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本就是他娘给他的,无需证明,无奈的是,眼前这人并非他能得罪的起,又是他干爹的亲爹,也就是他干爷爷,从前还送过他东西,所以即便他想说出“不举”两个字也不成。
天地君亲师,陛下跟前由不得造次,这话他干爹叮嘱过,夫子也教过,所以狗蛋儿只按捺住了性子,踱步到了那三足两耳的香炉鼎跟前。
既然称之为香炉鼎,自然也有燃香之效,狗蛋儿一蹦二尺高,跳将起来,扒着鼎沿儿往里头瞧,而他这么跳,这鼎却纹丝不动。
不过他这一下也只是瞧瞧,并没有使力气去举它罢了。
狗蛋儿只见这香炉鼎里头已积了半炉的灰,也不知到底是燃了多少香。
香炉鼎能避邪、求取吉祥,又象征着帝王权力,事实上,此鼎自摆在乾清宫内,不仅位置没有发生过偏移,就连炉中香从未断过,这也象征着帝王权利延绵不绝,不落他人之手。
魏帝见他想事,似乎是在犹豫,还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你举不起来?”
听到这话,狗蛋儿蹙起眉头,倔强的说道:“我是男子汉,怎么可能举不起来,自然能举。”
魏帝“???”
他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不对劲呢?似乎是带了那么点颜色……
总之,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就是别扭的很。
魏帝脑子里充满了带颜色的废料,狗蛋儿却不管这些,直接蹲下了身去,一手撑着鼎的底部,一手抱着三足鼎的其中一足。
还没等魏璟逸替他提一口气……
鼎,动了。
一开始只是一足被提起来,紧接着,又是二足……
魏帝太阳穴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并未出声,很快,二人又见狗蛋儿一使力,便叫这鼎的三足都脱离了地面。
与此同时,他们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魏璟逸素来知道狗蛋儿力气大,却也没想到会这般大,他如今才四岁啊!四岁,日后还了得?
而此处的另一个人,也就是陛下,看到狗蛋儿真的将此鼎举起,眼睛一亮,也不再怀疑他和他娘的身份。
没跑了。
是他,果真是他!
“了了,狗蛋儿,快放下吧!”魏帝催促道。
而在陛下的催促之下,狗蛋儿却是涨红着一张脸。
他也想放下,却不知该如何稳妥的放,要知道这鼎的底盘极低,举起来容易,可放下就难了,偏偏他此时力气都用在举鼎上,不敢说话,恐破了内息。
在一旁看着的魏帝父子二人还在等着狗蛋儿将这鼎放下,但见他神色异样便发觉到了不对劲,太监宫女都被支使出去了,魏帝也来不及唤人……
如此,只能他二人跑到跟前,一人抱起一个鼎足,替他撑着。
有他们二人的分担,狗蛋儿瞬间轻松了不少,一时间也能说话了,不过他开口便是:“我快撑不住了,你们举得了吗?”
魏帝也是被这鼎的重量压的涨红了一张脸,听到这话,说话也不过脑子,忍不住道:“我不行,举不了。”
狗蛋儿:“那就不举了!”
不是他们不想放下,只是这鼎太重,全靠膝盖撑着,若是蹲下一弯,还指不定会如何伤着。
魏帝十分后悔,为何让这小子来举鼎?如今搞得他自己也下不来台,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
魏璟逸着实也有些撑不住,以他们如今的情形,就算喊了人,恐怕也撑不到人过来,只提议:“我数一二三,咱们直接弃鼎跑。”
“”
“。”
几人皆是同意。
魏璟逸也不费别的力气,快速喊道:“一,二,三……”
听到他喊“三”,三人同时将手脱离鼎身,四散而开,与此同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却是那三足两耳的香炉鼎应声落地,晃了两下之后终究还是稳稳当当落到了地面上,只不过那重量着实可怖,竟将地面也压出了不少细密的裂纹。
外头值守的太监听见这声响,担心陛下出事,旁的也顾不得,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结果一进乾清宫来,只见里头香灰缭绕,全然看不见人影,偶尔能听到几声咳嗽。
内监操着奸细的嗓音大喊:“来人,来人啊!”
侍卫们听到声响,急忙赶过来,但等到侍卫们赶来时,里头的三人已经自动自发的走了出来。
众人只见,上至魏帝,下至狗蛋儿,皆是蓬头垢面,一身尘灰,染尽浮华。
三人忍不住的咳嗽,都是被那香炉的灰给呛的,不说陛下本就在意脸面,就连一向淡定魏璟逸也都不淡定了。
陛下瞥了一眼狗蛋儿,狗蛋儿也看了一眼陛下,二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唉!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第七十四章
乾清宫内如今香灰遍布, 且得好好清扫,一时间怕是无法久留,几人只好换了个地儿, 转到雍和殿说话。
不过在此之前,这衣裳还得更换一套, 那香炉鼎落地时抖出的香灰不少, 弄得他们头上脸上衣服上,落尽了香灰,还得先沐浴,又要耽搁。
天色已晚, 陛下已经叫人告知了太后, 小六今日会住下, 连带着狗蛋儿也在宫中住一晚。
只是狗蛋儿的衣裳不好找, 宫中如今没有适合他穿的衣裳,再拐回去拿肯定是不现实的,到头来只能拿了魏璟逸七八年前穿过的衣裳让他将就一下, 狗蛋儿也不以为意。
等到三人换好了衣裳齐聚雍和殿时,也不知是不是狗蛋儿的错觉, 他总觉得陛下比之前要随和的多,似乎是多出了共患难的情谊。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确认了他身份的缘故。
当狗蛋儿说起他娘的事情时,刚要开口, 陛下只道:“已经叫人去查了。”
说起来, 既然狗蛋儿是当初那个孩子,那张翠花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若是不知其身份也便罢了,如今知道了, 他这几个儿子的前账后账总得一块儿算了。
为着公道,也为着恩情。
但这话对于狗蛋儿来说并不够,担心其中有不足的地方,再加上难得见一次陛下,他还是得将此事的详细经过一一说出。
等听他说起这一桩桩一件件,每每都叫魏帝觉得心惊,从大理寺的任性妄为,到户部尚书的心狠手辣,再到兵部尚书滥用职权……
且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兵部尚书竟随意借兵给户部尚书,这一点……很值得人深思啊!
此事他不知道也便罢了,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能罢休。
魏璟逸观他父皇的神情,心中也有了定论。
今日后,朝廷,恐怕真的该大洗牌了。
“回头你写封状纸上来。”
这话魏帝本是对他六儿子说的,不过刚说完,却见狗蛋儿一脸忸怩的回道:“人家字写的不大好……”
魏帝没急着解释说是让小六写不是叫他来写,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还会写字?”
狗蛋儿点点头,如是回道:“会一点。”
“写来我瞧瞧。”
说着,魏帝不仅叫狗蛋儿坐上了他平日里办公的御椅上,还主动替这小子磨起了墨。
这是魏璟逸第一次见他父皇这么宠一个孩子,且这孩子还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尽管两相对比起来,他宠着狗蛋儿更过,但见到他父皇如此,魏璟逸还是眉心一跳。
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在一旁看着,也不插嘴。
反观狗蛋儿,他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也够大,坐在陛下坐过的御椅上,握着陛下用过的御笔,一脸镇定,大大咧咧的写下“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八个大字。
此为《千字文》中的两句,意思是说,人要竭尽全力孝敬父母,效忠国家,这八个字写出来,不得不说,十分应景。
陛下勾唇一笑,调侃他道:“你可知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是自然。”
说着,狗蛋儿便围绕着这八个字侃侃而谈,不光解释了这几句的意思,甚至还加以延伸。
魏帝瞧着他这模样,竟比他那几个儿子小的时候还要强出许多。
“说的很是不错,就是这字,这字……”
这字实在是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说实话,狗蛋儿握笔的姿势压根儿不对,连该用多大力气都不大清楚,写的那八个字中,被墨阴染过的地方破了能有十几处,皆是用力过猛的缘故。
且这字写的歪歪扭扭,活像是蛐蛐找娘一般,不像是写出来,倒像是画出来的一般,魏璟逸瞧着,与当初张翠花一开始写就的信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毕竟同是母子,皆如此也是正常,魏璟逸不觉得意外。
但看着这应景的八个字,魏帝扭头看了一眼小六,还当是他提前教好的,便随口问道:“你教的?”
魏璟逸摇摇头,诚实道:“我府里的夫子教的,不过这孩子只是学了背诵三百千,写字握笔的法子并没有人去教他。”
“哦?竟是如此。”魏帝着实有些意外,这孩子今日真是给了他一重又一重的惊喜。
不过,刚刚小六说的这话大有深意,既然没有人去教他写字,狗蛋儿这孩子却能无师自通,虽然写的不大好,但到底是写出来了。
且他这话中又透露出来另一个信息,狗蛋儿还会背三百千,这个年纪,会背三字经百家姓也算是不错的了,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且能提笔而写,殊为不易。
魏帝随口考了几句,狗蛋儿都接得上来,说下句让他补上句也没问题,等到问的多了,只见狗蛋儿一脸无奈:“陛下,您不必再考了,这三百千我倒背如流,要不您再考考《论语》,不过先说好,这论语我只能背诵,可解释不来。”
魏帝有些惊叹,世上神童不少,历年科举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者他也有见过,但似狗蛋儿这般,如此年纪便能熟读三百千,背诵《论语》者他也是头一次见。
而不光是他,魏璟逸也很意外,顾不得他父亲在此,直接脱口道:“你何时又能背《论语》了?”
事实上,这《论语》还是他在北凉王府时老王妃教的,当初得知他会背三百千,便做主拿了《论语》来试水,说是会背了便带他去见他娘,狗蛋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去背。
但想起此事,不免又要想起那些日子他娘在受苦,狗蛋儿心有不快,便抿着唇,冷冷说道:“前些日子被北凉王掳走时,北凉王府的老王妃教的。”
魏帝“……”
这孩子说话可真……感人。
北凉王是他亲爹,那老王妃便是他亲祖母,可这孩子不光是要告他亲爹,如今说话间连声祖母也不叫,只说老王妃这尊称……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北凉王府后院的污糟事的确糟心,但他那后宫也不安生,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只是不像此事一般闹得这么大。
但若是闹僵起来,便是夺嫡之争,亦或是家族覆灭,不触到底线还好,但若是涉及到底线,便很难收场。
都不容易。
狗蛋儿既然说了考论语,那他考就是了,魏帝随口从《论语》中挑了两句,他倒是答的十分顺畅,至此便结束了。
魏帝也大概了解,这孩子应当是个神童,不光是神童,还是个天生神力,想来日后,定是位文武双全的奇才。
想到此处,魏帝不禁感叹,小六运气比他好,拐了这么个孩子回来,如今,这孩子的娘没了,狗蛋又不亲近他父亲那边,可不就相当于他们半个皇家人吗?
魏帝觉得,这都是天意。
天意都叫他选小六,立小六。
此非一日之功,他观察了许多年,也给过他那几个儿子机会,叫他们试练过,可老二,老三,和老四实在不堪大用,如今看着只是些小毛病,可日后若是登了大宝,在权力的引诱下,这缺点便会放大。
比方说老二的奢靡,若非他是皇帝,老二怕是要赶得上他了,老三自不必说,心机深沉难以相处,说话间尽是算计,可他那点小算计魏帝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想戳破他罢了。
再说老四,贪恋美色,一屋子的侍妾通房,有时候魏帝都想劝他节制些,免得早早伤了身子。
天下人都说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但那也是把宫中的宫女都算上了,皇帝宠幸宫女也得靠眼缘,后宫的佳丽贵女都来不及宠幸,哪里还顾得上宫女们?
可魏帝实在觉得,若是老四当了皇帝,只怕后宫佳丽三千都要变成他的后宫团,任由他霍霍。
思及此,魏帝就觉得头疼。
事实上,老大去世后,老五老六没长起来时,他其实也有属意的人选,便是老三。老三尽管心思多了些,那也只是对身边的臣子和后宫嫔妃们,起码在百姓之事上他能多上些心,只不过他若是上位,他身边的众人就要受苦了。
但自从老五老六长起来后,魏帝才又发觉,他不止三个儿子,所以又开始观察另外的两个孩子,老五这孩子肚量小,不能容人,难保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唯独小六,只有小六,各方面极为综合,这孩子重感情,做事也极有章法,且小六有狗蛋儿这样的贤外助辅佐在身侧,他也放心。
魏帝越想越觉得他最合适。
果然,立储这种事,还得是小六!
但眼下他还得解决另一件事情,狗蛋儿今日来告御状,京都的百姓且不说人尽皆知,但稍微关心时事的该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
此事他记在心上,下面的人且得查着,急不得。
捏紧了手里的龙形玉佩,魏帝又问他:“狗蛋儿,虎符呢?”
魏璟逸明白他的意思,狗蛋儿却是一脸不解。
“什么虎符?”
“就是黄铜制的,这么大……”
陛下连说带比划,但还是怕这孩子不大明白,提起了比就在他刚才用的纸上画了起来,画了一个虎符的雏形。
狗蛋儿一瞧,惊呼道:“这不是我那小豹子吗?”
“小豹子”这仨字儿一出,直给魏帝雷了个五雷轰顶,忙吐槽道:“什么小豹子,这是虎符,调兵遣将用的,当初你娘给我坑走了,说让拿金器来换,如今也是时候该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