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受伤一来,她就一直都很嗜睡,只不过因为这几日事情太多,没有空闲的时候睡。
吴思趴在苏拾因的床头,与她道:“小姐,我总觉得这个二小姐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她哪里怪了,你后日真的要去吗?”
苏余因来找她的理由并不算牵强,苏拾因倒是不觉得,“既然都答应人家了,自然是要去的。”
“好吧。”吴思接着闲聊,“小姐你可知道,当日小将军的人是怎么把我劝来京城的吗?”
“小将军让人带话说,他不忍看到小姐你醒来之后觉得自己举目无亲,便请我来京城,还给我送了好多银子。虽说他定然是要说得感人些我才会来,但平常人哪能像他这般心细?”
怀述心细,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只是不明白,怀述为何一开始就会对她这么好。
第二日,苏拾因终于有一日空闲,她整日赖在了床上,就连吃的粥都是吴思端到床头给她的。
吴思说,苏拾因是仗着自己是伤员,以行方便。苏拾因得意地没有反驳。
第三日一大早,苏拾因起来梳妆。
她走不了路,因此衣裙也选得随意,吴思替她挽了妇人发髻,简单地上了妆,便去了长缙王府。
魏封是很在意这场婚宴的,整个长缙王府上下都被装饰得富丽堂皇,红毯自大门处延绵自街上,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但来参宴的众人并不觉得这过分了,一来魏封是当朝最被重用的王,二来,他娶的乃是名动京城的苏余因。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便使得这场婚礼的堂皇变得理所应当。
远远地看到魏封身骑白马,后头跟着红轿撵。轿子的丝布与坠饰瞧着价值不菲,两旁的丫鬟撒着铜钱与白米,小孩儿忙在地上抢着捡铜钱。
花轿到了王府门口停了下来,魏封下去伸手将苏余因扶了下来,两人一同走到了王府里头。
顺利拜完天地,苏余因已经要由人搀扶着回新房,却听到有一个女子哭着跑了出来。
苏拾因一改神思四走,端正坐直了,心道来了。
正如苏余因那日所说,这女子怀了魏封的孩子,这会儿正哭着要名分。
苏拾因听着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才了解了这个女子的身世。这个女子是魏封生母的娘家人,魏封生母乃名门之后,只是娘家因为犯了错,整家被贬到了民间。不久之前,这位女子的母亲在临死之前将这位女子托付给了自己的姐姐。
那女子不顾众人探究和好奇的眼神,哭道:“我本无意攀附王府,可表哥却看上了我。我如今有了身孕,往后还能寻到什么亲事?今日我若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求个名分,哪日他为了名誉将我杀了也无人知道。”
苏拾因观察着魏封的神情。魏封的眼神闪躲,看来,那个女子说的八成是真的。
最初始,在她心中构想的情节是,那位女子争风吃醋或者想趁此捞到好处,却没想到,这个女子也是个受害人。这就难办了。
苏余因的脚步也止住了,她的头上盖着红盖头,这会也只能靠着听声音来明白事况。
在场谁能有魏封的品阶高?今日魏封能赏脸请他们来,便就要心中暗喜,谁敢上去主持公道?便是魏封的生母,也只是问一句:“怎么回事?”
在魏封看来,他的一时见色起意并不丢人,京城里关于他风流多情的传言到处都是。他有的是能力将这个女子和她的孩子的后半生照顾好,他不悦于这个女子来闹他的婚礼。他虽爱玩,但正妻是他慎重挑选来的,苏余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魏封带着气道:“我自会给你一个名分,现在我还有其他事,没空替你安排。”
女子哭得大声,场面一度控制不住。
看这样子,苏拾因暂时还插手不上,魏封自己都没有给她名分的意思。
联系魏封此前做的种种,强留苏余因在王府里一夜,又强行要了这个女子。京中对于他的风流韵事又多,什么为美人一掷千金,名利与美色皆拥,是众多男儿梦寐以求的样子。
苏拾因却觉得,这个人从外皮到骨子里都是烂的。视他人如物品,为自己增欢。
魏封暴怒道:“来人,把她拉下去!关起来。”
几个侍卫马上进了大堂,放下手里的武器,便要把她拉走。
这时候,大堂里端,已经站了许久的苏余因沉声开口道:“慢着。”
“王爷,给她一个名分吧。”苏余因道。
第21章 和离 最上头赫然写着“和离书”。……
在场的人不免惊讶。
魏封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这个女子名分。后宅的女人巴不得少一人与自己共侍一夫,更何况还是已经有了身孕的女子。她只需要顺着魏封的意,便能少一个后宅的对手,此刻她却要同意?
苏拾因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最初苏余因以为这个女子居心叵测,也怕她扰乱了自己的婚礼,方才叫苏拾因来。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这个女子若此刻求不到名分,一辈子便要被毁了。
苏余因绝不是什么会随意地施与人同情的人,但是同为女子,她明白对方的苦处。况且苏余因本就对魏封毫无感情,多一个人她也不会争风吃醋。
魏封只好在众人面前允了女子的名分。
这场闹事过后,婚礼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苏余因在新房里头,苏拾因无法去找她,这里也没有与自己相熟的人,她不待晚宴,便让如素和吴思先带着她走了。
晚些时候,她收到了怀述派人送来的信。
信中,怀述简短地报了平安,叮嘱了苏拾因应当注意身子,便再无其它。
苏拾因在怀述的院子里头养了一月。
这一月,那位军医每隔几日便会例行来检查她的伤势。军医说,苏拾因的内伤恢复良好,腿伤也在慢慢愈合,不出两月,便可下地。
怀述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寄来一封信,有时候写得工整,有时候又很潦草。苏拾因能依照着他的字迹来判断他近来是忙或者不忙。
这日,苏拾因收到了一封来自王府的信。
信中,苏余因告诉她,她在书房中偶然听见魏封同其他人的谈话内容,魏封在江南养了野兵,当今江南的许多战事都是魏封手下的兵挑起的。魏封没有料到怀述用兵如神,原本只是一阵一阵拖着怀述,如今却有些不耐烦了。
吴思一同看了信,有些不可置信道:“长缙王私自养兵,怕不是疯了?”
苏拾因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魏封这人看起来不太正经,总是一副美色蒙眼的样子,却不知道还会暗中养兵。
吴思犹豫道:“小姐,这个二小姐说的能信吗?她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苏拾因对苏余因倒是没有怀疑,只是如今她也没法判定苏余因听到的是否就是真的。毕竟若是听得不全,也会有不同的意思。
苏拾因忽然问:“将军上次传信过来是几日前了?”
吴思数了数,“大概,九日前?”
往日怀述五六日便会来一封信,这次确实有点久了。按照苏余因传来的意思,魏封只不过是有意要对怀述下手,却还没下手。
已是傍晚,橘色的天幕尾端一片血红,苏拾因不由想到了那日的暴雨冲刷着关苏,血融进雨水里,整条长街变成了血河。
苏拾因没由来地心中一慌。
她并不知道怀述到了哪里,传不了消息给他,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身陷敌击,毕竟魏封乃当朝最有权势的王,他养的兵,必然是不会太弱的。
苏拾因在院子里头,心中暗急,却不知该如何行动。
吴思也跟着着急,如素并不知两人在急些什么,布好晚餐,苏拾因却一口也没动。
夏夜的露重,不久,苏拾因身上已经潮湿起来,放在石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如素有心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劝。往常这个时候,吴思已经先开口了,可如今,连吴思也同苏拾因一样了。
终于等到夜深,苏拾因听到院子门口有了动静,是士兵穿着铠甲走路的声音。
那士兵看起来跑得很急,像是大老远赶路来的,同之前每次来的士兵一样气喘吁吁,“夫人,这是小将军送来的信。”
苏拾因急忙伸手接过,摊开被卷着的纸,怀述的字映入眼帘,上面只有两个潦草的大字:平安。
苏拾因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站着的士兵并不是往日那位,便随口问了句:“往日的那位将士呢?”
士兵立刻道:“他这次接了其他任务,便是我来了。”
苏拾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随后又说:“你且等我一会,让如素给你倒口水喝,我进去写封信给将军。”
士兵应是。
吴思跟着苏拾因进去,苏拾因摊开纸,吴思便开始磨墨。
苏拾因写得急,将今日苏余因传来的消息都写了进去,想让他注意些。她写了满满的两张纸,正要写第三张时,忽然顿住了笔锋。
她忽然问吴思:“你可还记得,前几次来送信的那位将士,他右手的护腕是碎的?”
吴思点头:“是的,只不过正在战时,向上头申报也慢,所以那将士便说等这次打完仗回来再换掉。”
苏拾因道:“方才那位,右手的护腕也是碎的,且碎得很像。”
吴思一呆,捂住嘴道:“你,你是说,这个将士是假的?”
苏拾因接着说:“将军的笔迹并没有作假,我认得他的字。这字一气呵成,别人模仿不来。若这护腕真是前几次来的那位将士的,只能说,现在来的这个人,将从前那位将士处置了。”
吴思透过窗台去看外面的那位士兵。士兵正和如素谈笑风生,脸上也一派憨厚纯直,像是真的从怀家大营里培养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离得远,她却能清楚地看到那人右手上破碎的护腕,刺眼至极。
明明是夏夜,吴思却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吹过,她在风中打了一个颤。
苏拾因当即将手中信纸揉掉,又换了一张新的信纸,开始写起这些日子里的琐碎日常。
她的笔端速度不减,甚至越写越快,但心也快跳出来了。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取代了之前那个送信的将士?他是如何知道,她要写信提醒怀述?或者说,他为什么会想要从中截掉她写的信?
想来想去,便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今日苏余因在传信给她的时候,被魏封发现了。或者说,是魏封知道了苏余因给她传了信,对苏余因起了疑心,担心苏余因会走漏消息给她。
她将信写好,装在信兵传信的竹筒里,吴思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推着苏拾因出去。一路上,她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如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与士兵聊着天,脸上尽是轻松惬意。
苏拾因面色不变,余光又看了一眼士兵右手处的护腕,越发深信不疑。她伸手将装着信封的竹筒递给面前的士兵,轻声道:“有劳了,方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但有些话又实在想对将军说,便写得久了一些。”
士兵的脸上挂着憨直的笑,他爽声道:“夫人再写久一些也无碍,将军每次收到夫人写的信,心情都很好。”
虽知道这位士兵或许根本不认识怀述,说的话也都是假的,但一听到他说怀述高兴,苏拾因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软。
士兵告退同苏拾因作了一礼,便说要赶路了。
直到人走远了,苏拾因才猛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她又想到如今怀述的处境,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吴思的话中忍不住带了哭腔,“小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也不知道将军现在在哪啊。”
如素目送着士兵离开,便听到吴思的哭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向来不多嘴,在苏拾因这里服侍,从不透出自己的观点,只是在旁边听着。
今夜是个难眠的夜,吴思心里害怕,缠着要和苏拾因一同睡觉,苏拾因心中也难以安定,便让她留下来一起睡了。
她一闭眼,眼前便是那一日如同人间地狱的关苏,一会儿又变成了在黄江平原的那一夜,漫天火势下将士身死的场景,而后,便是怀述立于张寇身前,拼了命取他首级的场景。她很怕,怀述又一次碰到那样的场景。
谁行兵打仗都会碰到几次绝境,不希望怀述出事。这一段时间,怀述遭受的挫折太多了。
如今看来,苏余因寄来的信中所说的,八成都是真的,否则魏封不会这么着急着要截断她与怀述的通信。
再联想到今日怀述传来的信中,唯有“平安”二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潦草。他在写信时必然已经身陷困境。
正在思索间,她忽然听到窗台边想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怀述的房间大,他又时长处理事务到深夜,便让人在窗台处加了一个书桌,方才苏拾因便是在这处窗台写的信。
吴思也还没有睡,听到这脚步声身体微微一僵。
苏拾因在被子里头轻轻握住了吴思的手,示意她不要妄动,吴思便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处。
窗台上的那人翻身进了屋子,开始在书桌上找着东西。书页翻动的声音很小,但夜里寂静,苏拾因的意识又高度集中,几乎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这个人是在找今日苏余因给她寄来的那封信。
那封信在那个传信的士兵走了以后,苏拾因便把它烧了,以绝后患。如今看来,这做法是正确的。
怀家的守卫向来不严,因为怀家人都习武,普通的贼根本打不过他们,更何况天子脚下,怀家正得圣宠,若是丢了个东西,全城搜查起来,贼人只会更加倒霉。因此怀家几十年来,从未遭过贼。
怀家人也自然默认了,没有贼敢来。
那日苏拾因出怀家,怀家人都没有察觉,这次这贼进来怀家,自然也能做到无人察觉。
那人在窗台处翻翻找找了好一阵,却什么也找不出来,又到旁边的书柜也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便翻身离开了房间。
终于等到人离开了,苏拾因才动了动已经僵掉的身子,背后已经吓出了冷汗。
吴思更是被吓得不轻,但又不确定人走了没,只是用气声在苏拾因耳边说道:“小姐,该怎么办?”
苏拾因也不知道。
普通人自然不敢随意就这么进出怀家,但若这个不是普通人呢?若这个人是比怀家还不普通的魏封呢?便是再想防,也防不了。
平日里怀述的院子里便守卫稀松,就是苏拾因来了,也仅仅是加了两个普通的护卫。怀家虽说人不怎么样,但怀家却是宜居的,也不会有什么外人打扰。若是这个时候苏拾因莫名调来了新的护卫,怕是会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