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面前坐在座椅上，双手交叉在前胸，用冷淡凌厉的目光望过来的少女，感觉手心中不由自主地渗出汗水。
从在校园里接到任命书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做梦般的状态，不是他心态脆弱，是无论他怎么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种在梦中都不敢去想的事，居然会真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殿下只有一位副官，就是在交流赛的单人赛中获得胜利的塞西利亚将军，这点全帝国无人不知，大家也有过不少猜测，想着这位殿下会什么时候任命第二副官，这第二副官又会是谁。
由于第一副官的起点太高，大家猜来猜去，都没有一个固定的结果，觉得好像谁都配不上她。
事实上就连曾经的军团明珠塞西利亚，当殿下的副官好像都有些不太够格。
这让无数观望的人都望却止步，就算有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也从没有人敢去自我推荐什么的。
大家都自觉不配。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种天大的荣耀居然会落在他牧阳曜的头上。
军部当时是先在星网上公布了这则任命，然后才派人去发放的任命书，因此当他们在课间浏览新闻时突然看到这条消息，包括他本人在内都没有人知道。
当时他整个人都傻了，是同学们的惊叫将他拉回现实，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光脑坏了。
他马上换了洛佩兹的光脑去看军部的界面，还是一样的结果，然后他又从几个不同的同学光脑上看了一遍，他牧阳曜的大名还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军部……有第二个叫牧阳曜的吗？将军什么的里面。”他傻乎乎地问。
然后他就再也没能从梦里醒来，直到被人带到任听霄的办公室里。
接着他的恍惚状态，被任听霄的这一句话给惊醒了。
正因为谁都知道想成为任听霄的第二副官有多难，才让让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他不认为任听霄会选择自己，只是因为所谓的同学或者……师生情谊。
现在这位，是帝国至高无上的上将和公爵，是未来帝后，是他的主将。
她需要的是一个忠心，合格的下属，而不是一个只会发呆和做梦的曾经的学生。
牧阳曜的双手缓缓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戳入手心，疼痛带给他更强烈的真实感。
“我很清醒，殿下。”他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只是有些惊讶，请您原谅。”
在牧阳曜表情变换的这段时间，任听霄也在打量着他。
毕竟是个还年轻的少年，按照得体程度来说，牧阳曜明显要比塞西利亚差一截。
不过没有关系。
“就像之前让你当五人赛的小队长一样，你能成为这个身份是因为你的实力，和其它的没有关系，记住这点。”任听霄说，“我就只问你一点，对军部的任命有没有意见？”
“没有！”牧阳曜干脆而大声地回答，然后他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殿下，听说任命副官尊重的是主将的个人意愿，那么……是您选择的我吗？”
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睛，任听霄点了下头：“是，我亲自选择的你。”
牧阳曜脸上的不确定一下子被这句话给冲破了，他整张年轻的面容都明亮起来。
“我们是双向选择的，我选择了你，你也承认了我，这很好，不过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下。”任听霄向前倾了倾身子，凝视着牧阳曜的眼睛，“我的副官和我的学生，对这两者我的要求天差地别。我不会让学生贸然冒险，但是副官会，我不会让学生去为我处理一些很麻烦的事情，但是副官必须要去。这些你都能接受么？”
“殿下，我知道一个副官应该做些什么。”牧阳曜知道任听霄肯对他说这些，是正式承认他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发誓，以后将以您的命令为第一要位，时间会证明我的忠心。”
“很好。”任听霄说，“你的办公室在我左边，塞西利亚今天晚上会离开帝星，从现在开始，我的文件由你处理。”
“是！”牧阳曜回答得毫不犹豫。
身份改变后的第一个会面，任听霄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如果招来另一个没毕业的学生，她肯定是不敢让他直接上手接触这些军务的，但是牧阳曜不同，他生长于军人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个人能力出众，给他这些压力，反而会加速他的成长。
有了人帮忙，任听霄也着实松了口气。
等塞西利亚不在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属于她的这些文件究竟有多么冗杂烦人。
虽然任听霄知道牧阳曜能很快上手，但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上手。
他甚至不需要别人教，马上就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各种繁杂的军务堆压而来，他一项项有条理地梳理着，将当天的文件各归各类，挑出必须由任听霄亲自批示的，居然没有花太多时间。
说实话任听霄会选择牧阳曜，并非没有给牧老将军面子的意思，现在牧将军已经去世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培养一下牧家的小辈。
但是牧阳曜的表现让她惊艳了一把，对于这个选择，她也就更加满意，彻底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只有一件事有些奇怪，直到第二天，加拉赫仍然没有在军部露面，而且整个军部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任听霄在路上碰见的人无一不神色匆匆，有的甚至没有看到她，等来到面前了才意识到行礼。
任听霄刚进办公室，牧阳曜就跟了进来，他脸上有着和军部其他人如出一辙的神色，凝重地将手中文件放在桌上。
“殿下。”他说，“出事了。”
任听霄拉过文件，迅速翻阅一番，眉头皱起：“只是几天的工夫而已，帝国星域内竟然出现了这么多袭击？”
“是的。”牧阳曜脸上有些担忧，“恶种的行动忽然频繁起来，但我们还没有找到它们的巢穴，十分被动。”
任听霄一张张地翻着，看到其中一份时目光一凝。
牧阳曜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那份文件，这些本来就是他亲手分拣出来的，自然知道任听霄为什么停住。
事实上她已经表现得非常平静了，他早上刚看到这份文件的时候，惊讶得打翻了水杯。
“联邦……要顶不住了。”任听霄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牧阳曜说，“贝西要塞是联邦最西线的重要防御，一旦被攻克，整个西线星域都要完蛋。”
贝西要塞对联邦的重要性，就相当于狂风海之于帝国。
而现在，贝西要塞沦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帝国，说明失态比想象的更加严重，联邦人已经捂不住了。
“世界要变天了。”牧阳曜小声说，“不知道塞西利亚将军会调查出什么东西。”
“现在已经不止是他那里的问题了。”任听霄说，“这些恶种好像很着急行动，如果处理不好，将成为所有智慧生物的劫难，加拉赫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在的。”
“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慌乱起来了，今天早上接到急报，大量边境星域的人们开始购买船票飞往帝星。”牧阳曜说，“他们好像觉得帝星就是安全港，只要来了帝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等事态真正爆发之后，他们就会发现，帝星也只是另一个战场罢了。”
任听霄的语调有些冷，让牧阳曜一时不敢接话。
战争的脚步一下子近到眼前，前几天还高枕无忧的帝星似乎被抛到了最中心的位置，人人自危，人们的心理防线在逐渐崩塌。
“我要去见陛下。”任听霄迅速做出决定，“阿曜你留在这里，一旦有什么新消息传来，马上发我光脑。”
“是。”牧阳曜领命。
任听霄开着自己车风驰电掣地驶入帝宫，敏锐地发觉到帝宫里也比之前人多了一些。
凌卓不喜欢热闹，之前只有在有要事商议的时候才会叫大臣进宫，而现在一路进来，有不少带着各自家徽的车在来往出入，行走在宫里的人也有了些不认识的面孔。
任听霄给自己的几辆常用车都做了登记，她可以不受限制，开到帝宫里的任何地方，禁止行车的标志对她无用。
因此当她直接将车开到金殿之前，顿时吸引了周围等待的人的目光。
在众目睽睽下，任听霄从车里走出，挺拔贴身的军装外套着大氅，乌黑的皮毛赢得她肤若凝脂，眼神古井无波。
她轻轻将权杖拄到身前，看向迎上来的侍者：“陛下在里面吗？”
“是的，殿下。”在金殿当差的这个侍者已经和任听霄很熟悉了，回答了问题还附带信息，“陛下正在和外交部长谈话。”
任听霄颔首，然后在所有人都在外面老老实实等着的时候，未经召见就直接抬腿向殿里走去。
而那个侍者不但没有阻拦，还殷勤地为她打开大门，放她进去。
她一进去，侍者就立刻将门再次关上，看到有凑上来的人，又恢复成公事化的笑容：“抱歉这位大人，在陛下没有宣召的时候是不能擅自进入的。”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充满了意味深长的惊叹。
能在金殿当值，即使是一个小小的侍者，也油盐不进，无法贿赂。
所以任听霄能在此处畅通无阻只有一个原因——陛下亲自允许的。
看来这位殿下在帝国的权力中心，走得比他们所有人想的都要远啊。
任听霄走进金殿，凌卓和作为记录者的书记官裴郁，以及站在下方的男人都转过脸看向她。
她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帝国外交部长，并不是她想象中和蔼可亲的面貌，而是有棱有角，算不上多英俊，但是一看就刚烈正直，像是加拉赫那种类型。
在任听霄打量着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打量着她。
看到她不经通传就擅自进入正在议事的金殿，外交部长的眉头皱了一下，有些明显的不赞同。
“利亚，你来了。”凌卓仿佛没看到外交部长的脸色，自然地让人指了指他案桌旁边的另一张椅子，“来坐。”
外交部长浑身一震，有些惊讶地看向上方。
他相信每一个进来的大臣，都会暗暗揣测帝王案桌旁的那张椅子是为谁准备的，而无论那个人是谁，这些在政治圈混的人都从中体味出一个道理。
帝王大权，可能并不介意和另一人共享。
毕竟那张椅子和王座可没有高低之分，几乎平起平坐，无论在案桌上看什么绝密文件，都无法瞒过那个人的眼睛。
没想到……这张椅子居然是帝后殿下的专座吗？
外交部长眼中露出一丝深思，正好听到帝王在做介绍：“利亚，这位是帝国的外交部长，方远。”
方远一句“见过殿下”都要说出口了，就听见帝王毫不停顿地继续说：“我们正在商讨一件很重要的事，联邦的铁珠子总统刚才发来讯息，想要对帝国求和。”
方远低着头，实则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刚刚收到的密保，在凌卓没有拿出明确态度的时候，这种事几乎不能被第三个人知晓，而刚才凌卓显然还没有做出决定。
但是现在任听霄一来，他居然连犹豫都不曾，就直接告诉了任听霄，听那口吻，似乎还有向她求取意见的意思。
方远压下心中的震撼，开始在心中重新评估这位殿下在政治圈的影响力。
任听霄也没想到一来就收到个重磅新闻，她握住刚端上来的红茶，皱了下眉：“他们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两国和平公约了吗？”
“那是相当知道。”即使形势危急，凌卓的声音里也仍然没什么紧迫感，“你已经收到军报了吧？他们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斯巴比角要塞沦陷，以恶种的繁殖速度，下一个受到冲击的就会是他们的首都星域。”
“但他们现在并没有什么强者能拿得出手。”任听霄说。
“这也是铁珠子的另一个愿望。”凌卓含笑说，“他希望我们能将‘私自扣押’的联邦三S级强者还给他们。”
任听霄被这种无耻的态度给惊呆了。
她沉默了几秒钟，才说：“这就是他们的原话吗？说我们‘私自扣押’他们的三S级强者？”
凌卓施施然地点头。
任听霄当即发出一声冷笑。
随着她的怒火升腾起来，一股阴冷庞大的能量迅速在金殿中蔓延，实力最弱的裴郁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底下的方远也感到彻骨寒冷，心脏受到重压。
两人惊愕地抬头望向任听霄。
之前不是没有三S级强者愤怒时放出威压，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给造成这种效果。
凌卓握上任听霄的手，强大威压顿时一滞，随即收回到任听霄体内。
她冷着脸问：“如果不还，他们想怎么样？”
“他们还没有说。”凌卓说，“不过他们提出要派使者来讲和，更具体的事应该会留在那时候讲。”
任听霄望向他黑沉沉的眼睛：“那你是怎么想的？”
“谈。”凌卓淡淡地吐出这个字，就在方远以为他已经做出决定时，就见他询问地看向任听霄，“你觉得如何？”
帝王……是在以殿下的意见为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方远彻底丧失了语言，他低下头，假装自己只是个布景板。
然而任听霄一抬眼看到他，反而点了他的名。
“方大人。”她语气很温和，“和他国的外交方面，你才是专家，你认为我们应该接受联邦的求和吗？”
方远暗暗看了一眼帝王，看到他颔首示意回答问题，他才实话实说：“殿下，方才我正和陛下讨论这件事，我认为应该接受使者的觐见，至于是否讲和，要看他们拿出的态度。”
“态度？”任听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们的态度现在已经够明显的了，还抱着异人比人类高级的想法，觉得给我们讲和的机会是给我们天大的恩赐呢。”
“异人和人类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一直以为人类是进化失败的产物，几千年来都把自己当成高等物种，会有这种态度也不奇怪。”凌卓拍拍她的手作为安抚，“这么说，你不赞同讲和，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