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颇为赤诚,祝仪不禁莞尔:“好,我信陛下的。”
“只是留京师一事,却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等我阿爹阿娘回来了,我与他们商议之后才能给陛下答复。”
“这是自然。”
李盛松了一口气,“我等你。”
李盛来驿馆时悲伤不能自己,出驿馆时却是阳光灿烂,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心境完全不一样了,李盛心情好,杨宏自然乐意见成,不由得多看了祝仪两眼。
残阳如血,少年迎风而立,半凤钗衔着长长的璎珞垂在她的脸侧,珠光与宝气衬出一张堆雪玉质似的脸,不着百花衣,却也比百花更娇艳明媚。
似这样一个人,似这样一张脸,的确能叫人一见倾心,见之忘俗。
杨宏不由得笑了起来。
李盛记挂着把祝仪留在洛京,刚回到皇城,便让人把空着的宅院的图纸拿过来,自己先把院子过了一遍,那些风水不好或者太小的院子万万要不得,离皇城太远也不行,最好一出正阳门,略走几步路便到地方是最好不过的。
李盛左挑右选,从里面捡了几家离皇城最近也最宽敞的院子,让人把图纸送给祝仪,待祝仪从里面选出合适的,再派人带她实地瞧一瞧,毕竟这些宅院面子都很大,若是一家一家逛下来,任是铁人也累得个够呛。
他自然是舍不得祝仪劳累的。
派人送完图纸后,带祝仪去看院子的人他也选好了——谢年舟。
他是皇帝,不能再跟以前那样随意出宫了,今日出宫已是破例,明日说不得要被御史大夫耳提面命说他不成体统,谢年舟就很好,做事稳妥,话也不多,不是那种花言巧语撩拨女人的人,让谢年舟去,他最是放心。
心里这般想着,李盛便让人传了谢年舟。
得知先帝真正的死因后,李盛瞧谁都是狼子野心鹰视狼顾,对谁都不放心,但谢年舟是个例外,安抚蠢蠢欲动的世家,敲打伺机而动的州牧太守,让风雨欲来的洛京恢复安宁,自此之后,李盛越发重用谢年舟,又是加封,又是破格提拔,让他做了两千石的郎中令,不仅皇城门户归他管,就连三公九卿递上来的折子与官员晋升提拔也一并交给谢年舟。
——世家与太守都在问李盛要东西,不是官职便是加封,李盛知自己根基不稳,若是贸然拒绝,很容易让这些人怀恨在心惹出事端来,不如索性推给谢年舟,让谢年舟去做这个坏人,若是克扣太过,他便出面调停做个好人,若是恰如其分,他便装作不知道。
总之有谢年舟在中间做缓冲,省了他的许多事,世家官员们对他的埋怨也少了许多,他的帝位,似乎也稳固了不少。
想起谢年舟替自己做的事情,李盛越发满意谢年舟,再看看谢年舟一身甲衣立在殿中,容貌虽然清隽昳丽,但气质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哪怕女人对他的脸起了心思,也会被他的气质所摄从而断了念头。
李盛越看越满意。
“明日你不必当值,带祝四去看一下院子。”
李盛摇头道:“祝四是父皇钦定的皇后,哪能一直住在驿馆?这样不行,太委屈。”
“陛下要立祝家女郎为后?”
谢年舟手按佩剑,凤目陡然轻眯。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
第50章
被谢年舟这么一问,李盛这才惊觉自己?漏了嘴——他答应过祝四的,等父皇孝期过了,等他坐稳皇位,等他替父皇报了仇,他才会与祝四举行婚礼。
父皇那般厉害的一个人,都被世家们逼死了,他能力远不及父皇,此时立祝四为后,便是把祝四放在架子上烤,不仅世家们会针对祝四,连各地郡守都会以为祝陆两家投靠了他,从而各种给祝四家人使绊子。
他不能让祝四冒这么大的险。
“父皇孝期未过,朕怎能现在便行立后之举?”
李盛瞬间改了口:“朕的意思是,祝四是父皇钦点的皇后,更是母妃心心念念的儿媳妇,可惜阴错阳差,朕与祝四有缘无分,不能立她为后,她既无缘后位,?不得朕要替父皇母后补偿她一些东西。”
“祝宁峰是个可造之材,朕准备把他留在京师,祝家在洛京没有宅子,朕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补偿祝四,送她一处院子,让她住得舒坦些。”
“陛下为何?自己与祝家女郎有缘无分?”
谢年舟声音微凉,一针见血发问。
这是一个好问题,李盛提起这事便叹息不已,“年舟,你是朕的心腹,旁人不知朕的处境,你难道还不知?外有郡守虎踞一方,内有世家大权独揽,而今兄长又在南方自立为帝,?朕毒杀了父皇谋夺了他的皇位,内忧外患如此之多,朕如何舍得拉祝四下水?”
谢年舟指腹拂过鱼鳞佩剑,剑影折着烛光,深深浅浅映照在李盛的御案。
立在李盛身后的杨宏有些不悦,皱眉向谢年舟看去,少年一身郎将甲衣,甲衣是银,衣袖为红,清冷的白霜与热烈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如将九天之上的云撕裂开来,金乌的万丈霞光便从里面透出来——一言蔽之,极致的好看,不是人间能有的绝色。
这样的一个人,脾气怪些,做出一些无礼动作也会让人觉得他是无意为之。
同样的,似这等惊才绝艳的一个人,也必然不是池中物——他甚至能感觉到谢年舟对李盛的汹涌敌意。
杨宏的剑眉皱得更深了。
谢年舟下巴微抬,眯眼看着高位上的年轻天子,“陛下的意思是,待陛下坐稳了皇位,便会迎娶祝家女郎?”
被谢年舟?中心事,李盛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也不能这样?,主要看祝四的态度。”
“她若是愿意嫁,朕自然是欢喜的,她若是不愿意,朕也不会强求。”
在这种事情上,李盛?是看得开,倒不如?是自己对自己有信心,他能感觉得到,祝四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个明显的改变,比以前温柔了,也比以前贴心了,还把她的帕子送给自己。
那方帕子被李盛小心收在胸口处的口袋里,因为离得近,他还能感觉到帕子上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他不懂香,也叫不出香的名字,只觉得很好闻,闻着这个香,他做什么事情都有动力,连面对逼死他父皇的世家子弟们都不那么怕了。
他揣着这方帕子,甚至还觉得只要自己做到了祝四所?的事情,那么祝四肯定会欢欢喜喜嫁给自己的。
这么一想,李盛更豁达了,“朕只是喜欢她,喜欢是希望她过得更好,而不是要她委曲求全与朕在一起。”
“朕舍不得强迫她。”
“所以,你如果觉得朕是坐稳皇位便会迎娶她,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李盛笑眯眯?道:“不过我与祝四的事情全看祝四的态度,她嫁,朕便娶,她不嫁,朕便祝福她。”
“总之,朕绝不叫她受委屈,更不舍得叫她委屈求全。”
这番话对于一个天子来讲极其难得,颇有种把主动权交给祝仪,让祝仪来选择的用情至深。
谢年舟微眯凤目慢慢舒展。
“那陛下怕是有得等了。”
谢年舟嘴角微勾,凉凉声音里透出几分讥讽。
李盛只以为谢年舟在揶揄自己没有帝王气度,感情之事全被女人拿捏,故而他没有多想,笑笑便把这件事情揭过了,“你这是站着?话不腰疼,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明白朕的心了。”
“若是爱极了一个人,哪里舍得叫那人受委屈?”
“是么?”
谢年舟懒懒抬眉,眸色幽深似潭似渊,“那臣怕是永远无法体会到陛下的心情了。”
李盛诧异,“不能吧?你不是前一段时间刚收了一个女郎的帕子么?”
“你与那位女郎发展得如何了?要不要朕替你赐婚?”
?起来这种事儿,李盛向来很热络,“以前我?郡王保媒,天子赐婚,纵然你出身谢家旁支,如此规格倒也不辱没那位女郎。”
“而今你位列九卿,乃是朕麾下第一得用之人,朕愿意替你保媒,更愿意替你赐婚,如此规格,难道还不值得你心中的那位女郎嫁于你?”
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清冷眸光有一瞬的是阴冷玩味,“陛下当真要赐婚?”
李盛刚想?这是自然,但话尚未出口,突然想起祝四与自己?过的话——对的地点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算美满的爱情,若是谢年舟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或者?有种种的苦衷不想嫁给谢年舟,就与祝四现在不想嫁给自己一样,他贸然赐婚岂不是坏了一桩好事?
李盛原来的话不由得在肚子里过了过,再出来时已经变了味:“唔,她若是喜欢你,愿意嫁给你的话,朕自然是愿意赐婚的,若是不然,朕也不想勉强她。”
“年舟,朕知你心意若定便再难更改,但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希望她过得不好,若是那位女郎不喜欢你,你万万不要勉强。”
“强扭的瓜不甜。”
谢年舟手指微紧。
但很快,他又舒展开来,抬头看了眼对自己循循善诱的李盛,无可无不可地道了一声:“多谢指教。”
谢年舟脾气怪,但能力强,也好用,这种情况下,李盛自然愿意忍着他的小脾气,哪怕见谢年舟一脸的敷衍,他也不生气,反而一脸好脾气嘱咐谢年舟:“朕的话你要记在心里,别当耳旁风。”
“对了,你明日莫要忘了带祝四去看院子,若里面没有她喜欢的,你便寻个她喜欢的地方找大司农拨点钱给她建一座。”
“她那样的人物,住在驿馆着实委屈了她。”
想想驿馆的环境,李盛便痛心疾首,倒不是驿馆修建得粗糙如马棚,恰恰相反,因为在里面住的都是达官显贵,驿馆修建得颇为奢华,可奢华并不代表宜居,况院子挨院子,住着各地过来的郡守世家,出入不方便,饮食更不方便,他才舍不得让祝仪在那种地方常住。
“知道。”
谢年舟凤目轻眯。
而皇城另一端的驿馆里,祝仪正在看小黄门送来的宅院地图,大概是挑选过的缘故,送来的院子地图不仅靠近皇城,且颇为宽敞,前庭后院假山流水个个不缺,无论哪一处的院子,在洛京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可见李盛对她的确用心。
祝谦略看几眼地图,便放了下来,捋着胡须问祝仪道:“大司农已经把下半年的军饷发放下来了,一点不曾克扣,我与你阿娘不日便会回邺城,你是与我们一起回邺城,还是留在洛京?”
“仪仪跟我留在洛京吧。”
不等祝仪开口,祝宁峰便拉了下祝仪的衣袖,堆着一脸笑与祝仪商量道:“邺城有阿爹阿娘与表兄在,任谁去了也掀不起风浪,倒是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待在洛京,人生地不熟的,遇到事情也无人商议。”
“而今洛京乃多事之秋,若只有我一个人待在洛京,难免会行差走错,仪仪便不一样了,粗中有细不?,既有天子宠信,又有那位谢小郎君保驾护航,有这两位靠山在,纵然我把天捅了个窟窿,也无人敢追究我的责任。”
祝夫人听此不悦蹙眉,“你把仪仪当成什么了?你如今这般大了,难道还要仪仪替你描补擦屁股?同样是出身将门,你哪里及得上轩儿半分?”
“我知道,我处处不及表兄,所以我才有自知之明留在洛阳,我离你们远远的,免得你们时不时拿我与表兄相比。”
祝宁峰眉宇间有些不耐。
“阿娘,表兄很好,可是阿兄也不差啊。”
祝仪连忙打圆场,“若没了阿兄,阿娘难道放心我一个人留在洛阳?”
祝宁峰听此一喜,“仪仪,你愿意跟我留在洛阳了?”
“那当然了。”
祝仪笑着拿地图拍了一下祝宁峰的额头,“这么大的院子怎能便宜你一个人?这可是天子赐给我的院子,我要好好享受一番。”
被祝仪一打岔,祝夫人顾不得埋汰祝宁峰了,一叠声问祝仪:“你要留在洛京?”
“天子那些话你是如何想的?仪仪,听阿娘一句话,莫趟京师这池浑水,天子嫁不得,谢年舟更非良人,轩儿才是你的上上之选。”
祝仪知道阿娘一心想让自己嫁给表兄,更知道表兄对自己只是兄妹之情,并无半点旖旎心思,但阿娘素来强势,短时间内很难?服阿娘放弃这种念头,得慢慢来,等表兄有了喜欢的人,等她也有了喜欢的人,她就能理直气壮拒绝阿娘的拉郎配了。
“阿娘,我没?嫁天子,更没?要嫁给谢年舟。”
至于嫁表兄,则自动被祝仪忽略,“我只是留在洛京与阿兄在一起,没有其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趟洛京的浑水的。”
得到祝仪准确的答复,祝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起来。
祝夫人脸上有了笑,一家四口重新恢复了和乐融融,热热闹闹商议着宅院的事情,不消片刻,便商议好次日去看哪几所宅院。
祝谦夫妇与大司农交接军粮走不开,祝宁峰此时是白身,正好可以随祝仪一起去看院子。
次日清晨,谢年舟来到驿馆,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祝宁峰明显起了个大早,一身箭袖武服收拾得颇为利索,见谢年舟过来,便欢欢喜喜迎上去,笑眯眯问道:“谢郎将,我们何时出发去看院子?”
谢年舟眯起了眼,“你与阿姐一道去?”
“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一听是谢郎将带依依去挑选院子,我便觉得自己还是去一下为好。”
祝宁峰刷地一下打开折扇,含笑看着谢年舟眼底的嫌弃与排斥,活脱脱的自家的白菜不能被人随便拱了的警戒,“毕竟这是我与仪仪的家,当然要我跟仪仪一起去选了,而不是由谢郎将与仪仪两人敲定。”
谢年舟:“......”
“我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吧。”
祝仪从房间里走出来。
“谢郎将,走吧。”
祝宁峰合了折扇,对谢年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年舟冷哼一声,径直绕过祝宁峰,与祝仪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