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青年匆匆离开的背影,谢姜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晚膳。
“还是皇叔厉害,一句话就把人吓退了,我在这里怎么暗示都无用。”
谢姜摊手,无聊的转着手里晚膳的木柄,细细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衬的她的手更为白皙。
“你啊。”
江溆无奈的笑,侧身站在了巷口,挡住了微凉的风,“你可以发脾气的,何必顾虑这般多?”
“嗯……”
小姑娘歪头,“可能是不习惯吧,这么多年了,在大家面前我都是这样的形象,突然一下子有了脾气,估计连父皇都要吓一跳吧?”
江溆无奈叹息,结果杨渚递来的披风,将其抖开披在谢姜肩头。
“比起一个端庄淑雅的公主,我更愿意姜姜做一个恣意的公主。”
“是吗?”
谢姜挑挑眉,靠着雕花的栏杆,握着纨扇的手垂下,挽在胳膊上的披帛就自然的垂下,漂浮在水面。
“其实我也是有脾气的,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因为她是皇后所出,因为她是宫中最年长的公主,因为她长于东宫,所以她必须要时刻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举止。
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皇家的素养,所以她习惯了在外人面前压制自己的真实情感,纵使极为气愤或是悲怆抑或是大喜,在她面上皆无什么大的波澜。
直到她遇到了江溆。
她开始在他面前放肆。
“好了,不说这些了。”
谢姜站直了身子,披帛被抽回,扬起点点水珠,落在水面激起了几圈涟漪。
“我先回一趟公主府吧,也不知道大夫人如何了。”
“我送你吧。”
江溆护着她走过重重回廊,扶着她的胳膊送她上了马车,而后是习惯性的叮嘱。
“回去好好休息,你今日起的早了,想必早已犯困,回去后就无需多想了,你那位手帕交今后想必会过的很不错。”
“知道啦。”
小姑娘探出半张娇俏的脸,对他吐了吐舌,“皇叔你今日也早些回府休息吧,少饮些酒。”
江溆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待其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轻轻一笑,“调皮。”
他喜欢这样生动鲜活的姜姜,而不是众人眼中那无可挑剔,礼仪得体的怀玉公主。
他掸了掸衣袖,转身进了门。
没办法,今日圣人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为谢姜物色一下未来夫婿的人选,虽说不一定现在就要定下来,但总归是提前摸个底是好的。
许是因为缺席了谢姜童年的陪伴,圣人对于谢姜的婚事极为上心,在江溆面前提过很多次,将华京中各个簪缨世家出生的青年才俊都看了个遍,最终都没有个什么定论。
圣人知道江溆眼光毒辣,是以也放心让他今日来接触一下。
当然,江溆是不愿意来做这件事的。他将来可是要娶谢姜的,还要来给她物色夫婿?
不过鉴于他与谢姜的事目前没有他人知晓,江溆觉得自己还是安分一点,至少把表面功夫做好。
谢姜直接回了公主府,陈氏已经醒了,靠着床榻坐着,见了谢姜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被她按住了。
“夫人无须多礼,安心休养便是。”
谢姜摇了摇头,“欣欣已经觅得良人,夫人也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可以放宽心养养身子了。”
陈氏笑了笑,苍白的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可见她此刻的虚弱,和上午那样端庄的大夫人判若两人。
她像是一朵昙花,经过了短暂的、极美的盛放后,匆匆的就到了枯萎之际,她甚至来不及感受一下苦尽甘来后的甘甜是何种滋味。
尽管虚弱到极致,陈氏一开口,还是娓娓道来的书墨香气,“妾身在此感谢殿下的帮助,此次小女能够反击成功,多亏殿下的鼎力相助。”
谢姜无奈的笑了笑,“本宫只是给欣欣提供了人,其余一切全靠她自己安排,能够隐忍这般久的同时还能收集到有力的证据,皆是她努力的结果,本宫并未帮上什么忙。”
她迎上陈氏惊讶的视线,放柔了声音,“夫人,欣欣比夫人想象的要坚强,她果断,冷静,犀利,夫人放心,她是能够执掌一府中馈的。”
陈氏微微颔首,以手掩面咳嗽了几声,轻轻的。
现在她连咳嗽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谢姜心中不忍,浅浅叹息一声,“夫人身体虚弱,早些休息吧,公主府夜间有宫女守夜,夫人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下去便是。”
“三日后欣欣会回门,夫人可要保重自己啊。”
陈氏点头,“妾身会保重自己的。”
她现在已经呈现油尽灯枯之势,但她会努力的继续活着,看着她的女儿快乐幸福。
谢姜对守着的宫女们交代了一番,让她们时刻注意着陈氏的情况。
这一日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不只是因为心情好还是其他,陈氏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三日后,何欣媛回门,陈氏甚至能陪着她在何府走一走,聊一聊一些有趣的事,丝毫看不出来她几日前是个苍白至极的人。
谢姜只当陈氏的情况好转了,江溆却是将一切看的分明,无奈的叹息散落在飘落的枯叶间。
接到噩耗时谢姜正在江溆府上赏花,月白匆匆跑过来,发丝都乱了。
谢姜歪头看着她,“何事如何慌张?”
对上她澄澈的眼,月白有那么一息的迟疑,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开口,“殿下,何府大夫人她……去了。”
谢姜蓦地睁大了眼,手上一松,精致的茶盏就这么碎在了脚边。
“去……去了?”
一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最终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第77章 用尽一切
陈氏是在今早走的, 走的猝不及防,但也在江溆的预料之中。
陈氏的身体本就在这十多年里逐渐破败了,加上郁结于心, 前段时间被困大火里更是雪上加霜,她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江溆的手掌在谢姜发顶轻轻掠过,捻去了一片落叶, “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脱离苦海,嫁与良人,大夫人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谢姜呡唇, 长睫颤抖的宛如受惊的蝶, “我以为……”
她以为陈氏可以得到快乐的。
没想到, 只是匆匆几日, 而后便是与世长辞。
江溆叹息一声, 长臂一伸将人搂到臂弯,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御医说过, 她的身体已经破败, 无可转圜了,每日都在承受着折磨,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如今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谢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有点遗憾。
何欣媛为何那般隐忍努力?为何无数次置身险境?为何不顾自己也要将叶氏击垮?
是为了她的娘亲,陈氏。
因为她知道陈氏自从嫁入何府就不幸福,整日受委屈,尤其是生下她这个女儿后, 生活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陈氏曾动过自尽的念头,但都被理智劝下来。这十几年的忍气吞声,是为了何欣媛。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那么小就没了母亲。
正是因为知道陈氏的用心良苦,所以何欣媛才会暗中布局这么久,为的就是能够给陈氏一个好的生活。
她们都是为了彼此,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明明是用尽一切为了对方,最后却是天人永分。
“我去一趟何府吧。”
谢姜站起来,掸去衣袖上的落花,“也不知道欣欣现在怎么样了。”
月白垂首,语气也染上了几分悲色,“何府是今早放出的消息,想在想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换句话说,何欣媛肯定已经知道了。
江溆接过杨渚递过来的披风给小姑娘披好,声音是她熟悉的温柔,“我送你吧。”
“好。”
两人到达何府时府上已经是一片低迷,下人们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经过拐角时能听到暗处传来细碎的哭泣,谢姜低头,掩去了眸底的苦涩。
陈氏的院子被烧毁了,现在换了新的院子,打理的挺整洁,院中新种的花还未开放。
听到脚步声,跪在床榻边的少女转头看过来,动作机械,一双空洞的眼毫无生气,眼眶通红。
她已经哭肿了一双眼。
“你来了。”
开口的嘶哑颤抖让谢姜皱眉,她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走过去靠着她,手臂揽过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给她安慰。
江溆无声的退出去,在门口遇到了许渠,后者当即向他行礼。
“无须多礼。”
江溆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屋内的状况,忽然又皱起眉,“何元正呢?”
自己妻子都没了,怎么人都看不到?
许渠指了指一间屋子,“醉了。”
“醉了?”
江溆反应过来,“在喝酒?”
许渠皱眉叹息一声,“臣原以为他对大夫人并无感情,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何元正把自己关在屋里喝的酩酊大醉,还在一直说着胡话,满脸的泪痕,可见他对陈氏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冷漠。
“感情?”
江溆冷笑一声,开口便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生前不知珍惜,人走后再怎么悔恨又有何用?”
“这样的感情,也经不得什么风雨。”
作为陈氏的丈夫,何欣媛的父亲,但凡何元正平日在家中硬气一点,稍微庇护一下她们母女两个,陈氏的情况也不会如此的糟糕。
许渠点头表示赞同,但对方是自己的岳父,是他的长辈,他也不好多少什么,“孝道当先是好事,但若是失去了应有的担当,便是对自己家室的不负责任。”
江溆瞥了他一眼,又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批评,“那是孝道?本侯看不是。”
他眯了眯眼,伸手接住一片落叶,“身为丈夫,身为父亲,他理应为妻女撑起一个家,而不是面对诸事都是一味地退让,让妻子和女儿去承受那些压力和痛苦。”
“他那不是孝道,那是懦弱。”
“母亲与妻子的有了矛盾,他必须从中调节,而不是一言不发,让大夫人受苦十多年。”
婆媳矛盾是常有的事,何元正有责任从中调节,有责任孝敬母亲,但同样有责任保护妻女。
像何元正这样,每次陈氏受欺负他都不发一言,在他人看来就是一种默许,默许老夫人周氏欺压她,默许二房欺压她,默许他不会为陈氏做出什么。
身为后院女子,能不能在府邸中立足,丈夫的态度很重要,而何元正的敷衍和冷漠无疑让陈氏的日子雪上加霜。
连丈夫都不重视不庇护的女人,又有谁会去尊敬呢?
陈氏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一天天破败下去的。
江溆显然对这样的人很是不齿,“这样的男人,想必也担不了什么大任。”
闻言,许渠忽的看向他,面上是明显的惊诧,“侯爷的意思是……”
江溆笑了,犀利的目光看的许渠有些脊背发凉,“想必周氏已经找过你了吧?”
他点头,没有什么隐瞒,“确实找过,她希望臣能够为那何林邺打点打点,还有……还有岳父,也希望臣能够让他仕途顺畅一些。”
江溆并没有多少意外,周氏是个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现在何府二房除了她那万分宠爱的独孙何林邺在家中避风头,其余都已经入了大理寺,何府想要翻身,只能寄希望于何林邺和何元正了。
纵使周氏平日里再怎么不喜何元正,但毫无疑问,何元正现在是何府最大的倚仗。而且,何元正向来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完全在周氏的掌控之下。
“何元正成不了大气候。”
江溆轻笑一声,反问他,“何林邺你应该也见过了,感觉如何?”
许渠思索了片刻,做出了自己的评价,“悟性不错,人也聪慧,不过不算突出,算中规中矩吧。”
“如果他今后能够进步点,在朝中谋个官职不难,但难成大器。若是和他父母一般走了什么歪门邪道,那臣也无能为力。”
江溆点头,心里也算是有了底,“本侯明白了。”
此时屋内的哭声已经渐渐的小了,江溆叹息一声,“姜姜与你夫人是手帕交,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回去跟你夫人交代一下吧,她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不会让你为难的。”
何欣媛能够毫不留情的出手将二房送入大理寺,可见她的冷静和果断,自然不会被周氏的一些言语所打动。
许渠这才松了口气,对江溆恭敬俯身,“谢侯爷理解。”
江溆却是摇摇头,语气意味深长,“此事本该与本侯毫无干系,不过事关姜姜,本侯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他看向屋内,目光怅然而温柔,“姜姜开心本侯便开心。”
许渠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的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感觉泽山侯看怀玉殿下的眼神怪怪的,不像是长辈看崽崽的眼神。
反倒是像男人看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眼神,炽热绵延,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她。
许渠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应该……不会如此吧?
他再看过去时江溆已经不在原地了,他径自走到谢姜身边,拿了丝帕轻轻擦去谢姜面上的泪。
许渠回过神来,当即走过去揽住自己新婚的妻子,指腹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的哄着。
谢姜带着江溆无声的退出,将空间留给他们。
陈氏走了,以后这世间的一切一切,何欣媛只能自己面对了。
外面起风了,有些凉,谢姜本来想走一走的,打了个喷嚏后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乖乖被江溆护着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