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穿着一身轻甲,怕硌疼自小娇软的小姑娘,所以他只是克制的轻轻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发顶。
“那皇叔就先走了,姜姜也早些回宫。”
“好。”
男人下了马车,又吩咐了杨西几句,这才放心的回了林柯身侧,利落的上马,继续前进。
众人只当怀玉殿下舍不得泽山侯了,并没有多想,毕竟泽山侯宠崽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怀玉殿下对其产生孺慕之情也正常。
谢姜出来的急,现在她正是虚弱的时候,是以回到东宫后便开始不住的咳嗽,面色惨白一片,心肺似乎都要被咳出来了。
月白心疼的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很是着急,“殿下许是着凉了,今日风大。”
御医给谢姜诊了脉,转身出去吩咐宫女去熬夜,而后折回来,语重心长道,“还望殿下保重身体,现下殿下半点风霜都受不得,不能大意。”
谢姜点头应下,按着心口艰难的稳住呼吸,开口是极致的虚弱,“谢谢李御医,本宫明白的,会保重自己的。”
这条命是众多人废了太多的心思才救回来的,她自然会好好珍惜。
她今日不管不顾追出去,不过是想看一眼江溆罢了。
谢珺下了朝回来,听说自家小妹今日出城了一趟,吓得直接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着,直接去了她的寝殿。
近日谢姜需要静养,为了防止有些烦人的事打扰到她,谢珺做主把人拎来了东宫,这里都是他的心腹,他也放心些。
“你一早的,风那么大,天还冷,出什么城?”
谢珺表示,自家妹妹太过跳脱,他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眨眨眼,软乎乎的声音极为无辜,“去送送皇叔啊,皇叔他为了我也辛苦了,我该去说一声谢谢的。且安庐地远,皇叔也不知要在那里待上多久,今日不道谢,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呢。”
谢珺眉心跳了跳,总感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但是……自家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
且江溆素来宠着她,现在她脱离险境,去道谢也是应该的。
谢珺无奈揉了揉额角,按了按她的发顶,“今日就算了,从现在起,不准乱跑。”
谢姜乖乖点头应下,“好。”
而那边,江溆顺利到达了安庐,前来接待的是这里的知县崔鹤。
崔鹤比江溆还要年长,已经在这里任职十多年了,对于此地的地理气候环境都是极为熟悉的。
江溆等人去了县府稍作歇息,崔鹤让人上了茶,有些惭愧的颔首,“侯爷恕罪,今岁安庐颗粒无收,下官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能够招待侯爷。”
江溆呡了口热茶,并不在意这些,“无妨,此事不怪你。”
他定定的看了一眼崔鹤,缓声问他,“跟本侯说一说情况吧。”
“是。”
崔鹤站好,缓缓说出了目前的情况。
“侯爷也知晓,安庐向来风调雨顺,算是个富饶之地,但今岁也不知怎么了,气候多变,干旱了许久后突然大雨,导致水涝,是以今岁绝大多数农田是颗粒无收的。”
“下官是第一时间就开了粮仓放了粮,但县里这么多人,是撑不了多久的,不过好在朝廷很快拨了赈灾粮过来,但还是杯水车薪啊。”
“很多百姓已经经受了极端的气候,有无粮可食,就这么去了。侯爷也知道,一旦有人死去,就很容易出现动乱,是以近日安庐这边时常会有小规模的动乱,都是一些百姓自发组织的,下官已经命人控制住了。”
江溆安静的听完,疏冷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柳存墨和林柯去休息了。
安庐夜间的风带着几分暖意,不似华京那么凉,江溆披了件外衫坐在庭院里看崔鹤送过来的一些竹刻,眉头紧皱。
“侯爷舟车劳顿,还不准备休息吗?”
柳存墨抱着手臂在他身侧站定,抬眼看着院前一棵柳树,目光似远似近,不知在看什么。
“在想安庐的情况。”
江溆捏了捏眉心,他确实很累了,但现在的情况下他显然不能放心的休息,“这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安庐饿殍无数,若不能妥善解决,怕是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柳存墨的目光这才汇聚了些,“其实,今日那崔知县臣感觉他并无不妥,说的也基本与臣来之前所了解的情况符合。”
江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拨的赈灾粮是真的不够吗?”
柳存墨点头,“至少按照臣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负责此事的乔都司是臣的同窗,先前给臣去过信,情况确实如此。”
现在所看到的确实与提前所知道的相符合,但这更加重了江溆的心里的疑虑了。
“你那位同窗可信度如何?”
柳存墨倒是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思索了一番,笃定道,“可以相信。”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给你那位同窗再去个信,就说本侯想亲自见一见他。”
“是。”
第二日江溆去了县城边沿地带,大部分的农田都集中在那里,确实如崔鹤所言,一片荒芜。
林柯随手拔了根枯草,捻于指间把玩着,“侯爷,这里感觉什么都看不出来。”
江溆俯身捻了一撮土,送到鼻尖闻了闻,而后指尖沾了少许送到口中,眉头缓缓皱起。
柳存墨立于小溪的另一边,不知在看些什么,面色也同样不是很好。
他们此次又从邻近的城镇调了一批赈灾的粮过来,现在正在分发,江溆绕到了那里,当即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经受了极端天气,加上饥饿许久,家人逝去,不少人的情绪都不太好,看着江溆几人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先是木棍被举起来,而后便是各种农具,一个个的都向着江溆而去,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林柯握剑挡在江溆身前,手中长剑出鞘寸许,却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人现在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劲,若是惹怒了他们,怕是会引来更大的动乱。
崔鹤急忙赶到这里,好言劝说了将一众人劝走了,他急忙对江溆俯身道歉,“惊扰了侯爷,是下官之罪,还望侯爷海涵,莫要怪罪于那些百姓,他们也是无心之举。”
江溆漫不经心的捻着掌心一撮土,俊朗的面上忽的露出温和的笑来,“无碍,本侯理解。”
他上前几步,转头含笑吩咐带来的一队人马,“不过本侯很好奇他们如此做的缘由,林柯。”
林柯上前抱拳,“在。”
江溆弯唇,笑意加深,“将方才那些人,请到县府去。”
“是。”
第80章 尽全力活着回去
林柯自幼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 一些弯弯绕绕自然是不懂的,现在江溆下了命令,他自然会执行。
于是, 那些个方才聚众闹事的人一个一个的,像小白菜一样被林柯拎到了县府。
不对, 应该是被“请”到了县府。
林柯拍拍手,抱着手臂站回柳存墨身侧, 安安静静的做个护卫。
不过江溆并没有出现,柳存墨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随意跟他们聊了片刻便把他们放回去了, 而后看向身侧之人。
“如何?”
林柯靠着廊柱, 伸手比了比, “他们是不是农夫我不知道, 但里面有几个是练家子。”
“这样啊。”
柳存墨若有所思的点头, 意味深长道,“看来此地确实不太安生啊。”
他放下手里边沿粗糙的杯盏,整理好衣袖, “走吧, 再去周边看看。”
从到了这里开始,他们所遇到的人,所见到的事, 似乎都无不妥之处,像是刻意计划好的一般, 但柳存墨虽年少,终归还是跟着相国学习久了,一些小的细节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安庐现在急缺粮食,但镇中一些存有余粮的商人趁机涨价的厉害, 而那些农夫自然是没有能力买的,加上赈灾派发的粮不够,所以这段时间饿死了很多人。
柳存墨没有乘马车,而是打马走过了崎岖不平的泥路,越到边沿地带越是荒凉,沿路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人,到后来柳存墨直接下了马,将后面马车里带着的粮拿出来一一的分发下去。
有一名老叟,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色蜡黄,足下只有一双草鞋,身形很不稳,林柯及时扶住他的胳膊才没让他摔了。
柳存墨急忙拿了件披风给他,扶着他在一旁坐好,“大爷先坐会儿吧。”
老叟却是坚决不肯,说现在一定要回去,家里老婆子还等着吃饭。
柳存墨和林柯对视一眼,默契的做出了一致的决定。
他们问了老叟他所在的村落,又问了几个人,发现他们是不同村落的,不过靠的挺近,相隔也就是一条路或者一条小溪,所以去还是挺方便的。
那些村落的情况比柳存墨预料中的还要糟糕,如果说饿殍遍地的来路是死寂的,那么现在眼前这些痛苦绝望的人便是压抑灰暗的。
有的人在这场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的痛苦中死去,有的人在绝望的等待死去。
柳存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顿时就感觉脑中一阵眩晕,连呼吸都变得微痛起来,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措。
他见惯了华京中的繁荣安乐,虽然来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但实际面对时又有些无力。
好在林柯反应够快,及时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脊背,压低了声音,“还好吗?”
他自幼跟随父亲行军,见多了这种场景,心态倒也平和。
柳存墨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尚可。”
两人走过不平的泥路,却是在在一个路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侯爷?”
江溆闻声看过来,微微颔首,“来了啊。”
他走下小土坡,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我们这里必须要速战速决了,华京怕是有异。”
他的指间捻了一片单薄的纸笺,面色不是很好,“若是生变,林柯定要护好存墨,记住了。”
林柯抱剑垂首,“末将谨记。”
江溆将手里的纸笺收好,继而看向一旁面色略显苍白的柳存墨,“你的那位同窗乔都司现在何处?”
柳存墨大致指了个方位,“他被派遣去邻近的江安镇护送抽调的粮了,约莫明日卯时到达安庐地界。”
江溆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再多言了。
柳存墨四处走了走,见江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此时风已经有些大了,似乎是要下雨了。
“侯爷可是在等什么人?”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了。
“确实。”
江溆不经意回头一看,面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伸手指向不远处正缓缓靠近的一辆马车,“他们来了。”
马车缓缓靠近,在平坦处停下,车夫跳下来,而后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而后青年清隽的面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柳存墨愣了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云廷。
作为大齐闻名遐迩的琴师,云廷是华京不少权贵之家的常客,柳存墨自然是认识他的。
云廷下了马车,而后回头,马车中又探出一只皙白如玉的手,轻轻放入了云廷手中,一名女子探出半个身子,他微微用力将人扶着下了马车。
女子面容温雅,是典型的端庄美人,梳着妇人发髻,跟在云廷身侧,许是因为路上受累了,她眉间带着明显的疲倦。
“见过侯爷,见过柳侍郎,林小公子。”
两人得体的行了礼,江溆上前两步亲自扶着云廷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就当是陪着内子看风景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温柔的笑,大方的向众人介绍,“这是内子,云栖。”
云栖微微欠身与众人见了礼。
江溆笑着摆手,目光并没有在云栖身上多做停留,“先回县府再说,快下雨了。”
一行人回了县府,回去时迎面遇上了崔鹤,他有些狼狈,见他们回来急忙行礼,手上的尘土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江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饶有兴致的问他,“崔知县何故如此……嗯,不修边幅?”
原谅侯爷,他是真的一时间想不到“狼狈”的替代词。
“回侯爷,今日各镇中难民有些情绪。”
崔鹤紧紧攥着沾了尘土的衣袖,摇头表示无奈,“下官反应不及,今日险些吃大亏。”
“如此……也难怪。”
江溆罕见的没有继续多问,让崔鹤早些回去打理自己便带着几人走远了,似乎并不将他提及的事放在心上。
云廷和云栖是专门从瀚城赶过来的,一路不曾有所耽搁,所幸到达安庐不曾误事。
今晚江溆房内的烛火亮了一宿,林柯抱着长剑靠在门内,时刻关注周边的动静。
卯时,云廷扶着云栖回到厢房休息,江溆则是站在院中的青松下仰头看向远处渐渐浓郁起来的雾霭。
柳存墨苍白着一张脸从屋内走出,看了一眼依旧淡定的江溆,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侯爷可有想好对策?”
他掸了掸衣袖,抖落两片枯草,“若那些情况属实,侯爷,我等在这里是孤立无援的。”
他们此次是本着赈灾的目的前来安庐的,虽然来之前他有想过此次饥荒可能是人为,但从未想过这背后竟牵扯出这么多人和事来。
安庐远离华京,又远离林老将军的亲信,他们相当于被困在了这里。
江溆转过身,见他面色实在是不好,想要说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温声安抚他,“你也累了,先回房歇一歇。”
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用的力道不轻不重,至少将柳存墨心头的不安安抚下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