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珺急忙抬剑挡住,“三弟……”
下一刻,有柔软的手臂自青年身后环住他的腰身,少女轻若云朵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背脊,轻轻颤抖着。
“三哥,别---”
她收紧了双臂努力的将他抱紧,脸蛋贴着他颤抖的背,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三哥……”
刀刃在姚文博鼻尖前停下,一缕发丝被切下,而后便是长刀落地的清响。
谢姜感觉臂弯内的青年在不住的颤抖,他浑身都绷紧了,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又是被痛苦撕扯。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唤他,试图将他从摇摇欲坠的状态中拉回,“三哥,三哥……”
“我……”
谢汇愣愣的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目光空洞,脑中尽是当初谢蓁含泪饮下毒酒时的表情,那样绝望又解脱的表情。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胞妹。
他大口的喘气,心口那股气还是没能忍住,剧烈的咳起了血。
谢姜努力的扶着他不稳的身形,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三哥,我带你去找御医。”
“无需了。”
谢汇摇头,握住小姑娘软软的小手,神色复杂,不只是悲痛还是悔恨,“园园,对不起,是三哥不好。”
是他太过优柔寡断,又太过自负,相信着自己以为的真相,伤害了自己的亲人。
谢姜一边哭一边扶着他往外走,抽抽搭搭的,怎么都止不住,“不是……是我,是我错了。”
“我……我不该对三哥发脾气的……”
她不应该仅凭那些看到的所谓真相去远离他的。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难过这么多年了。
她的三哥,一直是一个……儒雅温柔的人啊。
“园园……”
谢汇无奈摇头叹息,脑中眩晕之际,他凭本能揽住同样昏迷过去的谢姜,让她安安稳稳的倒在自己怀里。
意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有些恍惚。
感觉……好久没有这般与她亲近了。
谢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梦境一个接一个,从牙牙学语到步步生莲,自己记忆中那些因为毒蛊而缺失的记忆一点点的被补上。
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那些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都露出了本来的样貌。
***
谢姜出生的时候宫中形势算不上好,那时候谢珺还年幼,圣人刚继位,他力排众议进行变法,努力撑起国力疲软的大齐。
那时候朝堂之上还不似现在这般分作两派,一些盘亘多年的老氏族反对圣人变法,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皇后生了谢姜后身体急转直下,每日汤药不断,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谢瑾便将江溆调到了谢姜身边,作为影卫暗中保护她。
江溆的兄长江濂是圣人的心腹,与他出生入死多次,两人私下里结为义兄弟,让江溆去保护小公主也是对他的信任。
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江溆并没有露面,他一直待在暗处,看着那个小团子一点点的成长。
他看着她睁着染墨般的琉璃眸吃手手,听着她奶里奶气的学说话,看着她靠着谢珺的手臂站起来,小脚丫踏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唔,幼崽什么的,真的是太可爱了。
那个时候江溆就知道,自己以后估计就是这个小丫头的了,他兄长守护圣人,他守护小公主,这感觉还不错。
怀玉小殿下一直和皇后住在一起,照顾的宫人们也都是圣人一个个筛选过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加上江溆暗中保护,所以在皇后去世前她都安安稳稳的,所有危险都被他们挡住。
直到江濂和皇后接连去世,泽山候之位由江溆继承,圣人不能没有心腹,江溆便入了朝堂,与柳相国等众臣一起,成为制衡姚氏的一股力量。
而谢姜则被谢珺接去了东宫,与他同吃同住,算是有惊无险的长大。
当然,江溆也没有忘记要保护她,所以一有时间他依旧去她那边守着,成功化解了多次危险。
他一边以皇叔的身份给她底气,一边以影卫的身份给她守护,直到她及笄,二人互诉衷肠。
梦结束了。
谢姜睁开眼,眼前是摇曳的银纹床幔,她眨眨眼,待适应了才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来。
肩上的伤被包扎了,她小心的不去用力。
朵沙和月白守在床边,见她醒了急忙扶着她洗漱把脉,温热的汤药也很快送上来,谢姜嘟嘟嘴,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好苦。
她含着蜜饯砸吧砸吧小嘴巴,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又是不知从何问起。
不过她也没有纠结太久,因为谢珺过来了。
“哥哥不是去澄谭了吗?”
谢珺揉了揉她的发,给她加了件斗篷,“那是对外的说辞,澄谭那边你二哥去了,我并没有出华京。”
谢姜眨眨眼,指尖点了点下巴,“原来如此,难怪哥哥回来的这么快。”
闻言,谢珺皱眉叹息一声,“姚文博布置的死士太多耽误了些时间,不然你也不会受伤。”
他揽过妹妹娇小的身子,手掌覆上她手上的肩,隔着衣料和棉纱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这次你算是受重伤,好生修养吧,其余的事交给我,有我在,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好~”
谢姜安心靠在他臂弯内,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他腰间的玉坠,听他将宫中现如今的情况。
情况与她所想的大致差不多,后宫如今是谢曙的母妃乔氏在管事,也免去了她这个长公主的担忧。
“那……三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87章 关于怀玉殿下的抚养权问……
谢汇受了重伤, 情绪又是压抑了太厉害,现在还未醒,因着他最后没有参与逼宫, 圣人网开一面允他先在姚氏原来的寝殿里养伤,待伤好后再进行论处。
谢鸿不过是姚文博的一颗棋子, 虽然他心思藏的极深,让姚文博舍弃了谢汇来培养自己, 但终究是太过年轻,不甘失败,圣人提审结束后他就在狱中自尽了, 用的还是谢姜早些年送给他的一支玉簪。
姚氏在朝堂中扎根极深, 尽管姚文博结局已定, 但他还留着不少党羽, 柳相国最近联合朝中众臣开启了弹劾模式, 一弹劾一个准。
这些谢珺都只给谢姜说了个大概,不过小姑娘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也没有细问的打算, 她现在关心的是谢汇和江溆。
这两人都还没有醒, 谢汇是重伤加郁结于心,江溆则是结结实实的重伤,他被姚氏的人困在狱中许久, 是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的,还赶去救了谢姜, 若非一口气硬撑着早就坚持不住了。
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谢姜垂眸红了眼眶,指尖颤了颤,都不敢去碰他包扎好的手。
他伤的太重了, 若非胸膛那细微的起伏,谢姜都要以为他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就是了。
她伏在榻边,像只蔫了的猫咪,“杨西啊……”
“殿下。”
谢姜垂着长睫,敛去眼底的红血丝,“你说……皇叔何时才能醒来啊?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他说呢。”
杨西煮茶的手一顿,温声道,“殿下且安心,待过些时日,侯爷定会醒来。”
小姑娘撇撇嘴,咬了咬手指,“都过了好几日了。”
这几日她日日都来侯府,江溆始终没有醒来,太医说他脉象稳定下来了,让她无需担心,但她还是忍不住。
只有江溆醒来了,摸一摸她的发顶,她才能放心。
“殿下再等等,侯爷定会无恙。”
这次是另一道声音,听着不算熟悉,谢姜回头,看到了抱琴而来的青年,一身青衫如竹,含笑看着她,眸底盛了她看不懂的温和。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小辈,宠溺又包容。
“微臣云廷,见过殿下。”
是云廷。
云廷前几日刚到的华京,他接了书院的任命,带着妻子云栖在这里安定下来。
谢姜与他不算特别熟悉,毕竟总共就没见过几次,不过云廷总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放松自己。
“殿下要相信侯爷,他怎舍得让你一个人?”
云廷落了座,取了琴放好,将带来的琴谱递给谢姜,自己则开始认真的擦拭琴弦。
片刻后,宫中有人来报,谢汇醒了,谢姜也不耽搁,给江溆掖好被角便上了马车。
谢汇这次昏睡了很久,一片混沌中,他似是一个蹒跚的老者,行走在交错的命运线中,将这二十几年的记忆一点点的看过去。
谢汇是贵妃姚氏与圣人的长子,只比太子谢珺小了一岁,起初姚氏是按照太子的标准培养他的,他也足够优秀,每次的课业与谢珺相比其实是不相上下的。
谢鸿比谢汇小两岁,与儒雅温柔的兄长相比他更为跳脱,咋咋呼呼的,受罚是常事,谢汇也习惯了跟在他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
再后来,谢姜出生。
母妃告诉他们,这是嫡公主,让他们不能随意去冒犯,但也不要过分亲近,维持平淡的交情即可。
然而,两只都没听,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围在小团子的摇篮周围,就算什么都不说,只盯着小团子他们都觉得开心。
小小的孩童还不曾有什么过深的心计城府,但兄弟两个已经学会了母妃前一个样妹妹前一个样,一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个咋咋呼呼的掩饰自己。
直到谢蓁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温馨。
这天兄弟二人如往日一样,偷偷从皇后那里看了妹妹回来,正打算偷偷翻窗户进寝殿,却是不经意听到了舅舅姚文博与母妃的对话。
他们在说最近风头正盛的琴美人。
这位琴美人是当年随姚氏嫁入宫中的陪嫁侍女,后来得了圣人恩宠,因着琴艺不俗,便赐了“琴”这个封号,位列美人。
起初琴美人对姚贵妃还算恭敬,后来许是盛宠让她有了底气,她开始着手打压一直打压她的姚贵妃,皇后姜氏调节了多次后,两人的争锋相对开始从明面上转到暗处。
而这次谢汇与谢鸿听到的消息便是琴美人给姚贵妃下了毒,是一种慢性毒,而此时姚贵妃已经有了身孕。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不知是谁绊的谁,两人整整齐齐的滚进了殿里,给自家母妃行了个大礼。
这是谢汇开始工于心计的起点,他这才意识到,母妃的周围有很多不轨之人,在这深宫之中,必须要有利刃才能保护自己。
那个时候的谢汇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他知道的。
就像是一张事先编织好的网,那个时候的谢汇根本无从去察觉疏漏,他开始按照舅舅的计划去成长。
母妃生产那天他正在城外与工部侍郎视察护城河,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死婴和陷入昏迷的虚弱的母妃。
琴美人在两个时辰前诞下了一名女婴,此时圣人与太子并不在宫中,二皇子谢曙陪着母妃乔氏回了母族省亲,姚文博当机立断将琴美人与贵妃的孩子交换,用这名死婴偷偷换了那名女婴。
圣人回来后,贵妃呈上证据,揭发了琴美人给她下毒的事,圣人将其贬入了冷宫,几日后,琴美人被发现在冷宫自缢。
这是谢汇头一回真真切切的面对这样的谋划,他自幼对旁人抱有仁慈之心,但这次尽管他知道琴美人自缢是贵妃所为,他也没有半点不忍。
她靠着母妃陪嫁入宫,又不念旧恩,甚至害死了他的幼妹,还让母妃留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生育。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难清除,他再怎么君子谦谦、儒雅端方,都不能让他忘却那一天的血色和没有生气的死婴。
他恨琴美人,恨在她背后为她谋划的人,连带着恨着谢蓁。
那个年纪的谢汇并不知道舅舅为何要留下谢蓁,只是单纯的以为他想要折磨仇人的女儿。
所以,他明面上不显露分毫,尽到了一个兄长的责任,但实际上他恨不得谢蓁不存在,不过又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当初幼妹还未出生便成了死婴,她定要尝尽了苦楚才行。
谢蓁再怎么迟钝都察觉到自己这个哥哥不喜欢自己,甚至还有些厌恶自己,尽管他没有表现到明面上,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喜。
那天的事谢鸿并不知道,他那时随书院的同窗去了瀚城,回来后谢汇与贵妃都没有告诉他,所以他很疑惑为何兄长对谢姜那样温柔包容,说句百依百顺都不为过,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却这般不上心。
谢汇并没有向他解释,久而久之,谢鸿也跟着兄长一起,将谢蓁划在了“亲人”这个范围之外。
皇后姜氏去的猝不及防,怀玉殿下尚幼,就在后宫众人争着想要将这位受尽盛宠的小殿下接过去抚养时,谢汇谢鸿正在与谢曙对峙,双方都想把小姑娘接回去养,且都不肯让步。
向来温柔宽厚待人的谢曙头一回失了风度,“你们母妃已经给你们生了一个妹妹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谢汇闻言当即冷笑一声,“那我们换?”
谢鸿自然是兄长说什么他就跟着附和什么,“对对,换!”
谢曙古怪的看了他们一眼,“母妃也能换?”
知道自己的意思被误解了,谢汇只觉得额角突突跳,忍不住轻哼一声,“谁要和你换母妃?是换妹妹!”
谢鸿跟着连连点头,“对对对,换妹……嗯?!”
谢曙:“???”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哥哥弟弟一脸惊悚的看着三弟(哥)。
谢汇一脸的风轻云淡,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兴致弯腰将软塌上的小团子抱起来,亲了亲她泛着奶香的小脸蛋,“园园和三哥回去好么?三哥养你。”
谢姜的包子脸软乎乎的,谢汇忍不住又捏了捏,迎来了她一记小拳拳锤脸。
谢曙忍不住插话,“园园,你三哥已经有一个妹妹了,但二哥没有,你跟我回去,我教你念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