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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前厅,只有几个丫鬟静守在一旁等待差遣。坐于中间的男子面容没有丝毫红晕,清秀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唯有那双桃花眼惑人的厉害,室内静的只能听到那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的声音。
“妾身参见王爷。”沈临烟福了身子,眼眸低垂定定的看向白瓷地板,似是有意避开君初的目光。
男人轻叩着桌面的手指顿了顿,“嗯,起来用膳。”
沈临烟身子一僵,扯了扯衣袖,乖乖坐在离君初最远的位置。看到男人无甚反应,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在丫鬟的服侍下用起了早膳。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的是个侍卫打扮的人,行礼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话也简单“禀王爷,宫里的刘太医来了。”
“微臣拜见王爷。”太医小心的跪拜着,听声音是上了年纪宫里的老太医。得到君初的示意后,刘太医才为其把了脉,充满老茧的手上轻轻摸索着到脖子下的胡须,说了几句莫虚乌有的客套话便退了出去。
沈临烟虽然低着头用膳,但很明显感受到了太医打量的目光,不由得皱起了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她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这类人,表里不一。
“王爷,时辰快到了。”旁边年迈的嬷嬷小声提醒着。
听到嬷嬷的声音后,沈临烟接过身后丫鬟递来的浓茶,衣袖轻轻遮住面容漱了口。她在来的路上白茗提醒过她,按规矩今日是要入宫拜见皇帝的。
马车内,身穿一袭红衣的男子轻轻合着眼,只是脸上苍白的病态让人不由得出神。
沈临烟不想自找没趣,听着外面道路上往来的声音,一只白嫩的玉手搭在帘子前踌躇起来。她又不放心回头看了看男人,那只手鬼使神差的把帘子掀开一个小角,好奇的观望着。
她从小并不生活在皇城脚下,住惯了闲野乡间,回到沈家以后倒是有点局促。想到这,沈临烟眼神里的光默默淡了下来,扭头看向离自己不远的男人。
“怎么不看了。”半倚在马车中间的君初不知何时早已睁开了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一只修长而又有力的手缓缓敲打着木板,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沈临烟想起今早之事,眼角带着几分窘迫慌忙低下了头,“没什么好看的。”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再没了话语,一路的颠簸让他原本白皙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些,让沈临烟有点恍惚起来,也许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逐渐停了下来,车帘外白茗的声音响起,“王爷王妃,宫门口已经到了。”
按照规矩本该是王爷先下车,她也不好妄自走动,只好下意识看向坐在中间的男人。只见君初不知何时早已一把拉开了车帘,在侍卫的帮扶之下已在马车旁站定。
还没等沈临烟反应过来,只见车门口白茗冲里面小声呼唤着自己,这才定了定神冲车外走去。
白茗小心接过自家七王妃一只白玉般的嫩手,生怕自家主子摔了一样呵护着。沈临烟只觉得奇怪,这七王爷腿脚有隐疾为何刚刚和无事人一样,甚至比正常人的动作还快了几分。
沈临烟只顾着刚刚的疑惑,一时没在意脚下的台阶,竟生生的踩空了下去。这让一旁的白茗可慌了神,就差把自己当肉垫给王妃使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沈临烟有点始料未及,下意识紧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外的沈临烟撞上了一个带有凉意的怀抱,留有淡淡的药香味在鼻尖缠绵环绕。
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抬起头对上的是那一双深不可测的桃花眼。只见君初缓缓俯下身来,轻轻的在她耳边低吟,“王妃可是在投怀送抱?”
沈临烟感受着耳尖男人温热的鼻息,传来阵阵酥麻感,不由得想要退后几步,可被眼前男人修长的手指禁锢着动弹不得。他表面笑的温和,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冷冽,不容拒绝的语气在耳边回荡,“挽着本王。”
沈临烟看出了眼前男人眸中警告的意味,掩下心中的不适,乖乖站在君初的一侧。她有些颤抖着的双手,还是缓缓搭上了男人的衣袖。
站在两人身后的白茗偷偷捂着嘴轻笑,看来王爷王妃还是很恩爱的啊。
君初虽然步伐奇异了些,但沈临烟可以明显感觉到四周传来的目光无一不是恭敬谦卑,丝毫没有一点轻蔑不屑。
虽然沈临烟在白茗那里了解到,他是因为在狩猎场上救了当今皇帝一命,死里逃生才活了下来,不过相应的君初也失去了上战场的能力和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条件。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当今皇帝还如此重用,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会不会早已在朝堂上过的如日中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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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香炉青烟缭绕,珠帘两旁静静站着清一色衣服的宫女,每人手中端着檀木托盘,上面摆放着的尽是琳琅满目的奢侈之物。
“皇后娘娘,方才四王爷来过。”说话的女子语调轻柔,长相清秀,穿着也稍微精巧些。
“他不去找皇上,来本宫这里作甚。”半倚在床榻上的女子穿着华丽,头顶镶嵌的宝石耀眼的厉害,耳边的挂饰时不时传来明亮的声响。
她虽以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保养却是极好的,岁月也挡不住其雍容华贵的气质,仪态万千的美貌。陆嫣然轻轻挑逗着怀里的黑猫,不时发出娇媚的笑声。
“回娘娘的话,四王爷说近日得了些稀罕玩意,想孝敬娘娘。”
陆嫣然摇了摇头,金黄色护甲顺势挑起一边的玉石穗子悬于半空中在黑猫眼前左右摇晃着,“与其费力讨好本宫,不如想着如何在皇上面前做功课,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娘娘,今日是七王爷带着王妃入宫的日子。”
那置于指尖的玉石穗子不经意间颤了颤,陆嫣然掩下心底情绪,“刘太医那边说什么了。”
“一如既往。”
玉石穗子从指尖滑落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原本温顺的黑猫许是受到惊吓,尖锐的爪子忽的划过金色护甲,声音刺耳的厉害。
“到底是畜生,本宫驯养的日子也长了,还是这般不听话。”陆嫣然摆了摆手,一旁的宫女便走近几步,小心把黑猫抱了出去。
第3章 .皇后为难
皇宫那碧色琉璃瓦重檐,四角金龙盘旋在红墙之上注视着脚下的一切,不容侵犯。上好的青砖铺造的地面散发着独特檀香,一旁的红漆柱与那金檐显得相得益彰,倒是这路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沈临烟安静的站在在君初身侧等待着传召,很快出来的是一个穿葛布箭衣,系白玉钩黑带的公公。他佝偻着身子,笑容很是讨好,“王爷王妃久等了,随奴才进来吧。”
跟随着公公的脚步,两人不紧不慢的走进大殿内。
宫殿里头顶部垂落些许大红色吊帘,地上铺的是上好白玉板,香炉内燃着是淡淡白木香,抬眼瞧着那珠帘的后面隐约坐着两人,稳坐中央的是皇帝—君无觅,身侧而伴的女子便是民间传着“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美称的皇后陆嫣然了。
“儿媳参见父皇母后,祝父皇母后龙凤相得,体态安康。”由于君初身子不便,皇帝特免去他行礼之事。只见殿前行礼的女子纤纤细步倒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女子眉间一双杏眼不食人间烟火般清冷,反观眉间唇畔的气韵多了些许柔美,鼻尖一点痣夹杂了几分情调,不难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免礼,赐座。”
谢过皇上后,沈临烟在君初身侧入座。陆嫣然眯着眼看着这一切,赤金衣袖下的指甲不知何时早已陷入白皙的手心中。
“这七王妃的礼仪倒是让本宫挑不出任何毛病,沈诚倒是教出个好女儿来。”陆嫣然轻轻捂着嘴娇笑着向身旁的皇帝调侃,实则一双眼睛丝毫没有离开过侧坐的二人。
听到当今皇后直言家父名讳时,沈临烟莫名有点不舒服,但她大抵能想到皇后这是在为七王爷鸣不平吧,这七王爷虽不是皇后所生,可毕竟七王爷是皇后从小养到大的。
皇帝笑着拍了拍陆嫣然的手背,转而向君初亲切询问道:“七皇儿的身子最近如何了,可好些了?”
“回父皇的话,母后每日都派太医来府中照看,身子还是如往常一样。”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向陆嫣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你母后也是为你好……”
“儿臣明白。”
沈临烟一边听着父子二人的客套话,一边感受着皇后明晃晃探究的目光,实在有点让人压抑。
“本宫听民间所说,这七王妃可是六艺精通?”陆嫣然冷不丁插了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直朝沈临烟身上聚集。
“儿媳惶恐,谈不上精通只是各有涉猎罢了。”沈临烟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这皇后早知道自己不是沈书瑶,只是乡下来的野丫头,这不明摆着想要自己出丑吗。
“无妨,现下也无外人在场,必不会让人耻笑了你。本宫倒是前几日听说《和曦》一曲可遇不可求,只是不知道七王妃愿不愿意赏了本宫这个脸面。”说完陆嫣然嘴角笑意止不住的张扬,金黄色护甲轻抚过坠满宝石的头饰,冲身旁摆摆手,便有两位公公将抬着的琴摆在了大厅正中央。
沈临烟看着摆在正中央的琴,神色有点恍惚起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琴名唤榆吟。
相传,榆吟为世间最难弹的琴。持琴者跟其必须有十年以上的磨合,否则就算琴技再怎么高深弹出来不过尔尔,稍有不慎还会被琴弦伤了手指,若是没有深厚的功底,怕是一曲过后,此生无法再弹琴作赋。
沈临烟看向皇后势在必得的样子,看来这次自己是躲不掉了。扭头看向君初,只见对方一脸悠然自得的样子,沈临烟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坐在了榆吟面前。
沈临烟轻轻抚摸着琴身,仿佛是在对待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女子鬓边的几缕青丝垂落肩头,愈发称得锁骨清晰可见,眼神中泛起淡淡的神采,紧接着白玉般的双手在琴弦之间承接错落,指尖的幅度也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音调时而急促时而婉转,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曲闭,众人在惊艳中久久不能回神。还是坐在中央的皇帝忽的鼓起掌来,才将众人思绪拉回,他笑意明朗起来,“朕今日可是沾了七皇儿的光,才有幸听得此曲。”
君初淡淡扫了一眼上座的皇后,勾了勾嘴角,“父皇该谢母后才是,若不是母后成全,儿臣怕是也没有这个福分。”
沈临烟在君初身侧落座,表面和往常一样,但她自己却知道,手心里早已渗出了不少细汗,指腹早已勒出了一道又一道浅色的红痕,指尖还止不住颤抖着。其实快到最后的时候,若是她有一份松懈,那可就真的满盘皆输了。
“我看这七王妃的琴技,怕是要比这新任的国师还要惊艳不少呢。”陆嫣然笑得欢愉,眼角多了几分审视,语调却是刺耳的厉害。
沈临烟指腹传来的灼痛让她又清醒了几分,这皇后不知怎么的怕是跟自己过不去了。不管怎样,她总会找理由搪塞自己,正想着如何开口,身旁的君初轻咳了一声,“儿臣身子有点不适,可否先行离去。”
“是朕疏忽了,你快回去好好休养,身边多个人照顾,朕和你母后也就放心了。”皇帝神色中满是愧疚之意,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自己原本出色的儿子恐怕会大有作为吧,有点不忍心的看着两人即将离去的身影。
“儿臣告退。”
看着两人逐渐离去的背影,皇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自己的皇后,言语中多了几分无奈,“你也别太为难他了。”
“臣妾有些累了,先行告退。”陆嫣然仿佛没有听到他那句话般,微微行了一礼便缓缓向殿后退去,在他人看不到的角落,平日里尊贵的皇后的眼眸中竟浮现出了几分疲惫。
沈临烟前脚刚踏出宫殿,就发现偌大的红漆柱后隐隐约约站着一位少女,她半侧着头正往两人这边好奇观望着。
“七哥!”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从漆红柱后走来,只见少女眉眼带笑,鬓发处斜插一支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很是活泼可爱。
少女看到君初身后的沈临烟后,两人微笑着互相行礼,少女水汪汪的眸子仿佛要把沈临烟看穿一样,“刚刚是你弹得琴?”
得到沈临烟肯定的回复之后,少女有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惊讶道:“宫里教琴的先生恐怕稍有不慎就会弹错,你怎会……”
“只是机缘巧合下习得罢了。”沈临烟回忆起白茗之前给自己讲过,宫里与七王爷交好的便是十一公主,十一公主性子天真烂漫,对七王爷很是依赖。今日一见,所言不虚。
“这次算你走运,若是母后换了别的……”十一公主小声嘟囔着,贴身的丫鬟都告诉她了,说是沈家给七哥塞了一个乡野丫头。本来她对沈书瑶也无感,只觉得她行为处事太娇气了些,实在与七哥不相配。今日她不放心才过来看看,母后刁难七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十一公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干咳了几声。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沈临烟的肩膀上,脸颊上泛起几片红晕,语气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纵,“你好好照顾我七哥,不然本公主饶不了你。”
十一公主轻哼了一声,目光看向君初惨白的面容有点不舍,“我不打扰你们了,快回去吧。”
两人走后,宫殿前只留下白玉碰撞的响铃声。
马车内,两人相对无言。
沈临烟靠在马车一侧,一双清澈的杏眼此时却有点明朔不定起来。
这宫里的是是非非她是有点看不清了,皇后今日在大殿内的作为明面上是要她难堪,细细想来若是自己有半分差错,连累的除了沈家,剩下的可不就是自己身侧的七王爷吗?
沈临烟暗自庆幸起来,这皇后也是赶巧选了自己在乡下与少年郎潜心研究过的曲子之一,这琴她也是见过的,当年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想来,自己与他在回沈家一个月前便断了联系,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虽说她被从小寄养在乡下,外祖母还是不放心派了曾在宫里教习的嬷嬷过来照顾。言行举止若是有了失误,嬷嬷也不会因为她是沈家嫡长女的身份而减轻惩罚。当时深夜她还为嬷嬷严厉的教导哭湿了枕头,现在想来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王爷,四王爷的车停在前头,我们的车过不去。”马车停了下来,侍卫掀起车帘恭敬向里头请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