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蜀接过手帕擦了擦脸,手帕湿了一半,小声嘀咕:“哎,幸好今天化了点妆。”平日里从来不化妆的,脸上油光锃亮显得阔绰。今天脸色还有点不好,嘴唇上血色暗淡,用易容术抹点胭脂,显得满面红光、血气充沛,描了描眉眼,看起来满脸的春风得意。
是天上掉馅饼、醋碟,正在吃着忽然听说仇人一头扎进猪圈里被猪踩成残废;或者是在处心积虑杀死敌人时忽然听说他全家吃鱼中毒而亡——这样的好消息才配得上这样的脸色。
她摸着伤口沉思了一会,对旁边大气不敢出的高手们哼了一声:“没动手就对了。大胜山,林尊,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好计谋。蔫坏损莫过于这些人。”他大概是为了在这盛会上杀我才来的。见了面,发现未必能杀了我。
如果刺杀失败,他在江湖上就声名扫地。成功的刺客人人都服他,如果是暗杀还失败,人人都唾弃他嘲笑他。
临时换主意,想要装作逃跑,诬陷我设宴是为了杀人抢功。
伤处还在发痛,摸裤腿上微微湿了一点,按了按伤口,手上果然有血色。不知道刚刚捂住没有,别让对头闻到血气。
缓步下了四楼,就站在楼梯口处,高声说:“我近日设群英聚义宴,款待好朋友,诸位若是看得起文蜀,何不过来与我喝一杯?”
爬窗子、探头的都装作若无其事的站着:“好!我先来!”
“滚蛋,我先来!”
之后的喝酒发钱都是小事,文蜀本来就精通人情世故,除了偶尔抢人按头拜堂之外,一年中足有364天是个体面人,没准备弄死对方并确定对方没靠山之前,保持爽朗大气。
发钱没有意外,江湖中人只讲究做坏事不留名,做好事一定要留名和证据,以便吹牛。
有一伙武师提供了最完整的证据链——杀死伪朝官员之后在影壁墙上写了自己大名,砍了对方的脑袋并带走官印私印和御赐腰带。
葛方:完全没机会推理。
文蜀从四楼喝到一楼,发完钱,醉醺醺的被扶上马,回去。
葛方兴奋的在路上就忍不住,催马上前,靠近她的大黑马:“元帅!!郁金府、安北府、河西府、玉瑕府,这四大府的附逆文武官员,基本上都清理干净了!咱们派兵收服,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
深秋桂花香,新酿米酒、柿饼子、秋梨膏、桂花糕更香。
文师父正躺在徒弟孝敬的小院里,吃着徒弟孝敬的厨子做得豆腐酿肉、荔味肉丸,喝新米做得酒酿。
偷喝酒酿的胖猫在她肉肉的肚子上,醉的四仰八叉,咪咪喵喵的任凭摆布。
庄阳子从墙头上蹿进来:“出大事了!四姐你还喝呐!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是喝酒啊!”
“我还以为是猫妖,原来是你。”文师父举起喝醉的胖胖白猫的前爪,冲他招招手:“来呀,天师来玩啊。”
庄阳子沉着脸:“我昨日得一梦兆,你徒儿有性命之忧。”
“嗯?此话怎讲?”请开始你的骗术。
“商奇总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屠毅和他也算是龙凤呈祥。”庄阳子沉重哀痛的坐下:“商鹿派屠毅刺杀葛太后,让蒋、葛两家自相残杀。文蜀驱动江湖中人刺杀逆党官员。”
“我徒儿就是很聪明,以前还得苦哈哈的亲自杀人,现在都学会借刀杀人了。我教的不错。”
庄阳子差点撅她一句,你教什么了,你老早就玩失踪去了!
耐心分析道:“情况不同,商鹿调派屠毅去办事,天下人都知道这俩光棍关系好到难舍难分,也知道商鹿不结党,只有这一个好朋友帮他。你徒儿呢?她都不用振臂一呼,只要稍加暗示,江湖中应者如云,一个朝廷,都能杀的干干净净。为君的哪能不害怕?我看文蜀有龙睛,倘若她哪一天想要改朝换代——你说小太岁会不会这样想?”
“太子为了颜面,要不要秋后算账。商奇总为了国家安定,要诛杀此獠,而且以前就做过。屠毅么,对商鹿马首是瞻。”
文师父抓抓因为紧张而发痒的肚皮:“我觉得吧,你这个当师叔的帮着调和调和,也没啥大事。凑合过呗。反正我徒弟不吃亏。”
庄阳子面沉似水,心说:他妈的,商鹿和屠毅针对的就是我啊!姓商的不信鬼神之说,屠毅又晓得我的底细!
第108章 .小乖乖 ·
葛谨风捧着两块拭剑的手帕, 上面的血迹不多,只有数滴。
好宝剑杀人不沾血。
书信上寥寥数语,还有一个划掉的错别字, 道难似乎没耐心重新誊抄一份。
葛谨风垂泪半晌,缓缓说:“杀青剑是她的随身兵器。我和她一起获得的, 我给起的名字。用这把剑杀了刁妇贼子、很恰当。”就好像我亲自下令一样。我没有, 我只是暗示,在睡觉时说‘她们会自杀吧?’‘他们不会活着回来给我添堵吧?’‘如果生擒活捉真的很难办’。
温有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你高兴就好。果真是姻缘天注定,太子妃为你做事做得很好。”为了功名利禄, 她大概会收收心?至于太子这外甥么, 以前风雨飘摇, 现在只手遮天,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温有容都没想做姑表亲, 早就给自己闺女选了长得精神、武功不错、性情温和老实、运气也很好的女婿。
他得到文蜀的任命之后,星夜兼程, 带着六千骑兵绕路过来援救太子,看到他还活着,而且只是略微落入下风,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葛谨风想起自己童年时父亲的种种好处, 当年他不肯给自己留面子,人前人后闺女儿子的乱叫,但如果有别人敢拿这个事情开玩笑, 立刻拖出去杀了。想到此处, 情难自禁的痛哭出声,泪珠子像断线珍珠一样滴在血手帕上, 他越哭越难过。
金童琴童慌忙跪下,递上干净手帕:“殿下…”
葛淼也跟着哭了起来:“天王的大仇得报!”
大内高手等人也只好一起捂脸假哭,段玉衡装的真情实感,他还蛮喜欢葛天王的:“嘤嘤嘤。”
温有容想说葛天王是自找的,蒋氏那种妖娆艳妇,丈夫生死不明的时候改投天王怀抱,那种不讲孝义节烈、全家都死不要脸的卑劣小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葛谨风哭了半天,深深叹息:“等到大胜山平定后,天王灵柩可以下葬了!我母亲的山陵已成,还不知道能不能合葬。”
众人忙道:“一定可以的。”
“魂魄无拘无束,现在已经相见了。”
葛谨风垂泪道:“花二郎,你去一趟。道难有时候粗心大意,做事不周全。你去看着,给蒋家、葛云崖一家毁墓掘坟,暴尸三日,再挫骨扬灰。”她完全不懂毁坟掘墓的重要性,总觉得人死了就结束了,不会结束的,我要让他们尸骨无存、遗臭万年。
花二郎:“遵命!”
……
郁金府皇城中的内库被太子搬空了,蒋氏敛财手艺非凡,又给填满。都归了文蜀。
这就是她大手笔把京城富户肥羊分了一大堆给非嫡系部队的原因。
亲军骑兵是葛天王的嫡系部队,但在文蜀这里,卧虎山带出来的旧部才是嫡系部队,现在悄悄摸摸的从三百精锐扩编到一千精锐,美滋滋。
钱库里高耸到仓库顶端的铜钱山数十座,金银库里明亮耀眼的金山银山,绸缎库中华美精细的锦缎数万匹,在眼前绵延开。
一切珍贵的珍宝在这里就像仓库中的货物一样,太多了,多到令人感觉震撼。
依次看过去,众口一词:“哇!!!好多钱!!!!”
“哇好多金子!!”
“哇好多绸缎!!”
文蜀揉揉眼睛,一股劫富济自己的情怀忽的涌上心头:“真是为富不仁啊!攒钱有什么用,不如攒人。”
老邬:“噗呵呵呵呵。”这是寨主的肺腑之言。
文蜀脸上微微一红:“不要笑。这些东西装车运走,大业堂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运。”要是少点,就让这个镖局托运,可是太多了,比想象中多出数倍。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飞身而起,在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黄金锭上坐下:“你们先把银子装箱,我坐这儿看一会。”
失去的只是三万两金子,现在这里有数十万两黄金,数百万两白银,银山像雪山一样。
现在似乎阔绰的不得了,可以让人打造金银弹丸来做暗器!那一定比铅更沉更凶猛,只是舍不得用。
殷小六按耐不住:“大王,我能在金山上打个滚吗?”
文蜀微微颔首,绷着脸一副深沉威严的样子,实际上也想打滚。
众人闹闹哄哄的装箱、装麻袋、贴封条、搬运出去装车。大大的库房内声音嘈杂又清脆,金锭互相碰撞的声音悦耳动听。
“哈哈哈哈五姐和当年一样可爱。”
说话时由远及近,一道人影从敞开的大门口直扑进来。
文蜀刚刚摸着暗器:“师父??”
好逸恶劳的老恩师飞掠进来,落在金砖上,情不自禁的捡了两块揣怀里,坠的腰带都兜不住。紧了紧腰带:“跟我来,有事和你说。”
找了个没人能偷听的空仓库,锁上大门,关好气窗。
文师父问:“天师和我说,葛谨风和商奇总准备对你动手。原因有三……算了没记住,就是飞鸟尽良弓藏那套。不少见,也不全是,你心里有谱没有?之前说打完仗要我帮忙做一件大事,什么大事?你要自立为王?”
文蜀笑笑:“还没到那一步。风郎一直……不信天师,又和他有杀父之仇,想送他‘登仙’,可能是庄阳子觉察到了。”
“葛昆仑在的时候,葛谨风这小子可殷勤了,现在也挺殷勤的给钱。他是骗你,还是骗他?”
“师父,你仔细想想,以武犯禁和妖言惑众,哪一个更惹人烦?”
师父沉思了一会,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好!那我溜了!只要谁都找不到我,谁敢杀我徒弟我把他脑袋砍下来塞屁股里,你就是安全的。打完仗我再回来,庄阳子这种大事,挺好。”她也动过念头,可是照照镜子一看,自己确实不像个神仙,庄阳子长得确实像个神仙。
“缺钱了来我这儿拿。”文蜀负手而立,一种由内而外的魅力和权力带来的气质,在她的想象中萦绕在自己身边。
师父捏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小乖乖,瘦的太多了,从军这么苦吗?多吃饭多睡觉,你看师父我胖胖的,出点什么事都能顶住。”
文蜀嘿嘿一笑:“生死关头走了一趟,只掉了十几斤肉,挺好了。师父,您云游四方,帮我找一个人。”
“谁?”
“真佛、真菩萨。”
“嗯……什么意思??”
“就是长得很像佛菩萨的人,男的女的都行,聪明点的。”
……
大胜山的二当家许海龙一跃而起,目光灼灼的盯着赶回来的大王:“怎么样?杀了她吗?”
“兄弟对不住你。没杀,没动手。”林尊叹了口气:“文蜀将来若是愿意投降,自废武功,我可以封她做妃子。她不算风姿绰约,但是……落落大方。还挺有眼光的跟我眉目传情,就是太傲慢了。”
她是不是知道我喜欢在床上叫娘??应该不能吧?这件事十分机密,传出去很丢人的。
“她跟谁都卖弄风情!”许海龙差异片刻,惊怒交加,含恨咬牙:“你之前答应我,说要杀了她!替我报仇!”
林尊理直气壮:“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只听说她在江湖上的名声,没见过本人。”
柳山阳和魏负道:“不是啊,文贤妹跟我们从不卖弄风情。她只喜欢玩没武功的。”
许海龙想起自己被羞辱、被推搡、被责骂、摸到她床上又被一脚踢下去、被驱赶下山的半年屈辱,他为此几乎自杀。气的发抖:“你有那么多才情过人的美妾,还不够?”
林尊诧异道:“纳妾哪有嫌多的?”
五位头领跟着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林尊看他气的快昏死过去,安慰道:“贤弟息怒,一个江湖中人,没有武功,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你就担心她吹枕边风,让我杀你是不是?你放心,亲疏远近我分得清楚,你我手足兄弟,如同商鹿屠毅一样,怎么会被一个外人挑拨。”
许海龙暴怒,攥着拳头站起来:“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你现在见面没刺杀她,计划要杀了她枭首示众以安天下之心,还没有下战书,就允她活命。将来两军对垒时,她媚眼一翻,你还得退让!”
林尊:“不可能,我不喜欢会武功的女人。”
柳山阳道:“不可能,文贤妹一直在待价而沽。”
魏负也说:“没有武功又何必苟且偷生,她向来不怕赌命,更不怕死。她是个体面有威名的人,绝不会让自己名誉扫地。被招安都嫌丢人!”
许海龙怒斥道:“你们两个住口!!早知道你们和她有旧情,葛谨风亲自率兵来攻打大胜山,你们就说打不过,是真打不过还是有意被招安??”
柳山阳和魏负确实有意被招安,投奔结义妹妹不丢人!因此暴怒道:“你小子红口白牙污人清白!!若说没打赢就是有意私通魏国,大王在紧要关头被你支派去刺杀文蜀,导致宗正军六千骑兵来援,这是不是你不忘旧情?”
许海龙瞠目欲裂,小喷壶一样失态的咆哮道:“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林尊赶紧跳到三人之中,努力劝架:“不要怀疑自家弟兄。大胜山缺乏粮草军械,暂时没赢不奇怪。今夜饱餐一顿,凌晨去袭营,我亲自去!”
第109章 .好大事 ·
大胜山占据了数百里, 大胜山西至河西府,北至安北府,中间横亘在郁金府和南柯府之间, 但从地形上来看,他们占据的地盘很像一根骨头的形状, 两头粗, 中间细但也细的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