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年舟艰难出声,清凌声线莫名有些暗哑,“我无权干涉。”
祝仪虽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但不代表她不会看人脸色,面前的谢年舟明显情绪不对,理智告诉她不要在这个时候煽风点火,要顺着谢年舟的话说,可情感告诉她,感情真的勉强不来,她根本不可能因为谢年舟的意愿而把自己嫁给李盛。
哪怕谢年舟的出发点是为她好,哪怕她除了李盛没有其他的选择,但她依旧不想将就。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在感情的事情上为难自己。
“你知道就好。”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尽量以和缓的态度劝着他,“小舟,我知道你待我的好,但是对不起,我是真的不喜欢。”
大抵是自己的好意再次□□脆明白拒绝,谢年舟身体明显一僵,昳丽凤目也有一瞬的放空失神,祝仪见他如此,心中越发内疚。
可感情的事情真的勉强不来,她也不会因为谢年舟待她的好而去勉强自己接受李盛。
“对不起啊,小舟。”
祝仪又道。
谢年舟深吸一口气,凌厉凤目闭了起来。
夏日的风格外喧嚣。
“阿姐无需向我说抱歉。”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像是终于调整了心情,缓缓睁开眼看着祝仪道:“阿姐,开心就好。”
但不知为什么,在看到祝仪满怀歉意的一张脸时,他睫毛狠狠一颤,瞬间便移开视线,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三分,“阿姐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我还有事,便不陪阿姐继续逛了。”
谢年舟转身。
他转身看到长廊尽头立着侍从,那些全是他给祝仪挑的人,只待祝仪选了院子,他便把这些人送给祝仪。
祝仪身份敏感,人牙子处买来的人他总是不放心,便挑了些心腹送过来,想让祝仪用得舒心些。
他是真心想待祝仪好的。
谢年舟抿了下唇,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微侧目,用余光瞧着祝仪的裙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并没有着急离开。
直到他听到祝仪干脆果决的一句话——“哦,那你先走吧,别因为我的事情误了你的要事。”
谢年舟被噎得一窒。
当下他再不迟疑,冷着一张脸走出庭院。
作为出身武将世家的半个虎女,祝仪一直都知道习武之人脚程快,谢年舟也是习武人,且是个高手,所以他脚步快些很正常。
但今日的他的步子似乎快得有些不正常,而且步子很乱,又虚又漂浮,完全不像一个习武人。
祝仪看着谢年舟远去的背景,认真地得出一个结论——谢年舟真的很生气。
可是至于吗?
不就是不想顺从他的意思嫁给李盛吗?至于把自己气成这样吗?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她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想让他冷静一下,毕竟这种事情越说越上头,冷静下来便会觉得自己行为的可笑了——哪能觉得李盛适合她,便强行让她嫁给李盛?
她是个人,又不是物件。
祝仪越想越觉得谢年舟莫名其妙。
不过这种事情她不会妥协,谢年舟爱生气就生气吧,等他气完了,她再与他好好分说。
祝仪没把谢年舟生气的事情放在心上,见谢年舟果真走远了,便让侍从去请阿兄与珍珠过来,与阿兄珍珠一道去选院子。
——买卖不成仁义在,李盛是天子,富有四海,不至于因为她不愿意嫁给她便收回送给她的院子。
祝仪欢欢喜喜挑选着院子。
每个庭院都很大,几个庭院逛下来,已是黄昏时刻,祝仪与阿兄珍珠纠结一番后,最终选了离皇城最近的院子。
选这个院子的理由很简单,阿兄以后是要入朝为官的,离得近点能睡会儿懒觉少走很多路。
确定好院子后,祝仪派人给谢年舟送了信,当然,她也很承天子的情,不忘让人给宫里递了折子,拿捏着分寸狂吹李盛的彩虹屁。
李盛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什么奉承话没有听过?
可喜欢的人说的奉承话,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李盛心情大好,便准备犒赏身边人,至于谢年舟这个领路人,他自然也没忘,让人往谢府送上珍宝若干,狠狠夸赞谢年舟一番。
此时金乌西坠,暮色深沉,谢府别院中,谢年舟闭目而躺,面无表情听着心腹的回话。
“祝家女郎选了离皇城最近的那个院子。”
心腹看了看谢年舟,小心翼翼道:“想来祝家女郎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祝郎君迟早要入仕为官的,住的地方离皇城近些,倒也方便他上朝。”
“你的意思是,我走之后阿姐欢欢喜喜逛着院子,欢欢喜喜挑选了离皇城最近的那一个?”
谢年舟缓缓睁开眼,眼底如墨色摊开,深得叫人瞧不出其中神色。
心腹越发心惊肉跳,陪着小心道:“这,这是天子赐下的,祝家女郎也只是听命而已。”
“听命?”
谢年舟陡然冷笑。
心腹瞬间闭嘴。
清冷月色透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送进皎皎银色,羽人座的博山炉缓缓吐着熏香,丝丝绕绕的醉太平花香若有若无,一如少女身上的味道。
谢年舟嗅着花香,无声笑了起来,他起身打开博山炉,往里面又添了一粒熏香,醉太平的花香比方才浓烈一些,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的的确确存在他身边,他这才满意放下博山炉,慢条斯理用祝仪送他的锦帕擦拭着自己手上的熏香屑,隽逸面容上满是病态的偏执,“她想要离皇城最近的庭院?我偏不要她如意。”
“传我的命令,就说那里风水不好,克夫。”
“阿姐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怎会因为一方院子而让自己的夫君受苦呢?”
谢年舟闭目轻嗅着醉太平的花香,幽幽笑了起来,“可惜了,阿姐的夫君若是别人,便注定是短命鬼。”
作者有话要说:
气成河豚的谢年舟:哼,我拿捏不了阿姐,难道还拿捏不了别人?
天下的男人死绝了,阿姐自然便会注意到我了!
祝仪:....你可做个人吧!
嗯,今天虽然有点晚,但我还是双更了,我真棒!
第52章
很快,谢年舟的话被人旁击侧敲带给祝仪。
“你确定这里风水不好?克夫妨碍夫家?”
祝仪眼睛微微发亮。
“不瞒女郎,若是旁人来问,我是不会说的,但女郎是祝将军之女,祝将军曾在战乱之中救我性命,保我一家老小平安,此等大恩大德,我百死难报万一。”
来人一脸诚恳,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忠心耿耿,“女郎,您新来洛京,怕是不知道这所院子的情况,这所院子虽然离皇城近,风水却极度不好,不过十年时间,便几经易主,且原本的主人下场凄凉,无一人得到善终。”
祝仪频频点头,听着来人的滔滔不绝,等来人说完话,她再次追问自己的问题:“那,这所院子到底克不克夫?”
“克!”
来人不住点头,一叠声道:“洛京再没有比这更克夫的地方了,女郎,你是不知道啊,这所院子的前几位主人那叫一个惨,凡是住进这所院子的女主人,没有一个不守寡的,或三年守寡,或不足一年,总之克夫克郎君,总之您万万要不得啊。”
祝仪眸光轻转。
克夫克郎君?
那可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政治联姻,想要笼络对家族有利的人,可?用信念用手段甚至用利益,靠结婚算什么?
你是出来卖的吗?
但邺城是中原腹地的咽喉所在,只要是对天下有想法的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邺城据为己有,可惜的是,她家在邺城经营多年,得民心又有声望,外来势力很难将她家驱除邺城,这种情况下,拉拢便成第一选择,拉拢不成,才是阴谋算计。
封建时代的拉拢是政治联姻,她不嫁表兄,便要嫁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甚至反感的一个人,若是不嫁,等待自家的就是明枪暗箭。
她没有第三选择。
要么多年兄妹终成夫妻,要么嫁一个注定早死的短命鬼,两者相较,祝仪当然选第二个!
更何况这所院子是离皇城最近的院子,方便不说,修建得也最合她的心意,这么好的条件,她为什么要放弃这所院子?
至于她明知道这个院子克夫却还要往这里搬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得知,被人得知后又会不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她则不太担心,一是因为来人是她阿娘救过的人,不会把这件事情往外说,二是因为是都知道她刚来洛京没多久,对这里的情况的不够了解,哪怕旁人见她搬进院子了,也只会觉得院子是天子所赐,她推脱不过才不得不要,而不会怀疑她的动机。
机会这么好,理由又这么充分,她当然要这个院子。
“多谢告知。”
祝仪笑眯眯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风水好与不好,不过是外人?讹传讹罢了。”
——只是克夫这种小心思不能对外人讲,她得用其他借口要这个院子。
“我才不信什么鬼啊神啊风水什么的,我喜欢这个院子,这里离皇城近,做什么事情都方便,我就要这个院子了。”
祝仪很是坚定。
来人愣在原地。
——克夫这种院子都敢住?这不是拿自己未来的夫君去冒险吗?
想想自己来的时候那人交代的事情,来人很快回神,忙不迭向祝仪又道:“女郎,您这般聪慧的一个人,何必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这个院子万万要不得啊。”
“您若是图方便,其他院子也是紧挨着这里,您身份这么尊贵,出门便是马车,又能多走几步路呢?”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觉得这个院子就很好,至于您说的那些风水之类的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在旁人那里是大过天,在我这却不过如此。”
毕竟是为自己好,哪怕喋喋不休让人头疼,但祝仪依旧是一脸的好脾气,笑着说出自己的决定。
祝仪态度坚决,来人彻底凉了心——他可怎么对主人交代?
但继续劝祝仪,他却是不敢劝的,别看祝仪瞧着挺和善,但心里却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认定了的事情旁人根本改变不了,更别提此女也颇为警觉,若是他说得太多,只怕会引起她的怀疑,从而彻底坏了主人的好事。
来人不敢劝祝仪,只好再说几句吉祥话作为结束语,而后灰头土脸向谢年舟的心腹请罪。
心腹一听来人的话,脸都变绿了——明知道克夫还往里面搬?这位女郎是想做皇后还是想做太后呢?
当然,这样的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他挥手遣退来人,擦了又擦额头上的冷汗,如履薄冰向谢年舟回话。
“祝家女郎说,她不看重风水,她只图方便,这所院子方便又合她的心意,她已向天子递了帖子,就要这个院子。”
心腹小心翼翼道。
谢年舟调弄熏香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心腹,“阿姐不看重风水?”
“对。”
心腹连忙点头,“女郎似乎一点不在乎这种事情,而且,而且看她的模样,似乎巴不得风水不好。”
谢年舟凤目轻眯,手里的银勺子轻叩了一下羽人座的博山炉。
心腹心中一动,陪着小心试探道:“主人,您说女郎到底是想做皇后,还是想做太后呢?”
“若说她想做皇后,她便不该住进克夫的院子里,她既住进了克夫的院子里,便说明未来夫君在她心中毫无地位,说句不中听的,在女郎心里,指不定盼着那位夫君早死呢,要不然,女郎怎会明知克夫却还要搬进那个院子?”
谢年舟眉梢轻挑,眼底终于漫进极淡极淡的笑意,“啧,这倒是个有趣儿的推论。”
心腹心知自己终于拍对了马匹,连忙趁胜追击,“主人在女郎心里的位置极其重要,女郎从不对主人设防,只需主人一问,便知女郎心中所想。”
“主人何不找女郎一问?”
然而心腹的话刚出口,便见谢年舟眼底的淡笑消失得无影无踪,昳丽凤目斜睥过来,又冷又凌厉,直让心腹打了个哆嗦。
谢年舟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心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马屁再次拍到了马蹄上——主人刚与祝家女郎闹了别扭,祝家女郎却跟没事人一样在那欢欢喜喜挑院子搬家,这般好不将主人放在心上的态度已经是往主人心口上戳刀子了,主人那般骄傲的一个人,怎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向女郎低头呢?
他家主人不要面子的吗?
心腹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前几日江南士族孝敬的金丝楠木屏风颇为精巧,你让人拿去送给阿姐。”
谢年舟清冷声音突然响起:“南人惯会在这种东西上花心思,摆在阿姐的闺房倒也显得雅致。”
心腹:“???”
心腹抬头去瞧,面前杀人无数喜怒不定的少年懒懒拿着银质小勺,正在往博山炉里续熏香,不知名的花香如云雾一般升腾,少年闭目轻嗅着花香,眉眼间的清冷瞬间变得温和无害。
温和无害到让心腹生出一种错觉——方才那个斜睥着他的肃杀少年完全不存在,面前的少年是画里人,是九天上的仙,杀戮嗜血完全不属于他。
可这般眉目温柔岁月静好的少年,却依旧让心腹打了个哆嗦,寒意自心底而起,瞬间蔓延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修罗恶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修罗恶鬼披了张谪仙的皮来蛊惑人心。
你?为他来人间救苦救难,殊不知他只想将你拆吃入腹。
莫名的,心腹有些同情祝家女郎。
祝家女郎知道主人是这样一副面孔,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震惊,是失望,还是老死不相往来?
“是。”
心腹点头应下,看了眼浅浅而笑的谢年舟,再次为祝仪鞠了一把同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