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如何知道樊惊鸿是家师的?”南宫檀望向她,眸底再次露出惊诧。
阿照望着窗外,并没有回答。
南宫檀望着这个女人,心底只觉惧意更甚。
午时,阿照裹着白绒大氅从凤栖苑出来时,正巧与下朝回来的慕容烬碰到,他身后还跟着神色略微憔悴的莫北宿。
阿照认得他,不光是因为上次在飘雪苑,更因为他是莫北煜的异母胞弟。而莫北煜能找到她,也是因为他。
“臣妾参见殿下。”
太子妃屈了屈膝,她身后的绿萝与宫婢等皆低着头施礼。
“免了,太子妃这是要去飘雪苑?”慕容烬冷眼扫过她身后,见到宫婢端着中宫那边赐下来白柚瓷酒杯时,面色如寒。
阿照没有回避,直接回道:“是,父皇留下口谕,让臣妾醒后去送云良娣一程,臣妾岂敢违抗。”
阿照话音刚落,慕容烬身后的莫北宿‘噗通’跪到她跟前,卑微祈求:“求太子妃饶云良娣一命。”
阿照被跪得莫名其妙,不愿承他的请求,微微往旁移了一步,才冷声道:“莫北公子求得好没道理,鸩酒是父皇赐下给云良娣的,本宫不过是听命行事,你要求也是去求皇上啊,怎的来求本宫?难不成还想求本宫替她把这酒喝了?”
“娘娘恕罪,是下官糊涂了。”
莫北宿面色苍白,本就憔悴的面色更加难看。这般秃废的模样,若不是在东宫,她都要以为他才云良娣的夫君。
手下都这么情深义重了,作为人家丈夫的太子殿下却是冷眼旁观,真是无情啊!
“殿下若无事,臣妾便先过去。”阿照说完,扫了他们一眼,带着望月等人向着飘雪苑而去。
徒留二人站在凤栖苑门前。
太子妃一离开,凤梧苑守门的战卫也无视着他们,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正前方。
慕容烬冷着脸,衣袖一甩,也跟往飘雪苑去。
可惜飘雪苑门前,有皇上派的亲卫把守,除了太子妃,连太子都不得进。
阿照进来时,飘雪苑一切如旧,只不见以往任何宫婢嬷嬷。一眼望去,繁锦依旧,却又显得格外萧条。
云潇潇双目通红,坐在檐下,衣着有些单薄,面色也冻得有些发青,头发凌乱披散着,此刻呆呆地望着前方,丝毫没有了初见时惹人烦的嚣张气焰。
不过此刻不施粉黛的她,颜色亦如邻家姑娘。
阿照示意其他人退到门口等候,自己渡步走到她跟前,见她脸色被冻得青紫,像是与她很相熟一般,解下了自己氅衣给她系上,坐至她身旁。
“我没有杀人。”
云潇潇依旧呆呆地望着前方,一夜下来,不知第几次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话。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急忙跪到阿照面前,抓着她的手求道:“太子妃,我真的没有杀羲和公主,我真的没有杀她。她死那日我是偷偷跑了出飘雪苑,可我是去找你的,我没有杀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不好?”
“可你没有人证,那日你也确实没有来过凤栖苑。”
“那日我……”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云潇潇却急忙闭了嘴。
“那日你去了哪儿?”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她摇着头,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你说不说此刻也没多重要了。”阿照轻拨开她抓着自己的手,起身道:“无论你有什么原因,死了位金枝,伤及皇家颜面的事,触碰者都得用命来全。云良娣,本宫也才洗脱诬名,帮不了。”
若是还在承德殿上,许阿照还能为她寻找疑点,摆脱嫌疑,可老天都不帮她,让自己在关键时刻晕倒。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你说,本宫只能帮你这个。”算是她倒霉接下凤栖苑祸水的补偿吧!
“我想活!”云潇潇双目通红,绝望地坐在地上,眸底尽是悲凉。
她昨晚崩溃得想了一夜,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妃而起,想着就算是死,哪怕装疯卖傻,她不要太子妃不好过。
可是就在刚刚,她轻轻坐到自己身旁,温柔地给自己披上她自己的氅衣那一刻,她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在她面前倾泄,泪水再也忍不住决然落下。
这些年来,她恨她还没嫁到北境就占了太子妃位,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那只是嫉妒和羡慕,原来她没有恨过她,甚至此时此刻竟感激她的赠衣之情。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呀!”她痛哭失声,“从小到大我连只鸡都没杀过,为什么要我抵命啊!为什么总是我倒霉?”
第41章 早些上路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本宫又何尝幸运过。”
她声音很轻,轻得云潇潇哭声顿停,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下辈子投个寻常人家吧!至少只为柴米油盐奔波。”
而不是为命!
云潇潇抬头望她,有些没听懂,但看着她那双好似任何事都激不起半点波澜的眼,突然苦笑道:“原来,我真的比不过你。”
至少这份豁达,她比不过。
十三岁那年,云潇潇在宫中迷路遇到了太子,从此情窦初开,她以为那就是喜欢。从此,便暗暗发誓,芨笄后一定要当他的太子妃。可后来她爹爹告诉她,殿下的未来太子妃在盛凉,从那日起,她便活在了对裴银的嫉妒中。
听闻盛凉裴***擅古琴、棋艺了得,她便不分昼夜地练琴技学下棋。
听闻盛凉裴五小姐博览群书,敢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她便强迫自己,去死记硬背那些四书五经,最后还养成了嘴碎的毛病。
其实她不喜欢那些的,可笑的竟是自己将自己困死在了那份妒意中。
如今仔细想想,她对太子或许有过片刻心动,却并没有什么爱的,只不过是这些年对太子妃位的执着,让她不甘心罢了。
“太子妃,能不能给我颗糖,听说鸩酒很苦,我不喜欢。”
鸩酒,谁都不喜欢。
阿照掀了掀微垂眼帘,扫了她眼,倒真从身上拿出了一颗,给她道:“天怪冷的,吃了早些上路吧!”
云潇潇含泪接过,绝望地面容上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然那颗糖到嘴中时,入口即化,酸涩得她想吐都来不及了。
“裴银,我都要死了你还这么耍我!”
阿照盯着她扭曲的脸看了片刻,过了半响,才突然想起来般,不疾不徐地说道:“本宫忘记了,那糖是上回小十七给的,应该是放久了,已经坏了。”
本来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云潇潇,此刻怒火中烧,正想大骂两句出出气时,阿照突然又塞了颗糖到她嘴巴里。
这一回,甜丝丝的。
“裴银,如果真有轮回一说,我给你当女儿吧!也不枉我学了你那么多年。”
虽然最后没一样学成的。
阿照顿时黑了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嫌弃道:“临死都还想诅咒本宫生不了皇子,你是想报复本宫吧!”说完,阿照不再跟她废话,直接出了飘雪苑
云潇潇望着她的背影,吸了吸鼻子,眸底已是释然。
见太子妃出来了,望月等人才端着鸩酒走了进去,等看着云良娣喝下鸩酒后,都没有过多停留,大步退出了飘雪苑。
而北燕帝派来监督的那几个亲卫,见云良娣鸩酒已饮,便向太子与太子妃躬身行礼后,回宫复命去了。
身后传来酒杯落地的破碎声响,众人知道,从今以后,东宫再无云良娣。
那堆积着白雪的宫墙上,银装素裹,如同一座加了三尺高墙的牢笼,不知困死了多少红颜。
飘雪苑外,慕容烬立于那棵合欢树下,而他身旁的莫北宿见亲卫退走了,双目裂红,哽咽出声:“殿下,臣……”
慕容烬点头,终究有些不忍,挥手道:“去吧!”
他知道莫北宿对云潇潇隐忍多年的情意,可这场情,由不得他们。
莫北宿狂奔入了飘雪苑,脚步微促,跌跌撞撞连撞了好几个跟着望月退出来的宫婢,直至见到那嘴角滴血,缓缓倒向雪地的人儿,心底悲痛,颤颤地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弥留之际,云潇潇望着这个从小对自己有求必应,呵护备至的男子,心中悲怆,她说:“莫北哥哥,来世…我…我不再执着…入东宫了…来世,你带着我走好不好?”
“好,来世,天涯海角,莫北哥哥都带你走。”
莫北宿紧紧抱着她,喉头哽咽,任由通红眼眶里的泪潸然落下。
风停雪落,云潇潇嘴角带着浅浅微笑,安静地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来生,定不负君意。
莫北宿抱着怀中没了生息的姑娘,悲泣低鸣。
他喜欢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那年,莫北家设宴,云左相带着小闺女前来。假山之下,身为庶出的莫北宿被几个堂兄打得鼻青脸肿,被左相家小闺女看到,替她赶跑了几个堂兄。从那刻起,她就成了照亮他一生的光。
飘雪苑门前,阿照听到那隐忍着悲鸣的哭泣声,心底有些触动,喃呢道:“人生在世,能得一人情深不寿,此生虽短亦能无憾。”
这话落在慕容烬耳中,他不由冷笑了声,转身望向她一脸淡漠清冷的脸,“太子妃希望何人对你情深不寿?”
莫北崖?或是盛凉那送你几百战卫的霄王?
想到此,慕容烬眼底冷意更甚。
“殿下说笑了,臣妾是殿下的太子妃,自然是希望殿下的,可殿下愿给?”阿照直视着他的深眸,眸底漆黑一片。
合欢树下,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一脸淡漠,一个尽带讥讽。
“那太子妃此生,注定要抱憾而终了。”慕容烬不知道,终有一日,他要为这句话付出怎样的代价。
云潇潇的死,似乎在整个皇宫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民间也只知太子良娣病逝,唯有这常住高墙中的人才知道,有些潭,它深不见底。
冬雪潜深藏,春寒风刺骨,整个皇宫似乎也开始寂静了起来。
凤梧苑里。
绿萝在门口扫了扫肩上落雪,有些厌厌地望着又开始下的白雪,叹道:“马上便要开春了,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到何时才是个尽头,没完没了的。”
掀着帘子出来的望月听了,笑道:“在盛凉时,你不是最喜那些文人墨客诗文里的红梅傲雪么,如今见着了,怎的又不喜了。”
“望月姐姐又打趣绿萝了,那诗文中的与现实,终归是不一样的。”
“行了,娘娘该起身了,我要去给娘娘准备午膳,你赶紧进去伺候着,脚步放轻些,别扰到她。”望月叮嘱道。
绿萝应了声,赶紧扫完肩头落雪,轻着步子走了进去。
第42章 可会留疤
望月看着满地积雪,眼底也露出抹思乡之色。
这雪虽好看,却瞧着心凉,哪及得上四季如春的盛凉啊!也不知道今世,还能不能再回去看一眼。
阿照午睡醒来时,飘雪渐停,绿萝与听雪伺候着她起身梳洗完后,婢女匆忙进来,禀告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她刚说完,‘哐当’一声,门已经被慕容烬用力推开。
这人如今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凤梧苑众人跪了一地,慕容烬进来,扫了一圈,最后一声不吭地冷着脸,在一把新靠椅上坐下。
阿照看了婢女一眼,吩咐道:“绿萝,殿下刚下朝回来,想来还未用午膳,去让人多备些来。”
“是。”
绿萝小心地瞧了眼没吭声的太子,给旁边伺候的婢女们使了个眼色,婢女们才急忙跟着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人都退尽,他才抬眸冷视着她。
“太子妃想知道今早朝堂发生了何事吗?”慕容烬看着她,眼底隐藏着狂风骤雨。
“殿下可是想告诉臣妾,今日莫北将军参了殿下一本?”阿照笑了笑,从小火炉上给他沏了盏茶。
以莫北煜的脾性,阿照多少猜到了些,他若知道太子待她不怎么好,肯定会给她出气,参慕容烬一本是早晚的事。
而昨日从飘雪苑回来,收到莫北煜让人送来的东西时,她就已经猜到他今日会参太子一本了。
“原来太子妃知道。”
今日早朝上,莫北煜率先参了他一本,那参他的小本厚厚的一叠,参的还尽是些芝麻大小的破事。就连他熬夜处理公文的疲惫之态,亦被他参成了‘纵欲过度’,让他在朝堂上一度颜面尽失。
想到此,慕容烬现在都还想砍了他。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莫北将军是分得清轻重之人,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想来是与殿下闹着玩的。”
阿照笑着给他添了些滚水。
听着她轻描淡写维护别的男人的话,慕容烬更怒了。
“闹着玩?太子妃对别的男人倒是了解得深彻,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慕容烬怒视着她,抬袖挥落她要添水的热壶,阿照不备,滚烫的茶水尽泼到她手背,顷刻间红肿一片。
自苏嬷嬷死后,阿照做任何事最先想到的便是忍,所以哪怕此刻被烫到,开口的却是:“殿下息怒。”
手上传来火辣辣痛意,阿照面色瞬间苍白,强忍着并未吭声,但瞧着她微颤的手,就能知道她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慕容烬也没想到她没能躲开,眸底闪过慌乱,紧张得抓起她的手查看,见整个手背被烫得红肿,急忙大喊:“快传太医!”
候在门外的绿萝一听,心下一紧,待看到太子妃被烫伤了时,急忙让李二去请太医。
慕容烬紧张地望着她烫伤的地方,抱起她自己到苑中,捧起冰凉的白雪轻敷上去。
“蠢货,你不会避开吗?”
“臣妾若是避开了,烫到的就是殿下了。”
若她方才松了手,那壶热水朝他身上浇去,他现在得去看隐疾了。
慕容烬脸色更难看了,不再说话,只手上动作更轻柔了。
凤栖苑的丫头们在旁干看着,都急作一团,眼刀子是一个又一个的甩在太子殿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