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姝急急地进去,不久之后,内室便传来了郭姝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挺多。我苏家为你寻的亲事怎么不好了,何至于轻生?你说说,我们苏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一回来就给我整一档子事儿,我才刚从长缙王那里过来,现在这边又给我生了新的麻烦。”
外头的怀述听到郭姝说的话之后,慢慢地垂下了眼。他不知道,她竟是因为婚事跳的山。
在里头守着的苏余因冷声道:“还不是你们逼的?”
平日里苏余因虽难管教,但还不至于像苏拾因这样会顶撞人。如今苏余因也顶撞了她,郭姝感到不悦:“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懂得我们长辈的良苦用心便罢了,没一日消停的,今日,你闹了多大的笑话你可知道?”
郭姝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训话起来从来都是觉得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
在外面煎药的女医师受不了了,拿着草扇走到了里面,“病人需要静养,你若要吵,便出去吵,我这里容不下你。”
郭姝从没有在外头丢过脸,刚想借着苏家的名头压压她,又想到怀述还在外头,还是忍下了。
眼下,苏拾因成了这样,原本就要成的婚事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着落,若她再惹怀家的人轻视,那就不好了。
不久,怀家的军医被怀良用快马请来,老军医刚下快马,整个人还有些抖:“稍等一会儿,老夫缓上半刻。”
他猛吸了几口气,调了呼吸,就见怀述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
老军医被盯得心头发毛,也顾不上调整了,“小将军莫怪,属下这进去。”
第14章 成婚 “将军,我们还尚未喝合欢酒。”……
深夜,怀述回到怀家。
苏拾因坠山的消息早在苏拾因坠山初始就传回了怀家,赵柔已经在怀述的院子里等候多时。
怀述同赵柔行了个礼,“母亲。”
说来可笑,从小到大,这是赵柔第一次在他的院子中等着他回来。
赵柔自斟了一杯茶,语气淡淡,“明日我到苏家同苏老夫人谈谈你们的亲事,顺带把聘礼也下了,你不日便同她完婚。”
这道婚约是先皇当着文武百官许下的,朝中多数臣子都知道。如今苏余因是断不可能嫁给怀述了,怀述若是取了苏余因,怀家便是同长缙王有了嫌隙。
苏拾因的身体情况并不容乐观,赵柔就怕她一个不慎便咽气了。怀家如今正蒙圣恩,若怀家娶不到苏家女,说得严重点,便是抗旨。
寂静中,怀述应道:“依母亲之言。”
赵柔轻轻暼了一眼怀述,并未从他脸上瞧出半点不乐意,“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她来日若是好了,那自然都好。若是好不了,你纳多少房妾室我也不拦你。要是人都没了,我自然会再与你说一门亲,你不必心怀怨气。”
在赵柔心中,怀述对这门亲事应当是极其反感的,且不说苏拾因并非京城女子,就单是这场亲事背后的意义,就让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只不过再不喜欢,该结的就是要结的。
隔日,苏拾因在病床上被套上了喜服。
她尚在昏睡中,脸上带着喜庆的妆容,双目紧磕,苏家的下人为她编了繁复的发式,戴上金制发饰。红色轻纱覆在了她的脸上,几个丫鬟把她抬上了花轿。
苏家的人盼着这场婚礼很久了,所有人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喜色,除了苏余因,无人在意苏拾因的状态,苏家人怕苏余因出来坏了秩序,昨天晚上就将她关了起来。
对于苏家人来说,苏拾因只要能送去怀家,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
怀述在苏家门口等着她,周围全是看热闹的百姓。
迎亲队伍规模浩大,怀家的面子不能丢,即使平日里多么不疼爱这个小儿子,如今也得把场子撑起来。
他穿着大红的喜袍,容色冷淡。唢呐声在他的背后响起,正午的耀阳热烈躁动,若不是因为这桩婚事是被迫举行的,这仗势很难不让人心生向往。
在众人看来,这桩婚事不过是个笑话。怀家是为了讨皇帝欢心,苏家是为了讨怀家欢心。
这两人不过是世家玩弄权力的棋子罢了。
因为情况特殊,苏家破了习俗,苏拾因在房间里就上了花轿。
花轿随着怀家的迎亲队伍一同去往怀家,如素被苏老夫人派到了苏拾因身边,她在轿子外头跟着走。说起来,她可能是在场的人之中最关心苏拾因的了,往后,她的命运便紧紧地和苏拾因联系在一起了。
花轿一路跟随着怀述被抬到了怀家。
苏拾因尚在昏迷中,怀家做了一个小人替她与怀述拜了堂,而她则早早地就被送到怀述的住处去。
如素和几个丫鬟在房门外守着,室内仅留她一人。
红烛绰绰,整个新房里都是焕然一新的红色。怀家宴请的世家贵族多,外头正热闹。
室内,苏拾因的手动了动,抬手掀开了覆在脸上的红色轻纱。京城的习俗,在见到新郎前,没有人能看到新娘的脸,因此这块轻纱在她脸上已经盖了一天了。
她在上花轿的时候就醒了,那时候锣鼓喧天,她透过红色轻纱看到了红色的轿顶,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拾因不觉得意外,毕竟苏家人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让她觉得棘手的是她这身伤,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伤到什么程度了。
从苏家到怀家,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既然已经嫁了,如今这样,她也再没有反抗的余地。况且嫁的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她向来是敬佩怀述的。
外头的人饮酒正欢,怀述却早早地回来了。
如素替他开了门,道,“将军,我们小姐正在里头睡着,大夫说,这两日若是醒过来,性命就算是保下了。”
怀述应了一声,抬脚走进去。从白天到现在,他还尚未见到苏拾因,他知道她现在还在昏睡着。
怎料,怀述走到床头,就见着已经自行掀了帕子的苏拾因。她的脸上没有情绪,听到旁边如素的说话声也没有反应,让人摸不着她心中所想。
如素见苏拾因已醒,知道苏拾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便道:“奴婢下去备些吃的。”
如素一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苏拾因深知这桩婚事的由来,怀述其实也同她一样是受摆布的人,她就算再痛恨这桩被迫的婚事,也不该对怀述有气,她转头看向怀述,问道,“将军可知,我身上的伤是什么情况?”
怀述没有料到她一开口会是先问这个,他怕苏拾因接受不了,斟酌着道:“内伤并不算太重,大夫说醒了以后,慢慢调着就能好。”
苏拾因知道怀述没有全说,“还有呢?我的腿如何?将军知道吗?”她今日意识清晰地躺了一日,能感知到自己的脚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上头还有用来固定的木头。
怀述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并没瞧出她有其他的情绪,才道,“都折了,能不能全好,还要看恢复。”
室内红烛摇曳,红色灯笼在悬梁上转着,光影一阵一阵。怀述一身喜服,直直地站在床边,虽面上不显,但苏拾因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局促。
苏拾因看见他这个样子,一日来心中积压的郁气都散了大半。她来到京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般在意她情绪的人了。小的时候姥爷和姥姥整日都唠叨,她那时候不觉得可贵,如今,怀述这么一个细小的举动,都让她感到温暖。至少,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怀述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苏拾因的回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就这么干站着。
苏拾因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乍一动起来,她的胸腔猛地抽痛了一下。
怀述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想去扶她,她已经自己撑着起来靠在床边。
苏拾因等到那股痛意缓过去之后,才想起自己要和他说什么,她道:“将军,我们还尚未喝合欢酒。”
怀述本还在心中斟酌着该如何和她解释,她一觉醒来就穿着嫁衣躺在婚房里的这件事,闻言微微一愣,他低声道:“我这就去取。”
苏拾因见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好笑,便笑了一下。
怀述听到这声笑,心中陡然松了一下。到现在,他的心中仍是觉得,苏拾因是因为不想嫁给他才跳的山。在关苏的时候,他就亲眼见到苏拾因因为杨简莹的死而在长街里痛哭的样子,从那之后,她一直都在遭遇着不幸。此刻他却发现,苏拾因并没有半分不快。
满室红光下,怀述的大红喜服被衬得格外鲜艳。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但种种状况叠加,并没有让两人认为,这是在成婚。
等到怀述真的将一个酒杯递给了苏拾因,两人喝了酒之后,才觉得这满目的红是应景了。
怀述将两人的酒杯放在一边,因为刚喝过合欢酒的缘故,两人坐得很近。苏拾因睡够了几天几夜,身上虽还带着伤,但眼睛却睁得大,眼底亮得发光。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述看,怀述静坐了一会儿,脸上略显出一点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苏拾因此刻的心情很好。只是他的心中仍对苏拾因有着点愧意,思索了一番,他还是道:“那日你跳山,可是因为不想嫁给我?”
苏拾因一呆,他这是误会了。她解释,“我那日确实是有想过要跳山,但临到山边,就止住脚步了,我是被边上的人推下来的。我想要跳山,也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太想家了而已。”
怀述并未料到苏拾因是被人推下来的,他眉头微微一皱,“那你可知道,是谁推的你?”
苏拾因摇头,“并不知。”
那天山上的人实在太多,她也无法确定,推自己的人是有意地还是无意的。只是,推她的人并未出来认错,山上也没有人看到她是被推下去的,所有人都相信了苏拾因是自己跳下去的。
怀述道,“我回头去查查。”
“多谢将军。”
苏拾因静静看着怀述,从黄江城那一战到现在,虽只过了半个月,这个少年的长相似乎又成熟了一点。灯火在他的眼中亮起,他的眉眼比之前更立体了些。
起初他只是任着苏拾因盯着他看,这会儿他终于也把视线放在了她的脸上。近看的苏拾因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美感,让他忍不住一看再看,他定了定心神,认真道:“你不用同我道谢,你既已嫁给我,这便是我应当做的。”
第15章 喜服 “你换吧,我不看你。”……
兴许是怀述的年纪还小,苏拾因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点固执与天真。就像小孩子会同长辈保证说“我往后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一样,凡事都会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并不会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怀述看着苏拾因眼里带笑,她的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红唇似火。此刻,她是怀述眼中唯一的光源。她只是笑着,并未应话,他却莫名读懂了她眼中的话。
这下怀述也不好意思了,刚刚那话确实是他心里的话,但两个人虽然相识,却并不相熟,他这么说,确实是过于直接了。
这时候,如素端着吃食进来了。
喜桌上本是有吃食,京城人家办喜事讲究六畜俱全,桌上尽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肉,苏拾因刚醒,不适合吃这些重口的,因此如素端来的是后厨刚熬好的粥。
如素一进来便看到了床上的两人。两人靠的很近,苏拾因的眼里有着少见的笑意。如素看得呆了一下,她从苏拾因进了苏家便一直都跟在她身边,虽说只有几天时间,但是苏拾因对着苏家人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以为苏拾因的性子就是如此。
现在的苏拾因,比在苏家时的苏拾因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如素走到床边,恭敬道:“将军,夫人,这是刚熬好的粥。”
怀述本还在尴尬着,见如素端着粥来了,如蒙大赦地起身去把粥端起来,又坐回床边。如素不好再打扰两人,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苏拾因本就饿得慌,接过怀述手上的粥,几下便把粥喝完了。
几个丫鬟被唤来将喜桌上的吃食撤下去,如素替苏拾因卸下了头饰和妆,一切都处理好后,夜已经深了。
苏拾因自方才发现了怀述的别扭,便总是忍不住盯着他看,只是旁边有其他人,她就收敛了些。
怀述年纪不大,给外人的印象却一直都是很沉稳的。初时,怀述就给她一种天塌下来了他也会顶着的感觉,后来到了黄江,她又重新同怀述接触,那时候,怀述身陷困境,身上背着几千条人命,他的理智是混乱中的一盏明灯。
一路过来,他都有着同龄人不该有的沉稳。若换做是苏拾因,她是做不到的。
正是他滴水不漏的沉稳,衬得方才的别扭分外生动。
室内的烛火都灭了,窗外的光渗进来,怀述坐在床头的身影依稀可辨。
是时候该睡了。
但是怀述仍是坐在床头,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苏拾因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将军,夜深了,是不是该睡了?”
怀述闻言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苏拾因仍未见他有动作。
料到他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苏拾因忍着笑问:“将军要将喜服换了吗?这样才好睡觉,你换吧,我不看你。”
这话听起来颇像在哄孩子,黑夜中,怀述的耳朵倏地红了。
越是这样,他越想表现出自己的淡定。于是他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手上动作缓而不急,将几层喜服一一褪下,只剩下一层中衣。
他站在床边,觉得下一步该动作行云流水地掀开被子躺在床上,可是苏拾因自一开始便躺在外头这一侧,他若是要睡,就只能越过苏拾因,到里面那一侧睡。
他站在床边,默了一瞬。
苏拾因抬头同他对视着,眼中带着点揶揄,“将军,我的腿不方便,您去里头睡吧。”
怀述的视线与她的一触即收,一言不发地从另一边床头绕过去,躺在了里头。这么一来,他又有一种自己被护着的感觉了。
他本不觉得自己的年龄小,但苏拾因的一番举动却昭彰着这个事实,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她确实不好到里头睡,这本没有什么可以多想的,但他就是品出了点味道。
两人同盖一床喜被,四下静默。
苏拾因并无困意,说来仍不可置信,她竟真的和他成了婚。一个月前,她还是杨府里无忧无虑、长不大的小姐,几经辗转,才过了这么些天,便就嫁做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