里莫名地就响起姜景融说的那一通废话。她不可能爱他吗?或许现在还没爱上,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天底下最难的事,他都办到了,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王乐瑶伸手抓着他腰上的革带,抬眸无声地看他。他这个姿势很霸道,还当着父亲的面,父亲该多想了。
这淡漠的,又带有几分责备的目光居然让萧衍头皮微微发麻,不由松了手劲。
果然,王执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刚才带顾伯青出去的一个宫女匆忙跑过来。
“陛下,娘娘,不好了,顾家小郎君不见了!”
王乐瑶心往下一沉,上前两步,“怎么会不见的?”
宫女跪下来,一边哭一边说:“小郎君跑得太快了,一直跑到御花园,钻进一个巨大的假山里面玩。等婢子几个人进去,一转身的功夫他就不见了。竹君姐姐还在那里找,要婢子回来,多带些人手过去。”
王乐瑶脸色一变,踉跄两步,幸好被萧衍扶住。
“所有人都去找。”萧衍冷声吩咐道。
王执说:“我也去。”
一大群人神色匆匆地走了。
王乐瑶也想去,萧衍一把拉住她,“天这么热,你的身子本就弱。多你一个也没什么用。”
王乐瑶脑海里闪过很多不好的念头。一个四岁的孩子,要是掉进水里,枯井里,怎么可能找得到?都是她不好,她以为如同在家中,有这么多人看着就会没事的。但那孩子本就贪玩,宫里又这么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向阿姐和顾家交代。
萧衍看她面白如纸,紧咬着嘴唇,抱着她说:“别担心,会找到的。”
他的怀抱宽阔厚实,有种强大的安全感,声音是从来没有的柔和。
王乐瑶把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她现在六神无主,是需要这个人依靠的。
萧衍抬手拍着她的背,她就如此喜欢那个孩子?很少见她这个样子。
萧衍道:“苏唯贞,传朕的命令,宫中所有不当值的禁卫,全部集合,去御花园找顾家的小郎君。”
苏唯贞领命,立刻离去。
一个时辰过去,搜索的范围已经从御花园扩展到华林园,但还是没有顾伯青的消息。王乐瑶坐在殿上,手撑着额头,心中自责不已。
萧衍一直看着她,内侍接触到皇帝的目光,端了水到皇后面前,她接过后就放下了,根本就不想喝。
萧衍冷静地给她分析:“朕小时候贪玩,也故意躲到大人找不到的地方,未必就是出事了。宫里虽大,但每个角落几乎都有人,若他落水或者有别的意外,现在早就发现了。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王乐瑶知道他说得都对,但关心则乱。人没有找到,整颗心始终揪在一起,不敢放松。
萧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走过去,朝她伸出手道:“跟朕来。”
王乐瑶抬眸看着他,“陛下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是想尽快找到那个孩子?跟朕走就是了。”
王乐瑶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眼下好像只能信任他,便握住了他的手。
萧衍带她走到御花园,里面到处都是人,上假山的下湖水的,密密麻麻的黑点。有些在别处做事的宫女内侍听说皇后府上的小郎君丢了,也都自发加进来寻找。
萧衍把竹君叫过来,询问顾伯青最后出现的情况,然后沉默地走到那座假山前面。
那是一座很大的太湖石假山,山石嶙峋,洞穴成云,的确很容易藏人。众人已经把这座山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就差凿开了。
萧衍走进假山里,四处看了看,然后蹲在地上,用手分开地上的沙土。
他又走出假山,继续维持蹲着的姿态,看了看偏移的日头,在地上专注地寻找。他的面容严肃,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把沙土放在鼻子底下闻,好像在辨认什么。
身边的人虽不知道皇帝在干什么,但屏住呼吸,都不敢出声打扰。
最后他一直找到一丛很高的杂草旁边,用手分开。那里竟然有一个残缺的洞口,大概只能容孩童钻过去。
萧衍站起来拍了拍手,“他从这个洞过去了,那边是华林园的方向。”
王乐瑶惊住,那么多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萧衍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蛛丝马迹!那他为什么不早出来找?
萧衍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先前阳光刺目,看不清地面。而且太过干燥,会掩埋掉气味。现在刚刚好,走吧。”
不久后,夕阳的余晖洒在华林园里,半片金花池都被霞光染得红彤彤的。当王乐瑶等人在虎穴外面,看见顾伯青躺在大白虎的身上睡觉,手还揪着白虎的毛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只老虎,她在未央居的外面见过,凶悍得很。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还敢靠着虎躯安睡。
王乐瑶不敢上前,求助地看向萧衍,萧衍便屈身,将小豆丁抱了出来。
兵者睁开虎目,看了萧衍一眼,甩甩尾巴,根本不想动弹。
这孩子看见它兴奋得要命,一会儿抓虎须,一会儿拔毛,还在它身上滚来滚去,半点都不怕它,大概把它当成猫了。实在有损它作为一只百兽之王的尊严。
“青儿。”王乐瑶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发,他在萧衍怀里睡得很安恬。
她终于松了口气,由衷地说:“多谢陛下。”
萧衍能得她这一句好,总算没有白忙活。本来寻个孩子,哪里需要他这个一国之君亲自出马。看她着急,他才亮了一手。他当过斥候,跟当时同住的养马人学的本事,已经许多年不用了,有几分生疏。刚才,她用那种又崇拜又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还是很受用的。
他不习惯抱小孩,正想把他交给身边的人,没想到这孩子窝在他的怀里,靠得更紧了,还叫了声“父亲”。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这可是皇帝,哪能随便被认作父亲!
萧衍虽然板着脸,但也没怪罪。
王执上前,伸出手道:“陛下把他交给我吧。”
很快,孩子换了个怀抱,大概累极了,依旧睡得香甜。
王执说:“娘娘,天色不早了。为免家里担心,我先把伯青带回去了。”
王乐瑶点了点头,这一趟真是把宫里闹得人仰马翻的,父亲的背衣都湿透了。
“父亲路上小心,竹君你去送一下。”
第39章 皇后打算如此谢朕?(双更……
夕阳逐渐沉到地平线以下, 远方黛青色的山峦陷在天边的万道霞光之内,亭台楼阁在暮色之中,仿佛有层淡金色的光晕, 金陵的繁华好像在此处有了缩影。
萧衍和王乐瑶往回走, 内侍和宫女都跟在他们身后。
王乐瑶还未好好欣赏过华林园的盛景,以前,她只能在宫外远远地看一眼, 想象那气象万千的皇家园林是什么样子。这里有奇树花药,琳琅满目。山池园柳, 相映成趣。既有大自然的馈赠,也有几代能工巧匠的用心雕琢。所以华林园,几乎已经成了建康和南朝的象征。
有一座山很高,上面的楼阁,殿起二楼,台阶绕楼九转, 像与天相接。她正想问问萧衍那是什么, 却看到萧衍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
来时, 萧衍牵着她, 还迁就她的步伐。回去时,因为人太多, 王乐瑶不好意思让他牵, 萧衍便自己走。他本就人高马大, 手长脚长, 一个步子顶王乐瑶几个,自顾走着,很快两人之间就拉开了一大截的距离。
皇帝的侍从没有办法,只能越过皇后追了上去。
王乐瑶暗恼, 这个人只怕是独来独往惯了,也不知道等等别人。她也不想去追,在外头晒了一阵太阳,人本来就有些倦了,便信步观赏美景。
起初萧衍并未在意,大概是想事情。
后来苏唯贞提醒了一下,萧衍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皇后,她正闲庭漫步一般地走着。
她是不会像旁人那样,担心他走远了,来追他的。
萧衍眸光暗了暗。
恐怕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君王。离开都城这么多日,她连问都不问他的去向。对那个孩子的关心,反而还超过了他。
萧衍心里不是滋味。
王乐瑶发现皇帝在等她以后,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萧衍也不管她挣扎,直接牵住她的手,不让她离了自己身边。他的手掌粗粝,干燥,有种历经沧桑的感觉。王乐瑶平生所接触的,大都是美好而精致的东西,她的天地里,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跟萧衍的阴暗,狠戾完全不同。他的内心有一片阳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
这只手很小,被他的大掌包着,就像一团软软的棉花,滑腻得就像抓不住似的。
王乐瑶看到萧衍背上的衣袍也都汗湿了,有点过意不去,“陛下刚回来,又忙了半日,还是先回去沐浴更衣吧?”
“冲一冲即可,何需那么麻烦?”
王乐瑶睁大眼睛,以前听说过军旅之人不爱沐浴,十天半月才洗一次,这个人不会……也是如此吧?
“敢问陛下上一次沐浴是何时?”
萧衍认真想了想,“大婚前夜。”
王乐瑶倒吸了一口冷气,往后缩了缩,不想被他牵了。这个人太脏了!她要离他远点!
萧衍看她的反应,又将她抓过来,“你做什么?”
这个女人想到哪里去了?他又不是不洗,平日多是用水冲一冲了事,她说的那种沐浴要准备热水,木桶,澡豆,全套的工具,还得泡上大半个时辰,他哪有那工夫。
萧衍见她畏自己如猛虎,恨不得中间再划开一段距离,只能妥协。
“朕去显阳殿沐浴。”
王乐瑶内心非常不赞成。他不回自己的中斋,跑到她那儿沐浴算什么?难道堂堂帝王的宫殿还烧不出一桶热水吗?
但皇帝坚持,王乐瑶也拿他没办法。
回到显阳殿后,竹君就领着一帮侍女和宫女们忙碌。皇后每日都要沐浴,近来因为天气炎热,有时出了太多汗,便要多加一次,所以水房都备着热水,沐浴的水温她们也拿捏得很到位。
萧衍站在寝殿与净室相连的屏风前面,三下五除二就把衣裳脱了,露出精壮的身躯。王乐瑶背过身去,只听身后哗啦啦的水声,帝王入浴了。刚才那一眼,其实已经深刻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了。他的皮肤是麦色的,背上纵横着几道伤疤,能看出来有的伤很长,有的是血肉翻开再愈合的那种。
从军的男人,身上不可能没有点伤,这些往往是他们战功彪炳的证明。王乐瑶没见过其它男人光着身子是什么样子,就觉得萧衍虎背熊腰,筋肉强健,加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虽然狰狞但也有种残损般的美感。
她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看个背而已,到底在想什么呢?
身边的宫女说:“娘娘,陛下的衣物……”
王乐瑶看过去,他的袍服真的很旧了,边角都磨出毛边,也不知道穿了多久,多久没洗过了,肯定有一股怪味。她不想自己去拿,就指使宫女过去。
宫女哪敢嫌弃帝王,小心翼翼地把衣袍如同宝物般捧起来,拿去洗衣房浣洗了。
王乐瑶不想在这里听萧衍沐浴的声音,就走到外面的大殿,苏唯贞又拿了一套换洗的袍服过来,呈给王乐瑶。这袍服也是旧的,王乐瑶就说:“陛下没有新衣吗?你这个大长秋怎能让一国之君穿成这样?”
苏唯贞赶紧拜道:“娘娘这可是冤枉仆了。主上说衣裳能穿就行,做新的也是压在衣笼底下,不肯穿。后来也不敢给他做了。仆嘴巴都说干了,他哪里肯听。”
这个人对自己太苛刻了。
难怪之前知道她在永安寺把衣裳丢了,要特意弄个陈年旧衣敲打她。王乐瑶真的很不理解这种过度节俭的行为,一国皇帝,穿新衣也费不了几个钱,便要穿成这样,要让满朝文武和外国使臣都觉得他很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