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六非常热爱这种八卦,一跃跳过一丈距离,跳到旁边的自家船头上,蹲在甲板上问:“这么厉害,怎么没被人打死?哥哥讲讲嘛。”
两伙人就热火朝天的聊起自己这些年见过的疯子,以及某某人被带了绿帽嘻嘻嘻。
葛谨风低声说:“东宫每年有十万贯。”
见文蜀喉头咯了一声,眼中冒出一种要劫富济贫的光。赶紧说:“太子怕皇后等人夺取自己的位置,每年省吃俭用,拿出九万贯来贿赂天师。”
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文蜀却听见周围船上武功稍好些的保镖、耳力出众的船老大发出种种叹息声,啧啧声。
葛谨风:“这还不算完,他还得拿出五千贯来为天王作三节两寿。又要拿出几千贯来贿赂天王周围的宠臣,喜爱的婢女。以及文人清贵。”
文蜀伸手捏了捏,听的目瞪口呆:“真他娘的离谱。”
葛谨风眼含热泪的点点头。
文蜀盯着他瞧,心说难怪你吃山寨上这些粗茶,吃不着精米白面,穿布衣,睡旧寝具也没什么挑剔的:“干天师这行当,也太赚了!不是打劫,胜似打劫。”
葛谨风面无表情,心里骂骂咧咧的转头对着墙板,直接开始装睡。你他娘的对我就没有半点怜爱之情吗!就算是场面话,你也应该说两句吧!就知道钱!就知道钱!貔貅大王。
他气了一会,文蜀也不哄他,他自己悻悻的转过来问:“天师真是鹤发童颜,这做不了假,拔下来的头发也是白的,天王赐宴,三伏天吃热汤面,吃完了泡温泉,用的也不是易容术。人的头发又染不白,江湖上有什么特殊技艺,能做这事儿吗?”
文蜀沉吟了好一会:“听说肾虚的人头发会白。或许是用药?”
远远的就听见有个人嚷道:“谁说肾虚的人头发白?在下只是少白头!家传的少白头!在下的肾好得很!哪位若是不信,叫两个粉头来,我使给你看!诶那妇人,不要胡说,少白头和肾气不足没有关系,这是天生的!是天生的!是天生的!”
整个码头中,先是零星的扑哧扑哧,随即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连成一片,传得很远,有人询问有什么笑话,热心人立刻转达。
“好心人一生平安啊哈哈哈哈哈。”
笑的税务衙门的官兵都惊了,出来喝问为什么,众人一说,官兵们在岸上狂笑不止。
第64章 .这一拜 ·
文蜀站在船头目送四个年轻人纵马往不同的方向而去——他们四个又留了一夜, 打听了无数和文师傅有关的事,想他们虽然年轻,江湖经验却也丰富, 此行一来是为了求援,二来又可以避免全军覆没。
南柯府府城富庶的多, 就连瘦骨嶙峋的力工也有条完整的裤子, 监工更是穿绸裹缎,肥头大耳。码头上许多小孩挎着篮子叫卖鲜果糕干,又丰盛,又美味。
葛谨风也出了船舱, 上到船头, 笑吟吟的叫到:“娘子。你一切可好?”
文蜀笑道:“相公, 你带我回家去,要怎么说?”
葛谨风神态自若,只是瞧着他:“你说该怎么说?”
“准备行船。”文蜀道:“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不能说的你也不敢说。
葛谨风:“问题不是我怎么说, 是他怎么说。”
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给天师钱!!
貔貅大王,把你的钱吐出来。
文蜀和他一起回到船舱中, 安抚了一下暴躁的大黑马,哄了哄,给他吃点甜甜的大萝卜:“那就等他说。”给我个价码,贪官咱也不是没见过, 一万贯银子买一个穷县县令,富县得加钱,我就是觉得盘剥百姓有点下不出去, 毕竟在短短数年前, 我还是百姓,再者说了, 要真是为了钱不管别人死活,买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开娼寮比什么赚的都多。别的国家卖官鬻爵能明码标价,平事儿也能。
葛谨风沉思了一会,开始思考谁去谈价格,能用更低的价格从天师手里谈下来。最起码五万贯起步,天师究竟知不知道她的家底?要是不知道,就好谈,天师是凭借知道太子每年俸禄,才能卡的稳准狠,令京城中人妄议朝政之余,还要妄议太子是楚腰纤细掌中轻。
正要开口,忽然听见码头上人来人往之中,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格外沉稳干净,声音更是声声往人耳朵里送,带着小勾子一样。声音虽然苍老却也温润,听起来悦耳娱心,令人杂念顿消,码头周围的嘈杂声都小了不少。
这人手敲渔鼓、筒板,口唱道情:“
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人间桃李花。清静无为是吾家,不染凡尘道根扎,
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坟前石马磨刀坏,一朝势落成痴梦。”
葛谨风一怔,用口型说:“就是天师。庄阳子。”
文蜀一皱眉头,她本来是不迷信的,但刚刚听这几句词,虽然没怎么听懂但觉得玄之又玄,有点大受震撼。指了指自己,挑眉,一使眼色。问他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他真能掐会算不成?
葛谨风严肃的点头。
那人接着唱:“贪利逐名满世间,得失荣枯总在天。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螂捕蝉。”
干娘按住文蜀:“你们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说什么,我只和你说,这事儿只怕不简单。”
文蜀一摆手:“我信风郎的话。”这小子到山上之后都长胖了,胖的不多,可别人出远门舟车劳顿提心吊胆,都能瘦上几斤,他脸上的肉还多了一点。
起身出了船舱,船甲板上通风换气的房间是她和马匹的,其他人都在船舱里呆着。
船要停下来没那么快,船锚刚收起来,众人才升上船帆,趁着早上的风,虽说不是势如破竹,一只船队也算劈开风浪往上游而去。
文蜀目光如鹰,往宽阔巨大的码头上四处打量,这码头船坞占地少说也有二里地,来往人群不计其数,托钵的和尚、化缘的道人就有三五人,乞丐混混更是打扮的花哨出奇。内力深厚的人若要把声音远远的送过来,到也不难。她攀着缆绳往上一串,直接立在桅杆顶端啾恃洸,一身紧陈利落的黑衣在风中并不飘荡,双手一抱拳,暗运内力,朗声道:“庄阳子老仙师,弟子但求赐教,还请上船一叙。”
远远的有一人答应:“好!”
甲板上的黑衣骑士们循声望去,是个须发皆白的道人,长发绾了个发髻,不戴冠,皮肤似乎晶莹剔透,在晨曦下白的反光,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道袍,手里抱着渔鼓、筒板,一身仙气飘飘,洒脱俊逸。
文蜀心中暗暗喝彩,别说这人是天师庄阳子,就算他没名没姓,路过卧虎寨,我也不免看他是个好汉,请上山来设宴款待。等我到六七十岁时,若还能有这种风姿气度,倒也不枉一生。
那白发道人微微颔首,见船已经离开岸边约有数丈远,现在下船锚降风帆都有些来不及了,他存心卖弄,慢吞吞的往前走了几步,等到船尾距离岸边足有十丈时。
猛地拔地而起,凌空一跃,只在水面上点了一步,就落在文蜀的船板上,云淡风轻的抖了抖衣袖,慢条斯理的把筒板渔鼓收纳好,依旧抱在怀里:“文寨主竟能听音识人,贫道不过是个山野俗人,愧不敢当。”
文蜀虽然听风郎说了他许多坏话,现在从桅杆上跳下来,面对面的瞧他。亲眼见他貌若神仙,皮肤上别说是皱纹了,就连雀斑痦子也没有半颗,皮肤白里透红,看面貌不过二三十岁,生的柳叶眉丹凤眼,嘴唇和庙里的观音大士一模一样,温和慈爱,其人武功又深厚,轻功又卓越,怎不令人心动。她也不废话,当即单膝下跪:“文蜀如今是前门去虎,后门进狼。若不是我师父早说过,我到了危难之时,会有高人搭救,弟子都快活不下去了。老神仙来得好。”
庄阳子连声道:“不必如此,快快请起。”礼貌周全是好事,别提你师父,她那雁过拔毛的精神,我要是拿了你的钱,她非得死皮赖脸过来分钱不可。赶忙上前搀她起来。
黑衣骑士们面面相觑,原来这就是著名的天师,大王以前说他是个死骗子,风郎也说他贪财,现在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先跟着大王跪了。
葛谨风在船舱里斟酌一番,脸上微红,想起他过去胡扯敷衍的话,自己在背后骂了几千声。
文蜀搀着他手臂:“您若不嫌弃,容我夫妻侍奉仙人。”
庄阳子不吭声,只是朱唇含笑,矜持的被她搀进去,和葛谨风久别重逢,这才道:“我修心不修口,三荤五厌也吃得。哎呀,小太岁,贫道一路从卧虎山追过来,听你们夫妻恩爱,如胶似漆,连你爹爹也要放心了。”
俗话说,气好忍,羞难忍。
葛谨风脸颊绯红,上前叩首:“仙师妙口,过去未来之事无所不知。想不到我平生真能得一好姻缘。”
你等着的,只要我爹一死,我当了天王,第一件事把你这伙妖道斩除!徒耗民财,为虎作伥的败类。你就是拿‘往后便知分晓,上天自有安排’来敷衍天王,想不到准了,这就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和狗没关系。
道难居然也用这种温柔怯弱仰慕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瞎了啊你?坑蒙拐骗,强取豪夺,具是一家。
文蜀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就凭这一点就能玩命压价!天师既然说过太子的姻缘,好,他得让自己准吧?顿时学着李媛的样子,羞羞答答的捂脸:“哎呀,怪难为情的。叫阿媛过来,拜见她爹娘的媒人。”
庄阳子心说你们俩少给我来这套,我不能妙手回春,但能颠倒黑白。我是说过太子的姻缘不在京城,是我让他来仙机县取水,但只要钱不到位,你就不是他的好姻缘,杀了你一个还有下一个:“贫道只听说兵贵神速,这生孩子也能神速?”
葛谨风在旁边亲自烹茶,抢过琴童的扇子,亲自扇风:“哈哈哈哈哈。子女都是缘,何必亲自生呢。”
黑衣骑士们靠墙站着,偷偷打量这天师。另外两条船上的黑衣骑士也跳过来,还有在行进的船只中跳跃失败掉进河里,湿漉漉爬上来,偷偷探头的郭胜。
李媛被带过来之后不明就里,见他仙风道骨,慈爱温和,心里突然一酸,勉强忍了回去,想能被文大王奉为座上宾的人,怎么会是好人呢。附身福了福,娇声道:“老神仙万福。”
文蜀:“她叫阿媛。”
庄阳子都看呆了,看她只穿单色的衣裤,头发简简单单扎了个包包头,却仪态自若,一进门照耀的满室生辉,良久才问:“这孩子学过易么?梅花易数呢?学过巧连神数吗?平日里读什么书。”
文蜀:“我教她孙子…兵法?”我教过吗?
葛谨风道:“我教她《六韬三略》和《将苑》。她小时候学过易,弟子不甚了悟,不敢教。”
庄阳子断言道:“阿媛将来贵不可言。只是眼下就有一劫。就在三日之内。”
三日之内你们就改到京城了。
酒席都准备好了,干鲜果品、糕干点心凑了几大盘,酱肉熏肉肉酱、油饼撒子排叉,一尾鲜鱼,总归堆满了一桌。又拿来一坛五年陈的好黄酒,满满的斟了一碗。
文蜀和葛谨风一左一右搀他坐了主位,她在左侧坐了,微微叹了口气:“我是个粗人,这些年来精打细算,侥幸有了些家产。不瞒神仙,以前不敢说大富大贵,直到抢了徐国舅的宝库,才算有些家底。我到这个岁数,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为了她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庄阳子感动的点头:“真是慈母心肠。昔日有一位陶朱公,三致千金三散千金,终成正果,做了天上神仙。”
文蜀也擦擦眼角:“神仙容禀,可惜我人到中年,横遭不幸。房子,被烧了。千倾良田,被恶人掠去。骡马成群,奴仆成百,绫罗成山,金银成箱,都被人夺了去。到如今,只落得个两手空空。”
葛谨风悲伤的在旁边斟酒,心说你才二十我才十八,你装什么人到中年。
天师见多识广,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看她继续表演。
文蜀一咬牙,额头上青筋直冒,腮帮子鼓起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就赌他不是从卧虎山下来的,不知道我当时带走多少钱,试着问:“我带在身边的,只有将近一千两黄金。早听说天师慈悲为怀,最爱普度苍生,济世救人。弟子厚颜,一千两黄金微薄,本不该在您面前提起,唉,说出来都觉得十分羞臊。弟子这一点薄财,但求神仙驾前一炷香,保佑我们一家三口。您权当做好事,可怜弟子才和夫婿女儿团圆,”
李媛袖着手垂眸不语:非要拿我当借口么?你看把我卖了值不值一千两黄金?
天师看到镇南侯挖地三尺看到的大量金银,估计她身边也就这些钱了。叹了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且我看阿媛和我有师徒之缘。”
文蜀的感情到位,装作大喜的样子:“快,拿香炉蒲团来。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
黑衣骑士们对其中的勾当半懂不懂,不过可爱小姑娘多个靠山,或者过户给别人避免被牵连,也都是好事。
李媛立刻跪在拜垫上,现场拜师。
第一拜,心说:有辱门风。
第二拜,心说: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第三拜时,暗叹自己命途多舛,但愿学得真本事,回去蒙了史天王,还李家一个清白。
天师给她一串绿玉一样香喷喷的珠串:“小太岁,你可还记得阿淼?他为你受尽酷刑,如今双腿尽废。他立下军令状,若找不到你,一死以报天王。他家里人也在神仙面前上了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段是道教白玉蟾祖师的《道情》。第二段是郑板桥的《道情十首》。第三段是曲艺里的我忘了。
第65章 .郁金府 ·
葛淼乘坐的官船就停播在南柯府城外, 忽然出现一位老神仙。
他本来病病殃殃,出京城到这儿就病的下不了床,拖延在此请医生调治, 不见成效,好一阵, 歹一阵,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可是绝命书都写圆满了,还没死呢,挣扎着站起来:“天师,有公子的音讯吗?”
天师点了点头:“说来话长, 你先坐下。小太岁安然无恙, 有一封信给你。”
葛淼以手加额, 哭着跪在地上磕头,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接过信, 看了看,脸色微变。翻来覆去通读一遍, 喃喃道:“公子竟要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