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妾
一连几日,青葙都没有见到李建深的人影,她闲来无事,又到东宫小厨房里跟里头的师傅学做糕点。
钱尚仪前几日被她气着了,没空再管她,厨房众人又素来知道太子妃在太子那里没什么存在感,因此也没什么顾忌,倒教了她许多东西。
青葙身上系着襻膊,额上满是汗珠,厨房的师傅怕她热出毛病来,就劝她先回去,等灶上的糕点蒸熟了差人给她送过去,不必在这里守着。
青葙抬手擦了擦汗,点头出去,“劳烦你们了。”
师傅们连道不敢。
一出厨房,一股清爽之风扑面而来,青葙抬手解了襻膊,接过柳芝手中的扇子扇风。
路过一处亭子,抬头瞥见不远处一人领着数十名模样娇俏的小娘子,往东南方向而去。
这些人个个容颜迤逦,衣袂飘飘,显然是极其用心挑出来的。而东南方向,正是李建深的住处。
青葙看了半晌,将视线幽幽收回,拿着扇子猛扇两下,深吸一口气,道:
“该入秋了吧,我好像闻到了桂花香。”
她的神情十分专注,仿佛此刻真有桂花盛开一般。
柳芝和樱桃互相对望一眼,欲言又止。
“回太子妃,快了。”
青葙未做停留,抬脚往丽正殿走去,“日子过得真快,又是一年秋天。”
身后两人只当她是因为李建深伤心,皆劝了几句。
青葙回去后,打开窗户,在窗前静坐,吹着风,手里的扇子渐渐慢了下来。
樱桃此刻还记挂着方才看到那那数十名女子的事,越想越觉得着急,她抬头,瞧见青葙正坐在窗前愣愣地发呆,忍不住抽了下微红的鼻子,给她递过去一杯茶。
青葙接过茶盏,回过神来,瞧见她正在啪啪地掉眼泪,无奈道:“樱桃啊,你真是个爱哭鬼。”
说着一边嫌弃,一边用帕子给她擦试。
樱桃撇着嘴,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哭得厉害,“婢子……这是替……太子妃……委屈……”
太子外头已经有一个卢娘子了,如今怕又要添十几名侍妾,太子妃往后可怎么办呢?
青葙不明所以,“委屈?”
她想了想,很快明白了缘由,不免觉得好笑。
“好了,我不委屈,去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练字。”
她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
樱桃只以为青葙是在强颜欢笑,一张小嘴撇得更用力了。
青葙将纸张展开,用镇纸压好,然后开始磨墨。她的字写得不好,没少被别人笑话,她嫁进东宫以后,跟着宫里有名的师傅学,可就是收效甚微。
她照着字帖临摹了会儿,拿起来叫樱桃瞧,樱桃看着纸张上那歪七扭八的字,吭吭哧哧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
“……太子妃还是学些别的吧。”
廊下李建深送的那只鹦鹉也有样学样,重复着:“学别的吧,学别的吧……”
青葙忍不住泄气,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半天,有些无奈。
练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长进,他若瞧见了,只怕又要笑话她。
可她却总忍不住,总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青葙拿来一张空白信纸,思索片刻之后,开始下笔。
趁着这个空档,樱桃走出去给鹦鹉喂食,摸着它的脑袋小声道:
“殿下又在写信了,哎,这半年来,也不知写了多少。”
却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过。
若是给太子殿下写的,原先太子不在便罢了,如今他回来,有什么话跟他当面说便是,做什么还要另费一番功夫写信呢?
樱桃有些弄不明白。
那鹦鹉埋头叨她手中的吃食,然后抬起翅膀擦嘴,半点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樱桃摸摸它的头,继续道:“你说,太子妃长得这么美,太子殿下怎么就不能对太妃好点呢?”
但她一想,太子妃长得美,那么那位与太子妃长相相似的卢娘子只怕更美,一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柳芝远远就听见她在廊下对着鹦鹉自言自语,忍不住拿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太子妃呢?”
樱桃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在里头呢。”
柳芝提着两个食盒进去,“殿下,做好了,这回做得好,连师傅们都夸呢。”
青葙放下笔,将信纸叠好,装进信封,妥帖放在桌面上,然后起身接过一个食盒打开看,一股山药混着紫薯的热气扑面而来,白紫相间的糕点顷刻出现在眼前。
柳芝递给她一双筷子,青葙接过,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确实不错。
青葙放下筷子,静静地瞧着这些糕点,慢慢地陷入沉默。
曾经有个人说他也喜欢吃这个,可是直到他离开,都没吃上几回。
“殿下,您怎么了?”
青葙摇了摇头,“没什么。”她起身,指着桌上的糕点道:“剩下的你们分吃了吧。”然后提起另外一个食盒往外走,
樱桃见她出来,忙问:“殿下要到哪里去,带上我们。”
柳芝拍拍樱桃的肩膀:“你留下,我跟着去就成。”然后快步跟上青葙,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
承恩殿的书房内,李建深正歪在凭几上看一张字条。
这字条并未署名,是冯宜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发现的,他发现看见上头写的内容后,吓了一身冷汗。
若上头说的是真的,那……太子妃也着实太胆大了些,亏他之前还称赞她能沉得住气。
他当即要过来上呈给李建深,谁承想正见着陛下身边的孙冒严领着一群小娘子过来。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李建深主动叫他过去,伸手叫他交出袖中的东西,他才敢将那字条交出去。
李建深看着字条,没说什么,不过片刻便随手将它仍在桌案上。
此时谭琦进来,李建深问他:“什么事?”
“回殿下,太子妃来了,说是——”
“叫她进来。”
谭琦一愣,“是。”
孙冒严已然在屋内站了许久,见李建深一直不理会他,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如今听见太子妃也来了,不由得有些心虚。
当着妻子的面给丈夫送女人,这属实不像是个人会办的事,但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这心虚完全是多余。
太子妃王氏出身不高,不过一六品小官之女,太子心悦卢娘子,把她当替身,且这替身当得完全没有地位,太子连碰都不碰她一下,你说她这替身当得有多失败。
况且,男人纳妾乃是常事,更何况是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要是他身边一直这样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那才是怪事。
这样一想,他心里那点子不知为何的心虚也就荡然无存了。
孙冒严恭敬道:“这十三名小娘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样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陛下体恤殿下劳苦功高,是以赐下她们以示对殿下的嘉奖。”
李建深换了个姿势,掀起眼皮,不置一词。
他这幅态度,叫孙冒严额上忍不住冒起冷汗。
李弘与李建深的父子关系如今不能说好,但至少比前些年要缓和许多,要是从前李弘给李建深送女人,他早就翻脸将孙冒严踹出东宫,如今他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不得不说,李建深的脾气确实收敛了不少,但仍叫他心悸。
孙冒严也不敢去擦汗,小心地抬眼去瞧李建深,只见他一双凤眼正悠悠地看着自己,吓了一跳,赶忙收回视线。
太子殿下确实是长大了,气势日盛,比之陛下有过之而无不必。
他有些想要离开,但陛下的差事还是要办完的,孙冒严稳了稳心神,接着道:
“陛下说,太子殿下到了开枝散叶的时候,既然太子妃您不喜欢,那便赐您一些别的女子做侍妾,望殿下为李家的江山着想,给她们一个安身之处。”
陛下不许太子纳大族女子入东宫,此次挑选的女子也都是些没有背景的小门小户。
“您若是瞧着喜欢,给其中几个侧妃之位也是可以的,全凭您高兴。”
青葙被谭琦领着进来的时候,恰恰正好听见这句话,她脚步一顿,半晌之后才跟着谭琦进去。
“太子殿下长乐安康。”青葙行了个大礼,将头埋在臂弯里,“殿下,妾新做了一些糕点,想着申时还未过,殿下定然还未用过晚膳,便给殿下送来,请殿下品尝。”
冯宜看着青葙,暗自叹气,好了,太子还没动作呢,人就先自己送上门来了,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
与此同时,孙冒严也在观察青葙,见她眉间画了梅花花钿,头上戴着梅花白玉簪,这样一瞧,果然与那卢听雪有六七分相似,不由得在心里啧啧称奇。
李建深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动,他垂眼瞧着桌上那张字条,片刻之后,对着青葙道:“拿过来吧。”
青葙起身,接过柳芝手上的食盒,走上前去,然而刚将食盒放下,手腕便被李建深猛地握住,随即一拉,身子扑到他身上,两人呼吸相闻。
青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李建深又揽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姿势暧昧。
孙冒严不禁睁大了眼睛。
“太……太子殿下。”
这是什么情况?
李建深单手揽着青葙,另一只手拿象牙扇抬起她的下巴,低头问:
“陛下要赐我侍妾,太子妃说,我要还是不要?”
第7章 利用
青葙痴痴地看着李建深 ,目光从他的眉眼移到眉心的朱砂痣上,没有吭声。
冯宜清了清嗓子提醒,“太子妃,太子殿下问您话呢?”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青葙身上,青葙却像是注意不到,眼中只能瞧见眼前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她张了张口,喃喃道:“不要。”
李建深如墨般的眸子在她脸上流转,问:“为什么?”
青葙看着他,说,“你是我的。”
除了李建深,屋内其余诸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妃这是有多喜欢太子殿下啊,竟然如同民间善妒的妇人般将太子当成是他的所有物?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们虽成亲已有半年,但也未曾见过几面,太子妃竟这么快就对太子情根深种?长得好看竟如此占便宜么?
李建深对此话却没什么感觉,他淡淡扯了下嘴角,将象牙扇从青葙下巴边拿开,单手把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听见了么?”他看着孙冒严,语气冰凉。
“这……”孙冒严算是瞧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把太子妃当挡箭牌了。
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打算晓之以理。
“殿下,只是几个女人而已,您收下了,陛下也就高兴了,陛下年事已高,您何苦同他老人家争这个气呢?”
这话隐隐带着几分威胁,青葙察觉到,孙冒严的这句话说完,李建深的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但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冷了几分。
“我自然不会违抗陛下的旨意。” 过了许久,李建深终于淡淡抬眼,像是突然想通了,改了主意:“将她们留下吧。”
青葙的眼睫忽地一颤,抬头去瞧李建深,却见他目光投向象牙扇上,连半分余光也没分给她。
他们离得这样近,却又那样远。
听闻李建深松口,孙冒严自然十分欣喜,太子愿意服软,陛下定然高兴。
“那奴婢便告退了。”他一甩手中拂尘,转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李建深的神色便立即冷了下来,随手松开青葙的腰,示意她起身,因为没了支撑,青葙差点从他腿上摔下来,她一着急,下意识地搂住李建深的腰。
他的腰强劲有力,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青葙闻不出那是什么香,只觉得好闻。
李建深面色冷淡,声音仿佛嵌了冰:“松开。”
青葙扶着桌面,在心里叹口气,将手松开后恋恋不舍地从他腿上起来。
她一低头,正瞧见桌上的字条。
李建深打开象牙扇扇风,换了个姿势坐,问她:
“瞧见了?”
青葙老实点头。
“有什么想说的?”
青葙歪了下脑袋,有些吃力地眯眼:“回殿下,字太小,妾瞧不清。”
殿中有瞬间的安静,冯宜观察了下李建深的神色,很适时地拿起字条双手呈给青葙。
青葙看过之后,见上头正是她与母亲杨氏的‘罪状’,写的正是昨日之事。
李建深敲了下案上的食盒:“逍遥散,那可是好东西,太子妃放进这里头了?”
青葙摇头:“妾把它倒进了后院的池塘里。”
听到这里,冯宜恍然大悟,他说这几日池塘里的鱼怎么无故翻起了白肚皮,原来原因在这儿。
李建深手中的象牙扇柄不断敲击着凭几,发出‘咚咚’的响声,仿佛敲打在人的心上。
他并不在乎什么逍遥散,也对青葙与杨氏的密谋没有兴趣,只是对方才李弘送人过来的举动感到厌烦。
他将视线放到青葙身上,见她正直视着自己,唇角微微一勾,拿定了主意,或许,他娶的这个太子妃也不是毫无用处。
“用膳吧。”
冯宜连忙到廊下吩咐人传膳。
青葙与李建深一起坐在食案边用膳,只见李建深姿势优雅,动作从容不迫,周身都带着贵气,而青葙却姿态随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她身上暗藏的市井气。
李建深是这样的高高在上,让青葙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有多么渺小。
她曾经试想过若是李建深问她,她要怎么辩白自己并没有想给他下药的事实,毕竟药是她母亲杨氏带进来的,若不是她需要,杨氏又何必冒着被治罪的风险做这些事呢?
可是他什么都没问,便轻易地将事情掀过,也许是因为他压根不把那东西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