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赖上裴浔阳的那日起,她其实已经没有家了。
而今晚之后,唐家她注定回不去了。
……
当夜,唐雅怕阿照会突然反悔似的,竟火急火燎地拉着裴浔阳出了营地,来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寒风在漆黑的夜里肆掠,伴随着呼啸的,还有唐雅的大声高问:“裴浔阳,今夜以天地为媒,寒风明月为鉴,山川草木皆为宾客,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娶我?”
也不知是寒风太冷,还是她太过紧张,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很明显的轻颤。
裴浔阳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愣了一愣,凝望着她被寒风吹红的脸颊,眼底浮动着什么,却未作回答。
“裴浔阳,我再问一次,天地为媒,明月为鉴,你可愿娶我?若愿,我不稀罕什么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我只要你今日与我三拜九叩,认我为妻!”
说完,唐雅率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愿成全有情人,今夜难得冒出了一弯冷月。
裴浔阳眉头越皱越紧,依旧不发一言,也没有任何动作。
唐雅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应,那颗炙热的心也渐渐凉下。她低着头自嘲地笑出了声,眼泪也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真想一包毒药毒死你,可又舍不得。”突然间,唐雅好像突然明白当年的唐宋,为什么会那么偏执了。
再心如止水的人,只要碰了人间**,都会患得患失。
还好,她比唐宋幸运,至少她偏执的人,就算不愿娶她,可他也是承认过喜欢她的,无憾了!
自己想通了,唐雅抬手擦掉眼泪,正要撒个娇让他拉自己起来时,旁边站着的人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
有些承诺,他虽不敢轻许,但也不想错过。
裴浔阳跪在她身旁,扭头望着她,郑重起誓道:“皇天在上,我裴浔阳今日以命立誓,愿以天地为媒、明月为鉴,高娶唐氏女唐雅为妻,此生不负!”
第163章 只许出不许进
有他这句‘此生不负’,唐雅觉得,这辈子就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二人深情凝望着对方,对着天地,对着明月,对着山川草木,庄重地拜了三拜,行了九叩。起身后,唐雅再也忍不住心中雀跃,喜极而泣地扑进他怀里。
“裴浔阳,我再也回不了天启了,你要待我好啊!”
“好,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都在我心上。”
除非他死,否则永不相弃!
……
翌日,阿照一睁眼,就见到唐雅双膝跪在她床前,她还是昨日那副装扮,看着她时的眼睛里,依旧还带着淡淡的惧意。
不过见她醒了,还是立马露出了个小心翼翼的微笑,端起一旁的茶就给她奉了上来。
“姐姐请喝茶!”
这声姐姐叫的,阿照听得眼皮狠抽了两下,脸庞上露出一抹诧异。
看出她的诧异,唐雅连忙解释道:“裴浔阳说长姐如母,这是我敬给姐姐的媳妇茶,不对,是弟媳茶。”
她声音越说越小声,小心翼翼地偷瞧了下阿照的脸色,见她迟迟不接,自己便一直高高举着。
“呵!弟媳茶……”
说实话,她还真不敢喝!
昨夜他们偷摸出营去时,阿照其实是知道的,今日见她这杯茶奉上来,心里也多少能猜出点了。
想来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不然这声姐姐,她哪里敢喊得这么甜!
虽说长姐如母的确没错,但阿照可没有当恶婆婆的潜质,见茶水洒了几滴出来了,冷着脸道:“你这句长姐如母说错了,我与裴浔阳头上,还有个大姐。”
啊?
还有个大姐啊!
裴银都已经够难讨好了,那岂不是还有个更难讨好的?
想到此,唐雅小脸痛苦地挤在了一起。
阿照斜睨了她一眼,见她还傻呆呆的举着那盏茶,冷声道:“放着吧,大早上的喝什么茶,去给我拿点吃的来,顺便让裴浔阳给我准备辆马车,我要启程回洛阳。”
听到吩咐,唐雅赶忙放下茶盏去给她拿吃的,那毕恭毕敬的小媳妇模样,让阿照都有点怀疑自己真是她婆婆了。
裴浔阳知道姐姐要回洛阳的事时,内心挣扎了许久,但想到裴家那些不念骨肉至亲的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给自己顶头上司请示后,准备亲自送姐姐过去。
唐雅现在作为他的妻子,自当义不容辞地跟着他去。
于是,一家三口坐着马车,午后便向着洛阳出发了。
盛凉大成六年,寒冬。
也不知今年天降了什么妖星,明明一片雪花都没下,可四季如春的盛凉却突然降温得堪比北燕。
短短几个昼夜,百姓家中都不知冻死了多少家禽了,整个洛阳也都笼罩在了一片惨淡中。
说来盛凉今年,也真是个多事之秋,各地官员不是隐瞒了水涝,便是没敢上报旱起,加之秋收那会蝗虫肆掠,大片田地颗粒无收。
如今这寒气一来,受灾的百姓们眼看要走投无路了,灾情才陆续被人捅了出来,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眼下涌进洛阳冻死饿死死的灾民,已经一日渐比一日多了。
洛阳,霄王府后门。
重新回到霄王府的望月,指挥着小厮将筐炭抬进府后,搓手哈了口气,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外面已经开始稀稀疏疏飘起小雨,巷子里正有几个衣着单薄的百姓,哆哆嗦嗦地走过,看那打扮,约摸也是混进城中找活路的灾民。
洛阳繁华,如今各个城门口都堵了不少灾民了,想来混进城中的也不少了。
这时,听雪撑着伞从外面回来,走到她旁边,扫了眼四下,才凑到她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话。
望月听后,眉间渐渐浮现喜色,交代她盯着这处,自己接过伞急匆匆地离去。
洛阳城门口。
阿照几人到时,发现城门口的守卫,比平日增加了两倍不止。
而城下周围,搭着好些遮不住寒风的破败棚子,棚子里许多衣着单薄的百姓,人挨人地挤在里面,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木棚外甚至还躺着几具刚被冻死的孩童尸体。
“传言盛凉的洛阳城繁华如梦,这城外,我怎么瞧着倒更像难民窟啊!”
这些年,唐雅也去过不少地方,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凄凉的景象。
马车上,裴浔阳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了,心底的愤怒更是蹭蹭上涨着。
他是兵将,镇守边疆为的就是这些百姓。
可现在,看着这么多百姓挤在寒风中,头顶连片遮挡的瓦都没有,而官府竟连个施粥棚都没有搭建一个,只派出那么多官兵来守住他们,不免心寒不已!
繁华如洛阳,难道偌大的一座城,都安置不了这些难民吗?
“一墙之隔,隔的何止天堂与地狱!”
阿照纵然见过更加悲惨的,可望着那些被孩子的尸体时,眼睛也忍不住酸楚。
她轻轻将手放在肚子上,不忍再看。
裴浔阳紧勒着缰绳,看着城下难民,恨不得立即去质问洛阳那些官员,为什么不安置他们?可他也知道,就算去打一顿那些官员,也根本不能立马解决此事。
城门口,那些守城官兵还在驱赶着请求放他们入城的百姓,领头的,还是一个裴浔阳认识的裴家子弟。
也在这时,他们的马车也被拦了下来。
“站住!城中严禁,只许出不许进!!”
那官兵刚吼完,那裴氏子弟正好看到赶车的是裴浔阳,吓得急忙一脚将那官兵踢开,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我裴家的裴小将军都不认得,还不快让行!”
斥完,一脸讨好地凑到裴浔阳跟前,喊道:“浔阳弟,你怎么回来了,可是有……”
“驾!”
裴浔阳没空搭理这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东西,直接驾着马车冲了过去,而车里的阿照却是冷笑出声:“浔阳,这就是你口中的无辜。”
“姐,对不起,我错了!”
这一刻,裴浔阳才真正意识到,裴家若不真正毁灭,内里只会继续腐败下去,而那些真正无辜的种子,也只会被感染坏死。
第164章 亲自同意的事
或许只有毁灭,才能换来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马车刚入城,就有人递来一个地址,阿照让裴浔阳照着地址过去,直到停在一处门匾上刻着玉兰居的别院前。
别院门口,李忠和望月并排而站,见马车停了,赶忙迎了上去。
“娘娘!”望月激动地唤了一声,靠近马车想亲自扶她们娘娘下车,可当看到娘娘被一个姑娘扶着下来时,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好半响反应过来,才急忙伸手去帮着搀扶。
旁边的李忠看到,目光也微闪了一下,但还算淡定。
“可算到了,一路颠簸,累死我了。”唐雅见阿照有人伺候了,顿时全身轻地张开双臂扑向裴浔阳。
压抑了一路,可算能挨着他释放天性了。
“裴浔阳,我给你姐当了一路的小丫鬟,我不管,你得补偿我。”也不知唐雅说的补偿是什么,竟让肃着一张脸的裴浔阳瞬间红了脸。
在场都不是心思单纯的小孩子了,自然能听出点玄外之音。还是李忠轻咳了下,缓解气氛道:“公主,热食已备,先入府吧!”
望月也赶紧笑着接话道:“正好,奴婢让人给娘娘备了些参汤,您一路舟车劳顿,也该好好补补了。”
几个月不见,他们娘娘除了这圆滚滚的肚子,看着都快瘦脱相了。
阿照浅浅点了下头,转身问裴浔阳:“你要先回裴家,还是带着她一起住在这里?”
若是在这里,等她将事情办结束了,倒是可以给他们补办个婚礼。
怎么说也是唯一的弟弟啊,成亲那么大的事,怎么能只拜个天地那么寒酸!
裴浔阳虽明白姐姐的好意,但看着赖在自己怀里的唐雅,还是摇头了:“先回裴家吧,我想回去给母亲上炷香,顺道将她的名字写在我旁边。”
他与唐雅的身份,注定给不了她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而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裴浔阳三个字的旁边,冠以他姓,写上:裴浔阳之妻,裴唐氏唐雅之名!
“那顺便帮我也上一炷吧!”
阿照不强求,说完,转身进别院。
裴家,是她躺在棺材里被送出来的地方,她这个孤魂野鬼,若要踏足,也要等那方寸之地变成坟墓了她再踏!
看着别院大门缓缓关上,唐雅才从裴浔阳怀里抬起头来,不安地问他:“裴浔阳,你说,你娘会不会不喜欢我这样的儿媳妇啊?”
毕竟他姐就很不喜欢她。
虽然追根究底是她自己的错,但那时候她不是还小嘛!
裴浔阳低头望着,难得不矜持地捧起她的小脸啄了一口,轻声安慰道:“不会,我喜欢的姑娘,相信我娘也会喜欢的。”
“真的?”听到这话,唐雅才开心地笑了起来,忙问:“那咱娘喜欢端庄一点的姑娘,还是活泼一点的?”
虽然是去见婆婆的灵位,但唐雅还是很紧张的,因为那是裴浔阳的娘亲啊!
“活泼一些吧,娘喜欢活泼一点的姑娘。”
“那还等什么,走了走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天空也逐渐放晴。
……
此刻,霄王府。
书房里,刚从长安风尘仆仆赶回来李恪坐在首位上,眉头紧蹙,眸底幽深了片刻,望着下首站着的一众洛阳官员,面上已经渐渐浮现温怒。
“也就是说,如今洛阳官府的粮库中,一粒存粮都没有?”
这……
众官员没有敢接话,纷纷低着头没敢吭声。
“都哑巴了?回答本王!!”
霄王一声怒吼,吓得所有人急忙跪下:“王爷息怒!”
“息怒?本王治理的辖区如今发生如此严重的灾情,尔等还敢知情不报,甚至连安置难民的救灾粮都掏了个空,还敢让本王息怒?你们真当本王是傻子不管事的吗?”
自盛凉建立至今,各地官衙粮库收上来的粮食,每年除了上缴国库外,都会留下三成以备碰到灾年时的不时之需。
洛阳本就是繁华之地,存粮自然是从来不会缺少的,可自从几年前,裴家二公子接管了官粮的管理之权后,短短几年,竟悄悄将库粮贩卖了个干净。
而知情的官员里,除了收到好处的外,也深知霄王对裴家的偏爱,自然没人敢捅出去。
如今东窗事发,他们摸不清霄王现在对裴家的态度,自然没人敢轻易当着霄王的面甩锅裴家。
看着他们屁都打不出一个来,李恪怒得直问:“掌管洛阳官粮的是何人?给本王站出来!!”
“回、回王爷,是是裴家二公子,他不在。”
李恪一听,更怒了。
直接将面前的茶盏砸了出去,大怒道:“没有本王的印章文书,是谁如此大胆,敢擅作主张将如此重要之职,交给那裴青之的?”
这私授官职的大罪谁敢背啊!官员们一听,刚才还装哑巴,现在一个个立马急着撇清道:“王爷,这是…这是您四年前亲自同意的事啊!”
“胡说!本王何时同意的?”
“王爷息怒啊!下官等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王爷面前胡言啊!真的是当年裴家姑娘来王府找您时,您亲自给她盖章同意的事啊!”
闻言,李恪一怔,还真突然想起这事来了。
几年前,他错认假裴银为阿照,对他几乎有求必应,但她对自己依旧爱答不理。
直到有一回,她亲自拿着一纸文书来霄王府找他,想为她落榜的堂兄在洛阳谋个一官半职,当时他只看到那文书上,写着的是个不大的小官,便随手就盖章同意了,竟没想到会是看守官粮之职。
如此想来,这倒卖贪污官粮的事,还真是自己授权的了。
难怪这些酒囊饭袋不敢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