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晓容澈是男子,再到知晓这一切的真相,阮妤不知容澈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她所不知的,可这些秘密容澈又有什么义务要告知她。
前后总归是把她安置妥当了,可阮妤却不喜这般像是被掌控了的感觉,她和容澈,就仅是如此吗。
心下的那抹情绪不断徘徊着,却一直不能安定下来,阮妤自知自己对她和容澈的关系一开始就付出了太多的情绪,不论是从何而起,她现在也无法看清自己的这一抹情绪究竟是什么。
可那也只是她单方面的情绪,从始至终,容澈都从未回应过她的情绪。
容澈并非女子,那他便不会是想要同她成为姐妹,容澈早有大计在心头,那便更不会将她规划在其中,说到底,他们只是两条道路不同的陌生人罢了。
他并未亏欠过她什么,反倒救过她帮过她还伴过她,说到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思及此,阮妤深吸一口气,眼神有些空洞:“甘副将,今夜便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启程回北城。”
甘正凌一愣,没想到阮妤沉默许久做的决定竟是回北城:“少城主,那山水城还有殿下……”
阮妤忽而轻笑一声,空洞的眼眸里爬上了一丝落寞,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这里很快便有战争要发生,可并非我越国领土,殿下以后也并非我城主府中人,与我们何干。”
甘正凌闻言身子顿了一瞬,不知阮妤心中所想,但也很快应下声来:“是,那属下便不打扰少城主歇息了,我这便去吩咐下去明日返城。”
阮妤点了点头,便见甘正凌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道:“少城主还是先将女装换下,今日瞧见少城主女装,军中已有士兵在猜测,稍后我会去澄清您出行男扮女装掩人耳目,之后别露了馅便好。”
说罢,甘正凌才退出了军帐中。
阮妤缓缓垂下眼帘看向自己的裙摆,几日的奔波和打斗中,它已是蒙上了污渍,甚至有了破损。
这是临行前容澈为她挑选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容澈温婉的脸庞:“你穿上定会好看的。”
好看吗,阮妤无奈地笑出了声,她只觉得好笑。
天微亮,阮妤便带着精兵队启程,重新换上了男装,再次做回了她少城主的身份,这几日的女子装扮仿佛如一场梦一般,梦醒,她认清了现实。
事情便如阮妤所料,刚回到北城,便有山水城爆发战乱的消息传来。
不知是哪冒出的无名势力杀入了金国,短短几日便从山水城一路攻进了金国内部,打了金国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兴许在传递的途中与事实有所出入,但无一例外的皆是对那股势力的恐慌,来报传,那支军队仿佛不像是在攻占领地,反而像是在屠城,甚至要屠国。
消息一经传出,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金国这是突然惹上了什么事,否则手段怎会如此残忍,而这一支军队就将金国打得节节败退,人们也更加好奇,究竟是何人率领的军队,金国这是要变天了。
唯有阮妤知晓,是容澈出手了。
不难想象,容澈之前潜伏在北城,又设计前往山水城,故意示弱被金国士兵抓去,直到时机成熟便一举反攻。
阮妤未曾想过容澈竟在暗地聚集了这么大一股势力,而如此残忍的手段,仿佛在宣泄着什么。
不过这便是容澈当时所说的要离去吧,当时的阮妤又怎会想到容澈所说的离去,指的是这个,而眼下,这些已与她无关了。
本就是战乱的年代,各国之间常年发生战争,金国的战火并未延至其他地方,关于这场战争的消息很快便无人再去关注了。
入了夏,旁的城池酷暑难耐,唯有北城四季如春仍是暖和适宜。
无人知晓城主府内突然少了位城主夫人,阮妤不曾提起,旁人也只当是少城主将夫人给藏在了后院之中,不想让人瞧见。
总归是觉得阮妤如同以往一样是贪图美色之人,不论都城来的公主殿下多么貌美,已是好几个月了,也该腻味了。
阮妤的生活仿佛又恢复了常态,人前矜矜业业扮演着她的少城主,愈发得心应手,改善了兄长在任时不曾治理好的北城风气,时常翻阅父亲留下的书籍学习着父亲曾经的治理方法,一心只想将北城重新带上正轨。
唯有入了夜,阮妤总在闭眼后脑中浮现出容澈的身影,耳边更是不住地回响着那首《桃花》。
她还想他作甚,她连容澈曾在她身侧时对她的情感是真是假都不知。
可阮妤仍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不知容澈现在如何了。
自打从山水城回来已是一月有余,金国的战事并未停息,但阮妤却是刻意不去关注战况,可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容澈是否还安好。
回过神来时,阮妤却已然发觉自己已是置身熙鸢阁外的桃花林了。
阮妤回来后不曾再来过熙鸢阁,长命百岁早在阮妤和容澈出发前往山水城后不久离开了城主府,理应是要将她们追回审问的,但阮妤却将这事掩了下来。
容澈就像是知道阮妤一定会帮他掩下后事一般,离开得匆忙,也毫无要隐蔽的意思,随便被谁知晓熙鸢阁内空了,都会起疑,但阮妤仍是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熙鸢阁,制造了容澈仍在熙鸢阁的假象。
阮妤站在熙鸢阁前垂下眼眸,容澈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他曾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而眼下他想要爬到高处,通过自己的势力夺得权力也是理所应当的。
若容澈打了胜仗,她在金国暴露的女子身份也会被掩下,届时他便是金国的新帝,他便能彻底摆脱曾经的生活了吧。
思绪杂乱,阮妤都不知自己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越是往深处想,心情就越是烦闷。
眉头紧蹙,阮妤只觉自己不能再想这些了,正要转身离去,身子还未动,耳边却听见了熙鸢阁内传出声响。
“谁!”阮妤神色一凛,警惕地看向熙鸢阁内,空无一人的熙鸢阁怎会突然有声音。
无人回应,阮妤不知是否是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地朝着熙鸢阁内走去,四下查看着异常,或许是什么风吹草动罢了。
下一瞬,熙鸢阁的高墙上突然出现一道黑影,速度极快,阮妤几乎没能看清是男是女。
身子骤然紧绷起来,正要架势应对,那抹黑影便出现在了她眼前单膝跪地:“阮少城主,在下朔烈,乃殿下身边暗卫。”
阮妤愣了一下,便见自称朔烈的男人虽身着一身黑,身上却仍能见暗沉的血迹,一路沾染了路面,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
心头猛然跳动了几分,总觉得有一抹不祥的预感,还未开口,便闻朔烈再次匆忙开口,语气里满是焦急和恳求:“恳请阮少城主前去救救殿下,殿下他,快不行了。”
第44章 . 妤儿,我听见了……
奔驰在马背上时, 阮妤都只觉自己跟个傻子一般,明明说好不再想关于容澈的事了,容澈的事也与她无关了, 却仍是在犹豫了半秒后, 立刻动了身。
说到底还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她仍是想再见一面容澈, 也仍是想在见到他后,当面问问他, 问问他自己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而这一切的算计又算什么。
可若是再晚一些, 怕是容澈的情况会越来越危急,阮妤一咬牙,甩上缰绳加快了速度。
“殿下临时改变了计划在被押送途中就折返回了山水城, 那时我们的人还未得到命令出击,殿下一人在城中抵御大批金国士兵, 原本以为您被金国抓住了, 殿下在城中杀红了眼,我们闻讯赶到,这才告知殿下您已被北城精兵救下,现已安然无恙返回, 殿下在独身一人和金国的对抗中受了重伤, 可饶是如此殿下仍是没打算放过金国,这便出兵攻打了金国。”
“可殿下本就带着伤,金国也因为提前知晓了我们的计划, 未能让我们占到半分优势,事态愈演愈烈,殿下为了这一刻已是等待了太久, 但殿下的身子却撑不住这样的战火,没日没夜的征战,从殿下第一次晕倒时我便恳请殿下在军帐中养伤,但殿下似是很着急,怎么都不听劝,士兵们轮番着休息上前线,可殿下却是一直冲在战场中,再这么下去,殿下真的会不行的!”
“任谁说他都不听,前几日殿下又晕倒了,军医查看殿下的伤许多都溃烂了,我实在是不忍看到殿下如此折腾自己,夜里闻见殿下唤了少城主的名字,思及少城主便是殿下的心结,这才出此下策。”
朔烈的话仍在脑海中回响着。
可朔烈说自己是容澈的心结,这结从何而起,容澈也曾有挂念过自己吗,他会在夜里唤她的名字,是否代表着,容澈多多少少也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也,阮妤不知自己为何会用到也这个字,但却无法否认,尽管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极力让自己完全不将容澈放入自己的脑海中,他却是能从各个角落窜出来,让她挥之不去。
阮妤没能想到容澈竟是在被押送途中折返了回来,他也并非全然对自己不管不顾,可由此一来,容澈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如此征战,这不简直是胡闹吗!
阮妤不知眼下前线战况如何,这场仗还要持续多久,可想来从一个多月以前容澈就这般折腾自己,现在还能吊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福大命大,还是什么了。
连夜赶路,阮妤在路途中几乎没怎么休息,朔烈按照阮妤的吩咐留在北城替她和甘正凌进行了交接,如此抛下事务奔向山水城,阮妤几乎能够想象甘正凌得知此事时的郁闷了。
越接近山水城,周围便越是混乱,不断有从金国逃出的百姓,阮妤顾不上别的,只能赶紧按照朔烈给出的地点抵达扎营地。
三天后的傍晚,阮妤从山水城的河流一侧绕上了山中,容澈的军队驻扎在山水城北侧山腰处。
此地隐蔽,直至阮妤看见深藏在丛林中的一点火光,这才连忙下马赶了过去。
“什么人!”一点动静引得守在营地外的士兵警惕起来,刀剑指向阮妤蓄势待发。
阮妤连忙站住脚,张了张嘴正要表明身份,士兵身后背着光突然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赶在阮妤开口前便是一声笑:“可算来了,家伙收起来,这是贵客。”
阮妤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闻此人语气轻快,丝毫没有朔烈来报时的紧张气氛,直到这人走到阮妤面前,阮妤定眼一看,并未见过此人,单凭此人的装束,分辨不出身份来。
阮妤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着阮妤。
魏珉将阮妤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早就想见见让容澈魂牵梦萦的小白脸长什么样子了,他从不知容澈竟是好男风的,起初只是以为容澈与阮妤只是情况所需做做戏,哪知这金国一战彻底让魏珉傻了眼。
容澈不仅为了阮妤打破了他们策划已久的计谋,更是像是在泄愤一般将金国往死里打,这一战不仅让魏珉见识到了容澈的实力,更让魏珉见识了阮妤在容澈心中的地位。
旁人不知晓容澈拼了命的战斗,火急火燎的接连出征是为了什么,但魏珉怎会不知,容澈这是赶着赶紧打完仗回去当他的城主夫人。
可就这小白脸?
魏珉承认,阮妤的确是长得不错,身形相貌都极为出挑,可作为男人也太白净了些,容澈喜欢这还不如喜欢个女人,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理解。
阮妤自是注意到了魏珉好不掩藏的打量,而魏珉看她的眼神,仿佛在透露着什么奇怪的讯息。
阮妤不悦地蹙紧眉头开口道:“在下阮煜,北城少城主,请问殿下可在里面?”
魏珉回过神来,脸上仍是带着笑,容澈的付出也总归是没白费,这小白脸不也惦记着他么,连忙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在的在的,里面请。”
阮妤狐疑地看了眼魏珉,这人的态度十足奇怪,容澈情况那般紧急,他怎还笑得出来,反倒神色轻松,一副要看戏的样子。
看戏?看什么戏?
“殿下情况如何了?”阮妤皱着眉头发问,她一路奔波至此已是有些疲惫,但心下仍为容澈的情况而担忧着。
魏珉眉梢轻挑,似是在思索着要不要把情况说得严重一些,思绪了几秒便进而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连忙道:“情况十分危急,军医说,恐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什么?!”
怎么就突然活不过今夜了,阮妤猛然瞪大眼,虽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距离朔烈从此处出发前往北城传递消息,再到阮妤赶路这几日,已是过去好些天,情况竟丝毫没有好转,还愈演愈烈了。
魏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不听劝,身上都伤成那样了,还一股脑往战场里冲,这仗打赢了,也怕是无福消受了,你来得正好,这会还能再见他最后一面,若是运气好他醒着,说不定还能留下遗言。”
“还不赶快带路!”阮妤怒吼出声,实在不能理解情况都已是这副模样了,方才在营地前这人是怎么笑得出来的,眼下还慢条斯理的。
魏珉被吼得摸了摸鼻头,身为魏国太子,除了那个泼妇,还没谁敢这样吼过他,这也算是他帮了容澈一个忙,这份委屈,待事成后可要让容澈好生还他这个人情了。
配合地点了点头,魏珉没作多言加快了脚步。
直至阮妤被带到军帐前,魏珉伸了伸手:“就在里面了。”
魏珉说完,识趣地转身离开了,阮妤站在军帐前忽然有些胆怯。
一路上堆积在心头的问题被魏珉一句活不过今晚给全数搅乱了,那些问题眼下还有什么可问的,过了今晚,她将再也见不到容澈,那这些又有什么重要的。
深吸一口,阮妤思绪不出结果,但也不能再任由时间流逝,迅速撩开帐帘迈开腿走了进去。
屋中浓烈的药草味扑鼻而来,烛火映照着军帐的帐篷光芒闪动,阮妤很快看到床榻上的身影,心头一惊连忙走了过去:“昭昭。”
轻唤一声走到床边,却见容澈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样子仿佛真如魏珉所说他已阳寿将至。
霎时眼眶酸胀,阮妤看着容澈的脸庞,颤抖着抬起手抚上,却触及一片凉意:“不……不……昭昭,昭昭!”
泪水毫无征兆地在唤出容澈的名字后滑落脸颊,阮妤更是不愿相信自己竟是来晚了一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身子无力地趴在床边,阮妤伸手抱住容澈的身体,心下的无助令她止不住的哭泣,任凭她怎么做着最坏的打算,此前也从未想过,容澈会突然了无生息的走了,就连他最后一面,她也没能见上。
“你为何如此固执,受了伤为何不好好养伤,哪有打得完的仗,你就这么去了,你让我如何能接受得了。”容澈已无了动静,但阮妤却在哭泣中忍不住开口埋怨着自己心里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