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让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去受这钉板之刑,魏璟逸实在过不了心里这关,当即说道:“我替他去。”
“不可!”
“不行!”
前两个字是内务府的人说的,后两个字是狗蛋儿说的。
魏璟逸是皇子,身份再怎么说也比狗蛋儿要高,先不说内务府的人不敢对他造次,只说狗蛋儿,他惹出来的事情已经给他干爹添了大麻烦,这皮肉之苦总不好再叫他替他受了。
更何况,他自己是个什么体质他心里清楚,一想到这,众人只见狗蛋儿大言不惭的说道:“滚个钉板罢了,死不了人。”
众人抬眼看了他一眼,特想吐槽一句:牛皮吹大了!
但碍于六殿下在跟前,他们也不敢出声。
见他们一脸不信,连他干爹也是如此,狗蛋儿又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干爹且放心,我皮糙肉厚的,这登闻鼓都能打破,一张钉板能算个什么?”
说着,狗蛋儿挣扎着从魏璟逸怀中跳了下来,冲着内务府的人而去,叫他们带路。
魏璟逸还想再跟去,但内务府好容易逮着了人,哪还敢让六殿下再插手进来?
“殿下,还请莫要再上前了,我等手上有分寸,除了该受的刑,奴才保证不会让他少一根头发,一定给您全须全尾的还回来。”
不仅内务府的人这么说,就连狗蛋儿也跟着喊:“干爹,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不想给那些害我娘的人留下话柄。”
不能留下话柄,免得日后他娘回来了再因为此事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他非要通过官府来解决此事的原因之一。
他得在她娘回来之前给她铺路,铺一条顺顺当当,没有阻碍的路。
那个时候他也大了,谁再欺负他娘他就揍谁……
魏璟逸明白这孩子的决心,便由着他的心意来,先是喊了个内务府的人拿了他的牌子去御医那,提前准备些金疮药来,表明了,他要最好的金疮药。
内务府的人虽是没有必要去巴结几位皇子,但也不至于得罪他们,当即接了牌子就过去了。
等安排好这一切,魏璟逸道:“一块儿过去吧!”
内务府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着已经拒绝过他一次,只要他不从他们手上抢人,自然可以过去。
而此时,内务府内负责掌管刑罚的人,听到这登闻鼓响起的时候,便将钉板准备好了,就等着拿人过来,见今日带来的是个孩子,几人颇有几分惊讶。
等见着这孩子身后,还跟着六皇子,就更是高看了他几分。
乖乖,皇子还用告御状?这得是啥事儿?
他们知道,等着钉板滚完了,今日恐怕要出大事儿。
没什么原因,直觉而已!
这是魏璟逸第一次来内务府的司刑处,这地方入口不大,里头昏暗异常,摆满了刑具。
刚一见到这情形,竟有几分森然,魏璟逸还问狗蛋儿:“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怕不怕?”
狗蛋儿摇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歪着头,一脸不爽的回道:“干爹这话说的不对,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算是第二次。”
听到这话,魏璟逸有些意外。
狗蛋儿心里不爽并不是对着魏璟逸,实在是想起了大理寺那座他娘受过苦的牢狱,他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干爹可知我为何要告大理寺少卿?”
“为何?”
“干爹可听说过什么叫穿琵琶骨?”
魏璟逸摇摇头,狗蛋儿说的这些从未有人与他说过,但略微一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他甚至不清楚狗蛋儿是如何知道的这些?
但他不知道,不代表内务府司刑处的人不知道,听到这穿琵琶骨,还有人跟着描述了起来,只是听了两句便觉得可怖。
魏璟逸听着这些刑罚,脊背发凉,没注意到此时狗蛋儿的脸色已是铁青。
听是一回事儿,并非狗蛋儿今日要受的,魏璟逸也并未放在心上,等见到那宽四尺,高九尺,一寸一个钉子的钉板,他也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穿琵琶骨的事情。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狗蛋儿,却见这孩子面色如常的宽了衣,一件一件的交到魏璟逸手里,这作态看着他一阵发愣,等到狗蛋儿浑身上下脱的只剩条裤衩还要再脱时,内务府的人才阻拦道:“到这儿就可以了,也不必全脱了。”
总得给孩子剩条遮羞布!
魏璟逸瞪了说话的那个内监一眼,插了句嘴:“这跟全脱了又有什么区别?”
内监“……”
从前进来受刑的人可都是全脱了的,他这也就是看在了六殿下的面子上才给剩了条遮羞布,这么说,反倒是他错了?
狗蛋儿可没空去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他现在一门心思的只想着赶紧滚完赶紧去见陛下。
但想起自己体质的问题,他担心伤口愈合得太快被人察觉出来,算了算速度,自己在钉板的这一头,又让他干爹拿着他的外裳站在钉板的另一头。
魏璟逸也不知道他要捣什么鬼,但也跟着照做,等到他站好了之后,只见狗蛋儿直接打横躺到了钉板之上,身下便是数不清的铁钉。
狗蛋儿举着胳膊,仔细护着脸,免得脸上弄出伤口愈合的太快了被人瞧见,不过这钉板倒是细密,虽然扎人,但也不是不能忍受,也就屁股肉多的地儿稍微扎的慌。
总而言之,还好,不算个事儿。
等适应得差不多了,狗蛋儿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毫不停歇地从这头滚到了那头,临到头儿时先是两腿着地,支起整个身子,后又直接顺着魏璟逸举着的外裳,两只胳膊往袖口一插,衣带一裹……齐活!
动作那叫一个敏捷、迅速。
狗蛋儿这操作实在是快,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已穿上了外裳,全须全尾的站在钉板的另一头,看得围观众人目瞪狗呆。
众人中,揉眼睛的揉眼睛,眨眼睛的眨眼睛,皆是有些难以置信,刚刚只见他滚,也没瞧见具体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他滚完了钉板人还好好的,连外裳没遮住的小腿都嫩生生的……
奇了,还真是奇了!
要不是亲眼目睹,他们也不敢信!
不怪他们反应慢,实在是他动作太快,一袭外裳又掩住了所有异样,确实看不清。
狗蛋儿昂着头,冲着他干爹打了个招呼,忽略了众人佩服得目光,直接拿了剩下的衣物找了个隔间自己过去换去了。
他走后,内务府的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声议论道:“咱家还是头一回条件滚完钉板之后动作还能如此利落的。”
“何止是利落,啥也没看着他就完事儿了……”
“兴许是这孩子身量小重量轻的缘故……”
“要不你躺上去试试?”
“我可不去,上回无意中碰到了这钉板,扎了我一手的血。”
……
魏璟逸听着内监们的讨论,心中也有疑问,也有些不确定,不光是内监们,他也不知刚才是不是他看错了,明明瞧见这孩子被划了几道,他一直盯着伤口,可人到跟前的那一瞬,他却愣是找不着伤口在哪里。
这个世界还真是玄幻了。
第七十三章
而等到狗蛋儿换了衣服出来以后, 魏璟逸还试探性的问了他一句:“感觉如何?身上可疼?”
狗蛋儿耸耸肩,不以为意:“也就那样,没啥感觉”, 说到这里,他又道:“比起我娘所受的穿琵琶骨之刑, 这钉板算个什么?”
而听到这里, 魏璟逸当即停住了脚步,想起刚才司刑处的内监所解释的刑罚,他脸色猛地泛白,五官纠结, 一阵难看……
狗蛋儿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干爹在轻颤, 连吐出的话都带着颤声:“你刚刚说, 你娘受了这穿琵琶骨的刑罚。”
那声音刺骨、寒凉, 狗蛋儿抿着唇,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忍不住扑到他干爹怀里, 千言万语只汇集成了一个字:“嗯……”
魏璟逸握紧了狗蛋儿的肩头,也终于想明白了, 难怪他要告大理寺卿,击鸣冤鼓要告,击登闻鼓也要告。
谁说狗蛋儿莽撞,这几个人, 确实该告, 往死里告。
魏璟逸缓了许久,才又拉着狗蛋儿去见他父皇, 表面上看着像如往日一般,唯独狗蛋儿能够感受得到, 他干爹今日牵着他的手力度大了几分。
两人一路无话,魏璟逸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
陛下向来是在乾清宫处理公事,所以此时他们既然要见陛下,内务府的人便带着他们去往乾清宫的方向。
与去往朝堂道路的景致不同,越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就越是觉得奢华,就连守卫的人数也多出了不少,这些人都是在守卫大魏,守卫着大魏的陛下。
有内监和魏璟逸的带领,狗蛋儿一路畅通无阻。
等到了乾清宫的门外,由内监进去通禀之后,二人在外头没有等候多久便被召了进去。
而就在他们进去的同时,乾清宫内的所有太监和宫女与六殿下行了礼之后顺势而出,不留一人,唯有服侍圣上几十年的老太监一人守卫在门口。
这自然也是陛下的意思。
今日的事情非同小可,殃及的人数众多,还涉及到几位皇子,难保不会走漏,自然要防着些。
如今,宫里也不干净了,是时候该清理了。
叮嘱狗蛋儿不许抬头,尤其不可以直视陛下,不可直视龙颜这是规矩,狗蛋儿都应了。
所以,全程魏璟逸都牵着狗蛋儿的小手。
随着干爹同入乾清宫,同跪在陛下面前,狗蛋儿一直低着头,余光中也只能看见眼前雕花缠枝桌椅的腿、正中央放置的香炉鼎,还有陛下那身赤金墨色的龙袍,并那双墨色绣暗纹的长靴。
等到魏璟逸出声后,狗蛋儿也跟着拜见“儿臣参见父皇”,“草民参见陛下”。
“免礼!”魏帝道。
等拜见完了之后,魏璟逸刚要说话,便听陛下出声道:“抬起头来。”
这话自然是对狗蛋儿说的,他们皇子见陛下倒是不必太过避讳,平民或是官员却不成,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不过有陛下的话,魏璟逸也示意狗蛋儿抬起头来。
狗蛋儿得了指示,丝毫不怯的抬起头,直看向陛下的眼睛,尽管龙威燕颔,狗蛋儿却是镇定自若。
尽管从前已经见过两次陛下,但那时候毕竟还小,如今再见,也只觉得是个长相中正、气宇不凡的中年人,倒是与他干爹不是那么像。
狗蛋儿,还是觉得他干爹更看,嗯,他娘也看。
而打从狗蛋儿抬起头的那一瞬,陛下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又或者说……是没离开过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龙佩。
这情形自然也看入了魏璟逸的眼中。
一切如他所料。
名字就不必再问了,陛下早早就知道这孩子是谁,只见他神色变幻莫测,晃了两下神才问:“你脖子上的龙佩是谁给你的?”
狗蛋儿低头看像那块,似乎有些怀念,不过经过今日的事情,他也知道这块龙佩不简单,当即摘了下来,双手奉上:“回陛下,这是我娘给的,从小就一直带着。”
陛下接过这块龙佩,仔细端详,果真是他从前送出去的那块,他知道狗蛋儿的背景,也知道他娘是谁。
一想起张翠花的脾性和她之前做过的事,的确跟记忆中的那个女子能够重合,但眼前这个孩子……就让他有些不解了。
魏帝歪着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只听狗蛋儿恭敬回道:“回陛下,草民四岁多。”
魏帝想了想,他若是没有记错,三年前他恩公怀中抱着的那孩子大概也只一岁左右,而眼前这孩子……哪里像是四岁多的样子?
他又不是没养过孩子,即便处理公务事忙,过去看得少,但几岁的孩子大概什么个头儿他还是清楚的。
再者说了,这孩子的谈吐举止,哪里像是个四岁多孩子能够说的上来的?
别是哄他!
“咳咳咳!”魏帝板起了脸,说道:“你莫要哄我,四岁多的孩子哪像你这般……”
狗蛋儿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免有些委屈:“草民这体型随了娘,生来就比别人体格壮些。”
狗蛋儿扁着嘴,那模样倒是像被人欺负了一般,倒是叫陛下觉得有些不意思,不过说到体格的问题,倒是叫他想起了当初见到的那孩子。
想起那个天生神力的孩子,力气可是不小,他若是长大了,恐怕力气上也要增长不小。
魏璟逸见他父皇似乎是有些不信,也跟着解释道:“回父皇,狗蛋儿的确长得比别人快,您可还记得儿臣当初第一次抱他进宫时,那时他不过刚满百日,皇祖母却说他快有周岁了,他的确是四岁多,儿臣看着他长大的,不会有错。”
有小六在跟前说话,如若陛下刚才只是信了三分,现在便是信了七分:“若是要朕信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陛下一指乾清宫最中央位置所摆放的那个三足两耳的香炉鼎,思忖道:“鼎也,国之重器,此香炉鼎为礼器,乃青铜所制,重三百四十二斤,四年前,朕见过一小童,那小童天生神力,一把子力气远非常人能及,若是他大了,举起这鼎自然不在话下……”
“古有项羽举鼎,你若是能将它举起来,朕就信这龙佩是你娘给你的,不然,朕定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此处没有外人,魏帝也就是随口一说,欺君不欺君全看他怎么圆,但听到父皇这么说,魏璟逸却是急了,急忙出声道:“父皇……”
没得魏璟逸说完魏帝及时打断:“你让他自己来说,你们都说是,朕要验证一下也不行?”魏帝有些不大高兴。
魏璟逸怕惹怒龙颜,反倒不美,只咬着牙,挤出了一个字:“行。”
陛下掌权掌惯了,无人敢违背他的意愿,所以说话间自然也带上了些命令的语气。
但这话听在狗蛋儿耳中却是不爽的很,不光是陛下对他干爹的态度,还有就是这龙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