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汇苦笑一声点头,握住那段布料用力将其拽下来,指腹轻轻摩挲其上的刺绣,“这套宫装是三个月前母妃让人给她新做的,我记得的。”
“蓁儿今日……”
“她今日说是来看望母妃,带了些吃食,我让人验了毒后就让她出来了,没想到竟是如此。”
他此次回宫后便将谢蓁禁了足,没有他的准许,谢蓁不能走出寝殿,不能去接触那些利用她的贵女,也不能去见谢姜。
至于验毒,他确实不相信谢蓁,她做什么事他都不信。
若非当年出了意外,谢蓁早该是枯骨一具。
隐在袖间的小指颤了颤,谢姜垂眸,沉默半晌,也只道了句,“三哥节哀。”
谢汇闻言缓缓的笑了,面上痛苦与苦闷交织,如同他这个人,正在被多种情绪撕扯。
她没有再多言,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一束小花放于姚氏枕边,微微欠身。
其实,若非当年谢珺坚持要亲自养谢姜,并且将人强硬的抢回了东宫,谢姜就会过继到贵妃姚氏膝下。
谢姜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有些感慨,也有些伤感。
姚氏并没有被废妃位,她只是被禁足在了冷宫而已,她以为这个一向工于心计的女人会蛰伏着等待卷土重来的那一天,没想到她选择了直接了解自己。
这其中真相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与谢汇注定要站在对立面。
谢姜瞥了一眼还在哭的谢蓁,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挥手让嬷嬷将人带下去,她的脸现在已经肿起来了,需要上药。
如今后宫妃位最高的是谢曙的母妃的兰妃乔氏,她出身言情书网,平日里为人进退有度,与世无争,在后宫中声望颇高。
兰妃很快过来安排姚氏的身后事,谢姜没有在这里多待,索性出宫去了侯府窝着,虽然江溆不在府中,但谢姜总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
酉时,谢姜带着一袋糖炒栗子回了东宫,见到了守在桥边的谢汇。
他整个人明显憔悴了不少,穿了一身素净的长衫,这时谢姜才惊觉他原来瘦了这么多。
依稀记得那次围猎时他鲜衣怒马,给她展示他打来的猎物,还笑着说将最好的肉给她烤着吃。
“三哥。”
“园园。”
他走过来,抬手拢了拢她的披风,“又出去买零嘴了?”
谢姜点点头,想了想,将油纸袋递给他,“给,甜的。”
他定定的凝视着她,并没有伸手接过。
半晌,他才接过去,语气古怪,夹杂了些许谢姜听不懂的难过,“对不起。”
“嗯?”
这句道歉很是突兀,不过谢汇也没有解释的打算,道了句“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去了。
谢姜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走远,他的长衫看着有些宽松,晚风吹起他的衣袂,她能看到他有力的手腕,上面戴了一串素蓝珠串。
这是她有一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那个时候他们兄妹二人尚未产生嫌隙,她花了几个月做成这个手串。
原来,他一直戴着。
但是,终究是有什么回不去了。
姚氏已去,太子与三皇子两派之争进入前所未有的激烈阶段。
而圣人便是在这时病倒的。
谢姜入宫侍疾,每日为圣人端药熬粥,尽管如此,他的情况还是一日比一日糟糕,有一日她甚至在他的手帕上看到了暗沉的血迹。
“父王!”
“嘘。”
圣人无力的咳了咳,示意她噤声,“莫要声张。”
“殿下---”
月白红着眼跑过来,谢姜给圣人掖好被角走出,“何事?”
月白谨慎的环顾一周,附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谢姜面色大变,手里的帕子落了地。
第84章 小心四殿下
“母妃虽被禁足在冷宫, 但妃位尚在,这些宫人们服侍不力,一个个的尽想着偷懒, 索性让她们去陪着母妃吧。”
“我看这个宫女生的有几分熟悉,似乎此前是园园宫里的, 便让你过来看看。”
谢鸿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谢姜长睫颤了颤, 目光飘忽了几番后落在这具尸首之上。
是月柳。
自她将月柳赶出去已经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有让她回来,加上那段时间姚氏又利用月柳的双生姊妹做要挟, 月柳便假意顺从, 在冷宫服侍着。
没想到再见竟是这般。
谢姜张了张嘴, 寻到了自己的声音, “赐酒?”
谢鸿点头, 双手负于身后在她身侧站定,“这样好歹快一点,不会那么痛苦。”
“……好。”
谢姜转身不再看月柳, 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月柳乃聆雪殿罪奴,既是已经归属贵妃,那便按照这边的规矩来吧, 有劳四哥告知。”
谢鸿眯了眯眼,“好。”
他走上前替谢姜拢了拢披风, 修长的手指泛着冷白色,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中平白让她瑟缩了一下。
“园园这几日辛苦了,父王那边情况如何?”
谢姜目光动了动,而后垂眸, 无声的红了眼眶,“不……不太好……”
说着,她便有些哽咽了,努力忍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都带着明显的哭腔。
而后,谢鸿落在她肩头的手被另一人拿开,有力的胳膊揽过她的肩背,将她带入一个温热的臂弯内。
见了来人,谢鸿无奈的耸耸肩,摇头失笑。
“三哥,不带这么抢人的。”
谢汇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半搂着怀里的小姑娘往外走,手里捏着丝帕给她擦眼泪,温声哄着,“别理你四哥,他的嘴欠收拾。”
谢姜乖巧点头,安静的窝在他臂弯内,老老实实的任由他带着自己走,直至走出偏殿,来到一处水塘边。
天已经渐渐转凉,谢汇皱着眉将她冰凉的小手塞入披风内,浅浅叹息,“园园,以后莫要单独出门了。”
这句话就很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提醒,她愣怔了一瞬,点头应下,“好。”
“回去吧,早些休息。”
青年的手掌在她脊背轻轻拍了拍,目送着她走远,直到那栖着缠绕青白藤萝的杏色裙摆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过身,掸了掸袖口上的褶皱。
他冷眼看着眼前人,开口是毫不掩饰的怒火,“我说了,不要动她。”
“四哥,她可从未将你当过自己哥哥。再者,你莫要忘了母妃因何而死,她如今尸骨未寒,你就要放弃之前谋划的一切?”
“我自有分寸,母妃之事我自然不会忘。”
他转过身平复自己的情绪,声音低下去,“一个娇弱的小公主罢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谢鸿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三哥能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三哥切莫有妇人之仁啊。”
“自然。”
回到圣人那边时他正在等她回来一同用午膳,他今日气色还是不怎么好,谢姜蹙起眉心,终究是没有多言。
“你那大宫女被处死了?”
“父王知道?”
不过想来也是,他身为圣人,身边暗卫无数,想要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自然是易如反掌。
谢姜叹息一声,之间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案,“她早已经不是儿臣的大宫女了。”
圣人不轻不重的放下杯盏,“傻孩子,你还猜不出来这是何意吗?”
“被赐死的宫女那么多,为何单单要让你去看一眼那个月柳?倘若他还顾及着你是她的旧主,在赐酒前就应该来问一下你的意思。”
谢姜微微睁大了眼,“这是在……正式撕破脸?”
圣人点头,揉了揉她的发顶,给她投喂了一块梅花糕。
“原是如此。”
谢姜有些恍惚的点头,眼眶微微热,“原来……”
月柳是皇后姜氏留给她的心腹,说白了就算她犯了再大的错都是属于谢姜的,旁人若要处置都需要事先请示一下。
而如今谢鸿直接赐了毒酒,只留给她一具冰冷的尸首。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看着圣人喝了药睡下才走出殿门。
冷风迎面而来,有些冷,她拢了拢披风,呼出一口气。
冬天要来了。
到达许府时何欣媛已经等候多时了,许渠难得也在,还有一个让她颇为意外的人。
“月……月柳?”
瘦削了不少的女人俯身行礼,眼眶通红,“殿下。”
“你不是……”
谢姜忽然顿住了,意识到一件事,“你姐姐呢?”
月柳颤抖着肩哽咽道,“阿姐她……被赐了一杯毒酒,已经不在了。”
“阿姐前段时间一直装作奴婢在冷宫伺候贵妃,昨日被赐死。”
“昨日之前奴婢曾在太子殿下的帮助下入宫见过阿姐,这是阿姐让奴婢交给殿下的。”
她颤抖着双手奉上一块染血的布料,谢姜接过展开,入目的是两行鲜血书写的字:小殿下确为贵妃所出,小心四殿下。
小心四殿下?
谢鸿?
电光火石间,谢姜忽然一阵脊背发凉。
现在朝堂之上分为明显的太子和三皇子两派,这二人皆能力出众,立功无数,加上姚文博身居礼部尚书多年,早就有了盘根错节的势力网,所以能够让三皇子有底气与太子分庭抗礼斗上一斗。
很多人都看到了三皇子谢汇的优秀,却是忽略了四皇子谢鸿。
邪气果断,毫不手软,被众人忽视的谢鸿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比如他此次毫不留情的直接处理掉那么多宫女,包括她的“大宫女”。
谢姜揉了揉额角,托着月柳的胳膊将她扶起来,“这段时间你且待在此处吧,莫要露面。”
毕竟在众人眼中,“月柳”这个人已经被赐死了。
“是。”
何欣媛倒了杯热茶推到谢姜面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近来不太平,可要我入宫陪你?”
如今太子与三皇子两派斗争激烈,谢曙出华京办事去了,宋沉被大理寺繁忙的事务缠身,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其他。
谢姜在宫中侍疾,若是有异,那她便是孤立无援。
谢姜摇头,靠过去抚了抚她的小腹,“无需了,欣欣你安心养胎,我无碍。”
何欣媛如今已经怀有身孕,谢姜自然舍不得让她陪自己面对未知的风险,她并未在这里多留便回了宫。
正好迎面遇上谢珺,他行色匆匆,面色不太好,见了她便稍稍收敛了几分。
“哥哥要去何处?”
“寻你。”
谢珺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搂到身边,也没多解释,直接将人带回了东宫。
去了才发现,宋沉,柳存墨和林柯都在。
谢姜一一见了礼,规规矩矩的在谢珺身侧坐好,乖巧的等着他开口。
然而,谢珺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握住了谢姜的小手,将其放入宋沉手中。
“哥哥?”
“事发突然,我长话短说。”
谢珺安抚性的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温声道,“明日我便要出发去安庐,存墨也领了去南源的差事,林柯要带军前往东江巡查,你二哥如今不在华京,你一个人要乖乖的,要听你阿沉哥哥的话,莫要胡闹,知道吗?”
谢姜愣愣的点头,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宋沉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才回过神,当即蹙起眉心,“为何突然间你们都要离开华京?”
柳存墨耐心的给小公主解释,“两派相争,总要有人先出手,殿下莫要担心。”
“南源与东江两地便交与臣与阿柯,我等绝不会让这两地的隐患爆发。”
他们说了什么谢姜听得有些犯困,她在这里用了晚膳才回宫。
第二日她起床时谢珺已经不在华京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姜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一丝安全感也无。
她自小被谢珺保护着长大,今日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不安。
何欣媛还是不顾她的阻拦时不时地入宫陪她,也算是安抚了她的不安。
直到圣人有一日突然昏迷不醒,谢姜一阵眩晕,扶住了桌角才堪堪站稳。
御医收回手,面色不是很好,“殿下,陛下中毒了,是一种慢性毒,加上陛下此前一直在服药,是以无人察觉。”
“中毒?”
谢姜皱眉,面色震惊,“怎么会?父王每日的吃食和服用的药本宫皆会事先试的,就连燃的熏香本宫也提前用过。”
按理说不会出问题才对。
御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显然也很是不解,“这就是奇怪之处了,这种毒理应没有任何渠道才是。”
“殿下莫急,臣这就回去配药。”
“好。”
谢姜稍稍欠身,声音疲倦,“还望吴提点莫要声张。”
“臣晓得的。”
送走了御医,谢姜才脱了力般跪坐到地面,掐了掐眉心,努力回想这段时间的一些细节。
圣人一切经手的东西她都会事先验毒检查,包括自己试毒,一刻都不会放松。
不应该有疏忽才对。
她撑着额头叹息一声,替圣人掖了掖被角。
不能慌。
如今圣人身边只剩下她了,她不能自乱阵脚。
月白很快将药从太医院带回来,谢姜亲自守着熬药,自己先喝了两口,苦的她舌尖都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