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握着他的双肩叮嘱道:“你记得,叶不凡就是你,你就是叶不凡。”
她神情肃穆,狗蛋儿也是郑重其事,直言:“外受傅训,入奉母仪,我娘为我取名狗蛋儿,怎可随意更改?”
没等到老王妃说什么,床榻上的叶北辰却是被他脱口而出的这两句《千字文》唬住了,当下十分惊诧。
“你不是傻子吗?还会背《千字文》?”
第五十八章
狗蛋儿是傻子, 脑筋有问题,这是六皇子亲口承认的,所以叶北辰这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也忘记了要避讳。
他这话说完,却见狗蛋儿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似乎在说:咱俩到底谁是傻子?
他是傻子?滑天下之大稽。
直到此时, 叶北辰才发觉自己是被骗了,个种原因,不用多想他也能知道,一想起六殿下还舍下身份帮着张翠花一块儿骗他, 叶北辰面色就有些不快。
孩子到底是姓叶, 不姓魏。
六殿下实在是有些过了。
叶北辰魏璟逸做事太过, 老王妃也觉得他儿子说的这话有些过了, 当下嗔怪地看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叶北辰,示意他闭嘴,而后才又蹲下了身子, 看着狗蛋儿温声和气的道:“不凡啊,别听你爹胡说, 他那张嘴没个把门儿的,他才是傻子,我们不凡聪明的很,《千字文》还不是信手拈来、倒背如流, 你说是不是?”
她本意是想哄一哄孙子, 免得父子二人心生芥蒂,有她在其中周旋场面也不至于那么生硬, 但叶北辰却没有领他娘的这个情谊,甚至还觉得他娘对孩子有些溺爱……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光是叶北辰, 就连孙姒宝也看不过眼。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本该是他儿子所享有的待遇,如今倒是便宜了这小子。不过她还谨记着她娘的告诫,眼下还不能对这孩子动手,还不是时候,不过十几年罢了,她且等着。
怕狗蛋侍宠而骄,当着老王妃的面,叶北辰固执道:“娘,你别惯着他,这孩子如今正是需要教导的时候,不能惯他,什么倒背如流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别说了,免得叫人听见落了笑话,还助长了这孩子的脾气。”
叶北辰这样说有一定的道理,孙姒宝没忍住,也跟着接了一句:“常听人家说,三岁看到老,孩子的确不能惯着,这个年纪正是该管教的时候……”
老王妃挑挑眉,不置可否,但她儿子儿媳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只顾着着叫她一味管教,却不想着这孩子今日刚来到王府,正是生分的时候,环境不熟悉,人也不熟悉,说的过了恐怕也会伤了孩子。
唉!
两人虽是有过子嗣,但终究是没养大,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也正常,孩子虽然小,但像这样聪慧的孩子,四岁多时已经能够记得不少事了。
狗蛋儿显然就是这样的孩子,他本就早熟,翠花也不拿他当孩子看待,就连整个皇子府的人都心知他比旁的孩子聪明许多,所以也不敢放肆,就连他娘平常拿他开涮也都捏着分寸,所以这样的质疑声狗蛋儿还是头一回听。
倒也是新鲜!
相比起来,叶北辰这一连两次都没能在狗蛋儿心中留下什么好印象,也不能怪狗蛋儿不亲近他。
老王妃看出孩子神色上有些不乐意,又跟着哄了几句,偏偏狗蛋儿不以为意,小嘴一撇就开始翕动了起来,正是在倒被那《千字文》,与他当日在魏璟逸和孟夫子跟前如出一辙。
“也乎哉焉,者助语谓,诮等蒙愚……”
叶北辰一句两句没反应过来,但多听上几句也知这孩子是在倒背,当下眼睛一眨,看着狗蛋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一般,神情十分激动。
孙姒宝却是没反应过来,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这孩子是在说什么?怪让人听不明白的。”
她这话一出口,只听叶北辰幽幽的接了一句:“他……在倒背《千字文》”
孙姒宝“???”
这个灾星,他凭什么?
孙姒宝有些嫉妒,叶北辰和老王妃却是激动的不行,直呼:“这是天才,神童,咱们王府出了个小神童,不凡,好样儿的。”
狗蛋儿看他们的神色,觉得这一波仇恨已经拉满,也就闭了口,不再背诵,他出门看了看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背着手出去,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此时,老王妃才反应过来,见他要走,忙拉着他问:“不凡你去哪儿?”
“吃饱了,回家!”
“这里就是你家。”
狗蛋儿面色如常,摇摇头,淡淡说道:“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不过奶奶若是想我了可以来皇子府看我。”
不过说到这,他像是觉得还不够,又指着叶北辰和孙姒宝留下一句:“嗯……他俩就算了。”
王爷王妃“……”
什么叫他俩就算了?
众人听了这话,神色异样。
老王妃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身后的儿子儿媳却狠狠的抽了抽嘴角。
被个孩子这么说,实在是太打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老王妃也觉得他说的这话有些过了, 也跟着劝道:“不凡,他可是你亲爹,你姓叶, 他也姓叶,一家子人血浓于水, 总是割不断、扯不断的。”
狗蛋儿回头看了一眼这位他娘口中从前待她还算不错的奶奶, 脚步顿了一下,想了想,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娘说了,当初若是没有她, 北凉王必是活不成……”
若不是他娘的体质特殊, 便没有他爹, 便没有他, 这一点狗蛋儿心里清楚的很。
“如今他与我娘和离也不算什么坏事,你们王府并非没有主母,自是可以生自己的孩子, 不缺我一个,他可以再娶, 我娘也可以再嫁……”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摆脱他与王府之间的关系,不唤爹,也不承认这是他家,甚至连对这一家子人都是用“你们”二字来称呼, 态度上可以说是相当明显……
但他却没瞧见, 他多说一句,他爹的脸色就多黑一分。
狗蛋儿本不知叶北辰身上发生的事情, 也不知如今他爹已是不能再有自己的子嗣,所以也是按照常理去说罢了, 但这一番话恰恰触动了王府所有当家人的心弦。
众人听闻此言,皆是垂下了头。
放在从前,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世事难料,如今却是不成。
北凉王不能生,北凉王妃亦不能生,这种概率如此微小之事,偏偏就被他们给遇上了。
狗蛋儿自觉说完了话,便要告辞离开,但叶北辰却是急了,匆忙之下从床榻上支起身来,指着他道:“你是我儿子,你不许走……”
“我想走便走。”
“我是你爹。”
听到这话,狗蛋儿扭头瞪了他一眼,不屑的道:“是又如何?我是我娘生的,我娘不要你,我也不要你,再说了,除了你,我还有别的爹爹……”
叶北辰身上本就有伤,听他不认自己,却要认旁人做爹,火气一起,胸口一闷,直接吐出了一口老血,一旁的下人们忙上前去跟着擦擦抹抹,就连孙姒宝也是急得不行,强撑着从自己的榻上下来,被丫鬟扶到了他跟前。
但叶北辰还是甩开了他们,看着自己亲儿子,就着一嘴的血腥气嘶吼道:“本王才是你亲爹。”
狗蛋儿并未因他吐血而觉得愧疚,在他看来,比起他爹这些年的不闻不问,这点子血还不算什么,死不了人。
所以也只是嗤笑一声,转过头来朝他行进,步履不停,嘴皮子也不停的继续嘲讽:“呵!你说你是我亲爹,只管生不管养的亲爹吗?”
两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王妃过来想要拉狗蛋儿一把,示意他少说两句,但狗蛋儿却是置之不理,边往前行边道:“我跟我娘在青游村待的那半年,他在哪里?我跟我娘来了这京都三年多,他又在哪里?如今才来寻我……大可不必!”
此话一出,字字如泣血,字字如珠玑,每一个字都像是往人心里在剜一般。
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大可不必”,语气中又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他本可以不解释的,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这话他就是想发泄出来。
为他娘抱不平,为自己抱不平。
话说的够多了,狗蛋儿也不再多言,扭头甩袖便要离开。
但今日当着自己老婆老娘的面被自己儿子这么羞辱,叶北辰自觉面子上挂不住,眉头紧锁,看着孩子的背影,厉声喝道:“你要去哪儿?”
只听狗蛋丢下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便继续往外走去。
该见的人他都见了,该交代的他也都交代了……
再不走,他娘该着急了。
叶北辰自己不能下床,只好给自己亲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拦着,但狗蛋儿这孩子滑溜的跟个泥鳅似的,老王妃一时竟逮不住他。
狗蛋儿两条小腿扑腾的极快,边走边留下一句:“我若再不离开,我娘该来找我了,她若是来了,你们定是没有好果子吃。”
听他张口便是威胁,叶北辰却是不惧,直问他: “好果子吃?呵!本王倒是想瞧瞧什么才叫好果子?你倒是举个例子啊!”
狗蛋儿神色暗暗,嫌弃一般扭过了头,淡淡道:“不举!”
这两个字落地,叶北辰脸色又青了一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今,“不举”这两个字在王府的意义不同以往,他们平日里说话都要注意着些,但今日大少爷金句频出,字字诛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算想拦都拦不住。
孙姒宝与叶北辰终究还是有情的,见这小崽子满口胡言,忍不住斥责:“你这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我告诉你,你娘今日可来不了……”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谁说我来不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的正是张翠花。
张翠花进门,正是迎着朝阳,叶北辰抬眸看了她一眼,三年未见,她这位侧妃丝毫没有改变,气色倒是比以往更好,甚至孙姒宝面容最是姣好时都有些比不过她这气色。
居移体,养移气,皇子府的风水果然养人。
阳光洒落,待到她移动时也跟着失去光彩,只见张翠花肩上扛着一根小腿粗的木棍,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朝这屋里走了来,看她这衣衫凌乱,显然是进来时又遇上了些“阻碍”。
狗蛋儿见了他娘就跑了过去,跟在她后头,张翠花也只是笑笑,见了众人还不忘记问声好,而后又对着叶北辰亲切的问候了一句。
“咋?王爷,听说你不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张翠花也就是刚才在路上时听到狗蛋儿这么说, 所以顺口说一句罢了。
叶北辰倒是黑着脸没说话,不过此话话刚一出口就听孙姒宝如怒火中烧一般,接了一句:“此事我已下令让府上的人不许讨论,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而听到这话,张翠花一手捂着口, 十分惊讶的大声道:“不会吧, 真不举了?”
叶北辰看了孙姒宝一眼,又默默垂下了头,脸色已是黑的不能再黑了。
张翠花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些不信, 看她这表情和眼神, 孙姒宝哪里不知道自己刚才无意中已经透露了此事, 此时也是一脸难看。
偏偏狗蛋儿好奇心上头, 拽着他娘的裤腿,还小声多嘴问了一句:“娘,不举是什么意思?”
他这声音虽然故意放轻了些, 却依旧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叶北辰嘴角狠狠的一抽,心中暗叹, 狗蛋儿这孩子虽是长得像他,但内里却像极了张翠花,气人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强。
母子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归这么想,下一秒, 却见张翠花顺手拍了狗蛋儿后脑勺一把, 凶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狗蛋儿吃痛的捂着后脑勺,忍不住嘟囔了两句, 都是叫他娘下手轻些,但张翠花却是不管不顾, 心想着反正这小子扛揍,该教训总要教训的。
一家人见到狗蛋儿被打,想起翠花的手劲儿,忍不住替他抱屈,但没等他们说话,才刚松了口气,就又听张翠花接着道:“谁叫你啥都问?你爹不能生了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叫人难为情,咱们总得顾着北凉王和北凉王府的面子,他们丢脸也就罢了,别让你六爹爹面子上不好看。”
说起魏璟逸,狗蛋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
在众人耳中,她这话看似是在替叶北辰说话,但讽刺意味十足,连着老王妃都有些看不过眼。
事实上,打从张翠花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今日的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就能够收手,果然不出她所料。
本就是小辈间的事情,拌两句嘴也就罢了,她原是不想管,但此时再不说话却是不成,好在她说的话翠花尚且还能够听得进去。
但也仅此而已。
狗蛋儿毕竟是王府的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如今,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能坐视狗蛋流落在外,老王妃自知狗蛋儿是翠花的逆鳞,也不提让她把孩子留下的事,只说让她带着孩子一起留下。
“你一个女子,老是在外头奔波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总得回家,也有个依靠。”翠花在六皇子府上给魏璟逸做事的事情她已经听叶北辰说起了,所以才会有此言。
三年前,张翠花带着孩子离开时虽是留下了和离书,但上头的内容实在无法辩认,也没在官府做过公证,做不得数。
如今回来,也是在理。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与任何人提前商量,叶北辰不知,孙姒宝亦是不知,所以听到这话时,本就怒火中烧的孙姒宝目眦欲裂,活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她好容易在王府站住脚跟,很快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哪能再容得下张翠花来与她争夺。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