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送来远近驰名的大包子和醋碟,文蜀没再说话,只是慢慢的吃起滚烫流汁的肉包子,剥好的蒜搁在手边,气的她前两个包子都没尝出味道,又亏了。
一笼吃剩了两个,给了琴童。另外一笼用店家的干荷叶包起来带走,趁夜色出城回山。
琴童温顺的跟在旁边,被提到马上,他比小公子重了十多斤,还不至于拎不动。
夜里冷风呼啸的恐怖,天上月明星稀,照的树影摇动如同鬼影重重。狼嚎和近似于狼声的犬吠交织,夹杂着啼血的杜鹃鸟和咕咕咕的诡异猫头鹰叫声,春季正是闹猫的季节,十多只猫儿在树林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凄厉惨叫,成精作怪的獾和乌鸦趁着猫儿勾在一起脱不开身时,在深夜里袭击有仇的老猫。
文蜀本来一言不发,突然把缰绳塞给琴童。伸手进怀里,扣了几枚石子在手里,另一只手握住刀柄,蓄势待发。
马速放慢,她扬声道:“云从龙,风从虎,俺家就在聚义山,山上卖的好藤牌。”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也是业内人士,瞧见你们了。
等了几呼吸的时间,没听见回应,文蜀心里杀意翻腾,厉声问:“大虫过境,哪一个敢拦?”连我都不认得?
对方非但不出来搭话,还很没有江湖道义的牵动机关,一张大网横着从旁边罩过来,捞鱼一样。
“认得又如何!你身上带着的金银刻名字了?”
文蜀已经暗暗的脱了马镫,四面打量着动静,一运气,纵身跳到旁边树杈上,抬手就是一刀,馕死了暗地里打手势发号施令的强盗首领。
强盗们还没反应过来,尚未一哄而散,二把手欣喜非凡,立刻抬起弩,冲她后心便射。
几个人喊着:“杀啊!”“杀了她!”从树上跳下来往这边冲。
文蜀心里正有火气,左手将刀往上一撩,拨开箭枝,右手往前一甩,黑石丸在黑夜里快若广东蟑螂扑人面,正中树上二把手的鼻梁,石头嵌进人脸里,满面喷血。“直娘贼。打歪了。”本来打的是左眼。
持刀从树上一跃,似灵蛇急窜,转眼已奔出三四丈,落在四个强盗背后。
强盗们连忙挥舞着斧头、长刀和镰刀一阵乱砍。
文蜀一提气,身体轻盈的能随风飞舞,任凭这几个憨货凭借蛮力乱挥乱砍,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
强盗们没来得及求饶,前两个刚被戳死,第二个正挥舞着斧头用力劈砍。
谁也没看清她的动作,文蜀闪到右侧,横刀往里一递,就在斧头和第三个强盗脖颈之间,抹了他的脖子。
第四个强盗疯了一样轮刀乱砍,一把大刀缠头裹脑耍了个水泄不通。
文蜀早窥见破绽,不屑于对他用暗器,闪身一刺。
琴童被网子吊在半空中,目瞪口呆的看她在顷刻间把凶恶的强盗都杀光,一身黑衣在夜里快若鬼影,看都看不清楚,路上遇见过十几次强盗,葛淼将军杀人时都没有这样轻盈方便。
文蜀把他慢慢放下来:“包子没掉吧?”
黑马悄悄把头探到他耳边,猛地打了个喷嚏。
琴童吓得腿一软险些摔了个屁墩,黑马就在旁边龇牙咧嘴的大笑。“没,没掉。小人抱着呢。”
“上马。回去见你家公子。”文蜀随口试探:“以他那样身份,做我的相公,倒是委屈了。”
琴童倒吸一口冷气,惊慌失措的问:“公子他,他,他”寨主在他身后坐着,一双铁一样的手臂家主琴童,看不清有什么表情,只是树林里有一双双幽暗的绿色眼睛瞧着二人。
文蜀:“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官职?”虽然年轻,十七八岁,但宗室子弟五六岁就开始担任大官了。风谨聪明沉静,落落大方,这不太对劲。
琴童两股战战:“公子贵为皇…皇亲国戚。”不能说皇太子,公子暗示我们不要说,他一定不会泄露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传社火(修改)
在琴童回到山寨当天,就暗地里指认了二叔。第二天早上开始,就没人再见过二叔。
黑衣骑士们挎弓佩剑的疾驰回来,依次回报:“喜帖都发完了,都命俺们带话,下月初十,人到礼到。”
文蜀高高兴兴的带着他们去练习骑射厮杀,步战三人一组的三才阵。
盾牌都是藤牌,山里就能取材制作,拿在手里轻便好用。
只有一个年轻寡妇来问过二叔的下落,那本是他的姘头。
文蜀吃饭时端着碗溜达了一圈,瞧别人吃的都是什么,麦粥配菜团子,看起来都还不错。
其他人提到二叔时,或是心领神会,或是以为他出去奉命办事。二叔的亲信想要下山,又被山门处埋伏的岗哨挡了回去,只得在寨主的亲信们身边献媚讨好。
只有干娘似笑非笑,觉得老对头被一刀宰了,这其中一定有自己煽风点火的功劳!
到夜里,葛谨风坐在旁边代替桑三郎记账算账,他的学业里有数算,上手算账一点都不难:“寨主,你二叔还能回来吗……”是因为这一百两银子,就杀了?那也太可怕了。
文蜀坐在旁边拿软布擦刀,用磨刀石轻轻打磨,时不时的对着蜡烛瞧一瞧。又数了数石头弹子,有这两样东西在手,什么都不用担心。
还有祖将军送的一袋子金弹子,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一颗约莫有一两金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石弹子趁手许多:“也不知道什么样人,才配得上被金弹子打死。”
葛谨风也暗悔失言,说不定她杀了人正在后悔呢,别迁怒我和琴童。
慢悠悠的改了口:“道难,我看外屋房梁上挂的那把剑好,宫中样式,是您家传宝物么?”
文蜀嗤的怪笑了一声:“拿宫中的东西当宝物,你也太瞧不起我家了。”
葛谨风心说你一身土气,难道是出身名门,被世道所逼落草为寇么?把毛笔递给琴童,让他拿去洗,走过来坐在旁边:“您家的事,我一点都没听说过。”
“那把剑没什么大不了的。”文蜀换了一把吃肉用的匕首继续磨:“我看见背青的,哦就是人贩子,随手就杀了,把小孩女子夺过来,归还本家。我师父叫我多多行善积德嘛,我也乐意做好事,但只能出力,这样所获的钱财也很多,还能广结善缘。那次抢了个粉妆玉砌的女孩,她爹寻了来也是千恩万谢,但身无余物,只有这把剑值点钱拿来谢我。你知道铸剑的是谁么?”
葛谨风竖起耳朵:“愿闻其详。”当初这一批宝剑打造了六百六十六把,并无一把由名家锻造。难道是督造军械的官员?不曾记得这些小官的名字。
“我爹就是那个铁匠。”文蜀把刀刃冲着他一晃,故意用刀刃上的寒光晃他:“他死了。”
葛谨风不信这是真话,这太普通,匠人虽然的贱籍,但铁匠的儿子大多也是铁匠,铁匠的女儿怎么可能修习高深的武功,霸占一方。当山大王可能是她家传的行当,可能是父辈被朝廷剿灭了,大魏刚建国时剿匪无数。但时间上又对不上,卧虎寨还不足十年,若说背井离乡流窜至此,又没必要。
垂眸道:“家父性情暴烈多疑,喜怒不定,我平日只等引颈受戮。你是个讲理的人,志在天下,学生反而觉得安心。”现在摸清了一点寨主的脾气,还不知道她的底细,将来若有脱身之日,还不能斩草除根。
“风谨,你真是太客气了。”文蜀眯着眼睛看刀,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刃,换下一把:“你想说什么?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文人那云山雾罩、处处隐喻典故的一套。”
葛谨风心里已经攒了一堆她想要需要的东西,罗列名单,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就是时候:“我看细妹和猫儿和寨中其他人,都在学着读书识字,苦于没有先生。寨主若不嫌弃,我略读过几年书,可以教他们。”
文蜀欣然:“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好风郎,你想要什么?你既然有情,我也有意,不会亏待你。”
葛谨风艰难的调整心态,在凛然不屈和羞涩难言之间把握好分寸,以免激怒她。先伸手像是他观察到的正常男人一样握住她的手:“能得寨主垂青,实乃学生三生有幸。道难,可叹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寄人篱下,如寒霜摧折。如今尚有两年的重孝在身,但愿寨主成全。”
翻译:别睡我!
文蜀本来也对这事儿没兴趣,她快活不着,慷慨应允:“我虽然是贼寇,总归还是敬重忠臣孝子。赤眉军都晓得厚待蔡顺,难道我不如他们?你只管安心住下,只当朋友相处。”
……
青龙山因山势如青龙卧倒而得名,龙身平缓,占地势,水源充沛又向阳,沃土也多,养得庄户也多。
龙头峰上有两座百年大庙,一年四季香火不衰,不论是乱世治世,兵匪流寇路过无数次,只敢借住不敢侵扰这几尊神仙。
青龙庄单是派人在山下设卡,收取过路费,垄断了茶水点心摊,每年三次社火获利甚巨。
文蜀一身的黑衣黑裤,肩上用杏黄布条缝了几道老虎纹,身后的黑衣骑士都是如此打扮。一行十五人,过路费是不教的,自己带了干粮大饼。攀着台阶爬到山顶上,见红墙碧瓦庄严仙气的仙家福地,庙祝同几个道人、师公在门口忙不迭的迎来送往。
庙祝一见她,赶忙迎上前深深稽首:“卧虎寨文大王到了!贫道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文蜀抱拳还礼:“老神仙,一年不见,您添福相了。”
庙祝:“全仗寨主庇佑。”
小六庄重的拿出香桶,文蜀亲自抽出一只二尺长的粗香,在蜡烛上点燃了,冲着神殿虔诚磕头。
拜过了五方财神,再去另一座庙里拜五谷娘娘,求五谷丰登。花了一两银子,买了娘娘庙里一小袋五谷杂粮。
文蜀琢磨了一会,还没出大殿就感慨:“要不,我出家吧,这钱来的太便捷了。霸一座庙,当个胖姑子(道姑/尼姑),良田千顷,出入府城比现在还方便,凭我师父那一嘴胡诌八扯的本事,混个天师当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邬:“不至于不至于。”
段玉娇:“一年就这一次。”
张大:“买个安心嘛。”
殷小六:“您真是过日子的人。”
庙祝在旁边唯唯诺诺的送她出去,一路小跑跟在她身边,赔笑道:“贫道等人足足念了一年的风调雨顺增产增粮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寨主造化大,福泽四方,赏小道们一口茶喝。”
进来上香的富人一见她这一群人,忙不迭的作揖,随即躲开。地方上的富户对各处的大王都不敢得罪,有时候还要带他们做生意。
文蜀对庙祝假客气:“老神仙,你这里有灵有应,财神爷时常显灵呢。留步,留步。”
从山脚下往龙头峰上去的道路不算狭窄,道路两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男女,富贵人家坐在山脚下、半山腰亭子里,被奴婢们簇拥着,等着看,普通人就或蹲或站,或攀在树上,一时间山上挤满了人,比地上的草都多。
山脚下只有五支队伍,具是本地有势力的人家,旗手打着王、魏(葛)、文、朱、木字样的大旗。
别人家的大旗雕蟒绣凤,闪闪发亮的缎子做的,横着扛在肩头一丈有余,上头银宝顶+红缨是标配。而卧虎山的大旗半新不旧,没立起来时还能看到边边角角打了补丁。
路人在旁边指指点点,评论各家旗子的优劣。
文蜀一身黑布短褐,脚上穿一双旧草鞋,草鞋登山时略有弹性,反而比短靴舒服一些。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两个金镯子戴在手腕上,把袖口挽到手肘,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抱拳:“朱少庄主,气色不错,身体可好啊?”
朱英头上戴了镶嵌珍珠珊瑚的金冠,横插玉簪,青衫长袍上银丝线绣了一条过肩银龙,腰上紧紧的束着腰带,下垂玉佩玉环,脚下一双崭新短靴,手里拿着一把绘了兰花的团扇,斯斯文文的往旁边一站,看着管家和教头做足准备:“文道难,有劳关心,我好得很。不耽误下个月喝喜酒。”
“那就好,我一直在担心你呢。”文蜀一拱手:“王将军,去年就是您家头筹,我看今年也不错。”
王德坐在虎皮椅子上,傲慢的挥挥手:“道难啊,年轻人要耐住性子嘛。”
他身后的管家前些天带人去买私盐,浅笑着拱手作揖。
文蜀随口戏谑:“我要是耐得住性子,还至于独立门户吗?”
朱英幽幽的看着她,心说她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有才有貌,身家显赫,嫁给我多划算,那时候青龙庄如虎添翼,可以向外扩张。现在嘛,你这绊脚石。
旁边葛邈和木兆两个大富商正在谈话,看这位年轻的女寨主走过来,虽然不屑,却不敢怠慢,起身作揖:“五姐快请坐。”
“道难,尝尝这江南新茶。”
文蜀问:“好滋味。”她想到这王德是因过错致仕的开国武将之一,朱英和县尹的关系不清不楚,只有这两个商人手眼通天还没牵扯进来,低声问:“听说商奇总要来,两位有什么打算?”
葛邈:“这个嘛,不知道。”
木兆:“没听说过这事儿。”
朱英走过来竖起耳朵听,什么都没听见。
社火一开始,山顶上的庙祝拿出来一支火把,点燃了往旁边一戳,戳中了下一个人手里的火把。有些是木棍上缠布蘸油,有些更简单点,就用铁丝拧着一个松塔,也能烧挺久,从山顶上点燃了火把,一个碰一个,火光沿路传下来,这才是最难的。
传社火结束,敲响一声铜锣。
五支队伍都打起精神做好准备,各自高声悬赏,夺下头筹的给三五两不等。
文蜀压根就不想抢第一,高声宣布:“夺下头筹,每人十两银子。夺下第二名,每人二两银子。”
黑衣骑士们暗暗好笑,寨主要求就抢第二名,第一名得出钱修庙。
桑三郎藏在人群中,几乎泪下。
朱家出三十个精壮汉子,为首的高举大旗,袒露上身,手里举着布和竹架制作的青龙,一马当先的往前冲。
王将军府不甘示弱,二十八个府兵分做三组,各举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七彩麒麟,麒麟背上还绑着一个小男孩,上前几脚踢在青龙庄户的膝盖窝上、脚腕子上,几脚踢到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