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阳子冲向窗口。
文师父游魂似得挡住他。
屠毅探爪抓住他的衣领和腰带,强行举着他迎面接受这一刀担山赶日。
文蜀吃了一惊,这样一来,屠毅也在攻击范围之内!
“屠毅!”
庄阳子在这危急关头挣脱不开,只能将全身内功凝聚在一起,护住身体,硬抗这一刀。
他没能彻底扛住,内功几乎消耗光了,但也没死,只是被刀气破开腹部,一肚子内脏几乎都要掉出来。
屠毅的衣裳齐腰而断,只剩上半身,腰上上横着有一道一掌宽的红肿,铁铸似得板肋虬筋露在衣服外面。
文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腰和腿,轻功、打熬筋骨和精妙绝伦的内功在□□上的体现清晰可见,皮肤下隐约可见气脉运转流动,极其粗壮有力的奇经八脉和血管在铁一样的筋肉内外流转不休。
自己十年之后也未必能达到这个高度。但是我悟了。
葛天王的身体上一定也有异相,可惜未曾一见。
葛谨风听到屋里安静了一会,知道已经分出生死。不顾阿淼和金童的阻拦走回去,开门见她还活着:“道难…道难!看什么呢!”
很好看吗!
他好强壮。
文师父叉腰叹气:“我不会批逆龙鳞。娘的,屠毅比我快!”
我为什么总在偷懒?在吃喝玩乐,享受生活?太惭愧了。大伙的天赋差不多,我要是像屠毅这样日日打熬筋骨,少喝酒,多练功,难道我比他差吗?
可是吃着零食听评书太快乐,喝酒听曲看小说也无边快乐。
屠毅超大声:“借条裤子!我轻功再好,也不能这么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金童慌忙拿了太子备用的大氅, 给屠毅遮蔽身体:“请随小人来。”
庄阳子如鹤羽的白发在打斗中散乱下来,几缕被洗的轻飘飘的头发垂在眼前,鲜艳的红色和混杂强壮、一跳一跳的内脏滚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他的轻功好到葛昆仑看不出破绽的程度, 而容貌也和庙观中的神仙一般无二,又温和又慈悲。捧着肚肠, 血染白衣, 惊愕的质问:“小太岁?你杀了我?你就这样杀了我??这些年如果没有我,蒋氏已经把你取而代之!”
葛谨风唯恐他用最后一口气暴起伤人,冷静的躲在文蜀身后:“对,是我杀了你。见到我爹爹, 你跟他说, 我不忍心他老人家独自上路, 送他最宠爱的皇后和天师陪同。”
庄阳子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元气已被击破,他难以行动, 勉强移动了一下,只觉得上半身和下半身脱节。自点住穴道——止血是止不住了, 却能阻断痛觉,不会痛的死的很丑。
“呵呵呵。”庄阳子缓缓抓着桌子,让自盘膝坐下,真正的疼痛已经停止了, 只剩幻痛:“贫道是神仙,不会死,只会尸解归天。葛昆仑人死为鬼, 贫道人死为仙, 两道速途。”
葛谨风冷声道:“自欺欺人。”
庄阳子觉得极冷,他的面色苍白, 小声喘着气,忍着追求自的目的,还要狠狠的报复他:“小太岁,药方是真的。但是,只有贫道来制药,才能起效。”
葛谨风的表情看起来扭曲而痛苦,只能用饮恨吞声来形容。
最终他选择不相信。
文师父左右看看,都替他们尴尬,纵身离开屋里。当世轻功三绝中,两个人围攻其中一个,外带一个实力强横的人,杀了天师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庄阳子感觉自渐渐魂魄离体,三魂渺渺,七魄茫茫,轻声感叹道:“作茧自缚。文蜀要得逞了…贫道去也…”
葛谨风听见了,故意装作没听见:“道难,他最后一句说了什么?”你敢不敢跟我说实话?
文蜀皱着眉头:“他说你作茧自缚,说我要阴谋得逞。”
葛谨风盘算了一会,她是想要霸占军权?还是想要控制朝堂?总觉得这些都不能满足她。从一个寨主到并非招安成了元帅,再到一国之母,她的欲望被满足吗?显然不能。山河壮丽美人多情,多多益善,哪里有够。
他故意问:“你有什么阴谋?”
文蜀低头看着自的双手,双手上一片淡金色,她脸上坦荡磊落:“风郎,我的为人你最了解。我从来不弄阴谋诡计,直接打。”
葛谨风暗自思量:天师的意思是不是他死之后,我身边就都是文蜀的人,我这个天王完全落入她的掌控之中?他把我大内高手置于何地?又把朝廷文武官员置于何地?只要文蜀还是这么不会弄权术,她永远也别想挟天子以令天下。
文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知道他小心眼,现在又叠加了所有帝王都有的多疑,看起来还挺沮丧的。应该趁机笼络他,哄哄他,人被严重刺激会精神失常,这是常识。我需要一个不发神经的天王,不要前朝那种一继位突发癔病开始胡搞乱搞的废物,也别万念俱灭跟我同归于尽:“风郎,你看屠毅的身体怎么样?”
葛谨风猛地站直了,抬头盯着她双眼:“我看的不如你仔细。”
你如果敢说……我要告诉商鹿!
“他的奇经八脉、任督二脉粗壮有力,内功在体内按二十八周天运转,如大江奔流,势不可挡。调服龟蛇,锁住踞踬二尸、水火二气。我说简单点,你看他太阳穴鼓起,永远满面红光,气血毛发无不旺盛,寒冬腊月穿一件淡薄锦衣不觉得寒冷,可见内功浑厚。”
葛谨风看他只是个壮汉,看起来和其他壮汉没有区别:“是啊。”
你就蒙我吧。
文蜀激动的捏着拳头:“他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其实我也是。我师父一眼就看出我根骨奇佳,神女派掌门也曾有意收我做入室弟子。我比他差在什么?”
葛谨风想了想:“他是外戚,不劳而获。不像你还得劳心费力,经营山寨,讨活路。”
文蜀锤桌道:“他不成婚,不纳妾,不沾染女色。”
葛谨风心领神会:“阳气者,若天与日。”所以你要为了练就高深武学,终身禁欲?这哪里是为了练武,是为了安我之心。
文蜀点点头,故意掉书袋:“光阴紧迫,只争朝夕。”
葛谨风一时间觉得感动,一时间又觉得她有点见外和提防自,都不如原先那种目空一切的状态,那样的文蜀很好骗。
……
商鹿真的很忙,被急招入宫,陪着未来的天王探讨一下十月初九的登基流程,又拿到学士们撰写的三篇《天师登仙赋》,他要负责选定其中一篇,用来宣扬天师是怎样难忘老天王的恩德,随之而去、以身殉王。
太子准备把天师的灵柩随葬,葬之在右。
大魏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新的、独当一面的人才,他就得什么都干。
“不劳民伤财就行。”
出宫料理政务到深夜,又接见了十几个待考察的官员,一转头发现太子妃坐在自书房里,三瓣嘴的猫儿在旁边斟茶倒水,伺候殷勤。
“深更半夜,文娘娘何故来访。”
文蜀杀完天师就出宫去了,先和金欢儿、王曼凝面谈了神女派的事务,谈论了数日了还没定妥,王曼凝不愿意让神女派的青楼女子们任凭去留随意嫁人。
又出城去见了魏负和柳山阳——大胜山另外四个头领被杀了,他俩机智的带人投降,还在要求待遇,想要仙机县和乌河作为卧虎军屯兵之处,想要官位以便衣锦还乡——致使她有些疲累。劳累时本不该见人,但商鹿那么聪明,自懂不懂脑子有什么关系呢?
“你勾引我,我岂能不来。”
商鹿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在破口大骂的前一秒想起她指的勾引是自对并称天王的提议。他生性不爱故弄玄虚,更烦隐喻暗示和打哑谜,走过去坐在对面:“动心了?是因为我说才动心,还是不论谁说都会动心?”
文蜀托着腮,也不笑,有些笑不出来,紧紧的盯着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能不愿意?我倒想问问,你做的是大魏的官员,怎么敢说这种话?”
商鹿大笑:“哈哈哈哈哈,我正是为了大魏的长治久安考虑,才有此提议。文蜀,你这个人贪财好色,爱惜羽翼近乎沽名钓誉,手高眼低。”
文蜀没吭声,她至今对于自扣门没多招揽喽啰这件事耿耿于怀。
手高眼低说的是能力强但策划的不对,是吧?
承认我能力强、武功超级厉害就可以了,在这个基础上骂什么都行。
猫儿急了:“丞相!你怎么能骂我家大王!”
商鹿:“我没骂她。葛太岁嗔心太重,文道难贪欲太强。”你们夫妻俩,一个喜欢开棺戮尸、按照名单杀死政敌,绝不容情宽纵。另一个贪名贪利,要牢牢把握财势,偶尔救济贫苦但绝不会仗义疏财。
本来是很合适的一对小夫妻。但有个致命弊端横亘你二人之间,将来容易被他人乘隙而入,挑拨离间,甚至不用太难,只要把月旦评上葛谨风的排名放在你之上,就够了。以大势和天下悠悠之口镇压,二人一心不难,这就等同于加封异姓王、镇国大将军。
以虚名换实利。
文蜀满脑子浆糊,别说分析了,想都想不出来:“荣枯得失皆由命,寿夭穷通总在天。看吧。”
商鹿自倒茶喝:“大魏三世以后,我顾不上,我执政期间要上下一心、海晏河清。”
一阵秋风飘过,卷进来几片黄叶。
穿着黑袍的女人消失在屋中。
猫儿追出去,尽力追赶,文蜀感觉到了,停下来等他。
“大王,您不是一直都很想称王称霸吗?”
“事情有点复杂。”文蜀抿着嘴沉思了一会:“但我知道一点。商鹿绝不会为我好而去做什么事,他为的是治理好他主政的国家。他这么一做,必然有反制我的手段。”
猫儿挠挠头:“能有啥手段。也就是你要是有什么对不起风郎的地方,天下英豪都不屑为伍。他先占一个仁至义尽。”
文蜀揉脸:“你小子变聪明了。唉,累,不想了。这事不急。我回去睡觉去,明天还得去灵前发呆。初九继位,十九日册封我,事可真多。猫儿,你想回来跟着我,还是继续跟着丞相?”
猫儿咬着指头:“我在您身边作用不大,还是留在他身边吧。他没别的亲信,我能听说许多事。和细妹说常来看我啊。”
宫墙森森,粉墙金瓦,灯火熄灭后略有些寂静萧条。
大内高手从诡异的地方探头出来,见夜闯皇宫的是未来的皇后,又躲回去。
侍女们过来服侍她更衣洗漱,低声说:“殿下在屋里等您,等累了,先睡下了。”
段玉娇说:“大王,天师身边的老道童在朝廷派人上门时举火自焚,整个天师府烧到现在,火还没灭。也不知道从灰里能不能筛出金子。”
“怕是金蝉脱壳。”
第126章 .天之道 ·
功成名遂身退, 天之道也。
文师父能做到三分之一,那就是她老人家又消失在国都的茫茫人海中。
南柯府会刚成为大魏的新都城,改名新都, 这消息传出去不到两个月,新都的房价翻了二十倍, 商贾和文人名士、僧道巫婆神汉、江湖中人乃至于工匠优伶闻风而动, 都来寻找发家致富、平步青云、得贵人青眼相加的好机会,也要趁机依附于即将被论功行赏、大肆加封的大人物身边。
新都中的人极多,极杂。
衙门贴出告示,海捕一个相貌堂堂的老人, 只有身高年龄和画像, 没有性命口音, 还格外要求要活的,悬赏五千贯。
有人疑惑的低语:“这人看起来很像…天师的老道童。”
身旁人摆摆手:“天师侍奉老天王登仙了,难道道童还能丢了?能被朝廷海捕的, 必然是个神偷大盗!谁要是把他抓了,诶嘿, 说不准能在六扇门里挂名。”
别看江湖中人瞧不起朝廷的鹰爪孙,真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也不想拒绝。
人群中有老和尚连连点头,愁眉不展的小沙弥在旁边路过, 无心细看告示。
看着告示准备大赚一笔的人群中,有人抓住美貌小沙弥的衣袖:“小师父贵上下?因何事愁眉不展?”
小沙弥慌忙稽首:“沙弥元韵。愁的是天王尊道抑佛,沙弥无处挂单, 客栈的用度太贵。”
“释元韵…好名字啊。我生来喜欢斋僧布道, 小师父来说说佛经,我自有厚谢。”
释元韵往他脸上一打量, 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虽然贫穷,还不至于沦落至此。
这人还不肯放手,拉拉扯扯,非要‘听经’。
远处忽然一阵马蹄声,二十多匹马飞驰而来,高头大马精神抖擞,为首一对男女并驾齐驱,都穿的黑衣,肩膀上三道杏黄色的刺绣纹样,腰系雪白孝带。黑黄白三色浓烈又融洽,如黑虎踏雪,更衬着二人器宇轩昂。
道路两旁的书生、武夫、百姓、商贩、僧道等人纷纷低头致敬。
谁不晓得卧虎军的威名。更知道这些肩上有三道杏黄色刺绣的人都是卧虎黑骑,当今国母的亲信。
段玉衡的目光一扫,落在小沙弥身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情不自禁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他可太好看了!肌肤晶莹如美玉,长眉佛眼,高鼻方口,嘴角微微上翘。“我觉得是他。”
细妹嘁了一声:“你觉得他好看。”
翻身下马,冲沙弥走了过去,百姓立刻散到两遍,拉着沙弥衣袖的中年富人也消失无踪。
段玉衡凑近了打量他,这沙弥脸上真有几分温柔慈悲,活似佛陀。“谁带你来到京城?”
释元韵一瞬间心领神会:“是一位女英豪,诨名叫四姐的。”
“就是他了,带走。”
卧虎军来得快,去得也快,把小沙弥拉上马,如黑云似得走远了,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中葛谨风正在接见叫来出席丧礼的宗亲——原先那些不受天王待见、留在葛家庄里只有小小爵位的宗亲。
他看着躬立在最前面说话的堂伯葛岳,和他的八个儿子四个闺女,不禁感慨:“多子多福,人丁兴旺。”文道难孤寡惯了,觉得没必要浪费钱救济同族,他们没用。这不是为了有用,只为了丧礼好看——别让人说天王刻薄寡恩,名声好听,好热闹。有用的容易变成葛云崖、葛忠义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