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鱼儿抬眸望向李景琰,水灵灵的眸子里闪着细细碎碎的亮光,似是室内的烛光映入了眼底。
“是,王爷。”锦王府的侍卫是李景琰一手提拔,唯李景琰命令是听,此时李景琰发了话,他们便规矩得退了下去。
董氏唇瓣的上扬的弧度僵住了。
她拳住手心,慢慢抬头,面上又恢复了温柔典雅的样子,她小步朝前,在李景琰榻前站定。
她面上慈祥温和,弯腰伸手,想要去抚李景琰的额头。
李景琰抬眸,直直看着她,盯着她的手心,黑漆漆的凤眸暗沉暗沉,黑得不见底。
董氏一僵,抬了一半的手僵在空中。
“母妃忘了,你不喜女子碰你。”
董氏讪讪收回手,面上挂上善解人意的浅笑,替李景琰解释道。
她垂在大氅中的手指颤了一下,看了一眼落落穆穆的李景琰,又瞅了一眼站在一旁双眸含泪、楚楚可怜的程鱼儿。
她笑盈盈一手拉过了程鱼儿:“鱼儿,过来。”
她温热的手指握在程鱼儿的手腕,看着她面上的温柔浅笑,程鱼儿却不知为何,猛得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朝着李景琰望去。
一时间目光正好对上李景琰清冽的凤眸。
李景琰正望着她,目下无尘,似是前万年不化的冰霜。
程鱼儿却心头一跳,咬了下唇瓣,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转开了眼,看向董氏。
董氏将程鱼儿拉在身侧,双手亲昵得覆上程鱼儿的玉手,朝着李景琰闻声介绍道:
“琰儿,这是你祖母为你选的娘子,广宁伯府的外室”董氏顿了下,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启唇道:“广宁伯府的庶女,程鱼儿,替你冲喜的。”
李景琰眸色淡淡,未应声。
董氏眸色一闪,眉梢忽得耷拉下来,眉梢眼角带了忧愁和愧疚,抹了抹眼角不知何时挂上的泪珠,抿唇哭道:
“琰儿,母妃对不起你,按你的身份,母妃应为你选一个德才兼备的高门贵女,可,可——”
李景琰原是先皇的嫡长孙,钦定的皇太孙,现是锦王,当朝亲王,天潢贵胄,选妃哪怕是侧妃,都轮不到一个伯府的嫡女。
何况一个伯府外室女。
她望了一眼程鱼儿,蹙了粗眉头,不掩饰眼中的不满意,叹了口气:
“你祖母忧心你身子,偏生这广宁伯府的庶女八字最合,母妃也没办法。”
“是母妃委屈你了。”董氏一时间垂泪不止,用帕子掩着眼角,期期艾艾。
李景琰近些年来,性子最是暴戾嗜血,稍有不顺心之事,便如刚才惩戒服侍他的下人一般,明明尽心尽力服侍他两个月,却张口就是杖责百杖,挑了手筋、脚筋。
董氏纤指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瞄着李景琰的神色:
李景琰性子高傲,他身为亲王,却被逼无奈取了一个伯府庶女为妻,定视为奇耻大辱。
程鱼儿低下了脑袋,只漏出颀长白皙的秀颈和乌黑的秀发,让人看不见她的面色,隐约瞅见纤长浓密如蝶翼的睫羽颤颤巍巍,扑扑闪闪。
程鱼儿捏着自己的指尖,一时不敢直视李景琰,她盯着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
配不上李景琰
第16章 承认那便是我的王妃(捉虫)
程鱼儿捏着自己的手心,低着着脑袋,不想看董氏略带鄙夷的目光,也不敢去瞅李景琰。
李景琰金尊玉贵,十岁便被先皇钦封为皇太孙,一时风光无两,且他有龙章凤姿,能文能武,是世家贵族皆想巴结奉迎的对象,他们都等着李景琰长大,想将自家闺女嫁予李景琰。
她曾在参加的宴会上,偏隅一角,偷偷看见、听见那些贵女们讨论皇太孙李景琰芝兰玉树、文成武德,满面羞红,眸含秋水。
可惜,后来,李景琰不再是皇太孙,他被封锦王,风评也从文成武德变成了暴戾嗜血。
可,即便如此,她曾悄悄撞见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她的主母、顾氏对嫡姐指了指天,酸溜溜道锦王是他们不能肖想的天上月。
可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程鱼儿瞅着自己的脚尖,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眉睫,嘟着唇漫无边际得想:她愿意嫁过来,只不过是李景琰前世救了她。
知恩图报,李景琰救了她,她便要还了他的恩情。
前世李景琰曾说过是她冲喜救他一命,那这一世,她也要来冲喜,她不能让李景琰丧了命。
董氏抬眼只瞅见程鱼儿乌黑的秀发和修长莹白的秀颈,长而密的睫羽似乎在扑扑闪闪。
董氏唇角微不可察露出一抹嘲笑,转身朝李景琰望去,眉目温婉慈祥,声音亦是温和带着心疼的语气:
“琰儿,你若是不喜,母妃替你回绝了太后,反正你们还未行礼。”
没有行礼,便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程鱼儿捏着食指,两只手交拧在一起。
淅淅沥沥,窗外的雨仍在下,随着一阵风,细雨裹着凉风拍打着窗户。
外面撕心裂肺得痛哭声也在肆虐,啪啪作响,棍杖陷在皮肉里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跳。
程鱼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似是怕了,李景琰靠在软枕上,不动声色将眸光从那绯色的衣裙上轻轻转开。
“无碍。”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略带喑哑却好听的声音。
是李景琰。
“既已嫁来,那便是我的王妃。”
程鱼儿蓦得抬眸,绯红色的樱唇微微嘟起,杏仁瞳脉脉含情,一时间眸含春水,顾盼生辉。
灼灼的目光带着火热,让人难以忽视。
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手指颤了下,他说服自己,自己不过是信守承诺。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曾说过,如果程鱼儿讨得祖母喜欢,便予她个王妃的名分,未尝不可。
他不去看程鱼儿,心中还记着方才他惩罚下人时程鱼儿明显害怕的神情。
说舍了全身福运为她祈福,如此便怕了。
不过,他还需留她在身边。
只有她在,他才不会五感尽失,才能听见和有触觉。
“琰儿莫要说笑!”
董氏一时声音有些尖利,瞳孔瞪大,难以置信盯着李景琰。
她盯着李景琰,不相信李景琰这次如此好说话。
这些年,太后前前后后给李景琰牵线搭桥少说也有七八次,李景琰只道对女子没那个心情;
皇上也给他赐了十数个美人儿,特意送入了李景琰的寝殿。
可惜那如花似玉的美人,身子窈窕,如玉的身上披着似透非透的薄纱,有娇媚,有清纯,千娇百媚让她一个女子看了都面上羞红,却一盏茶没待着,便横着被抬出了锦王府。
听着有个美人儿用手碰了李景琰,被挑了手筋,直接送入了军营充做军妓。
董氏双目瞪大,一时没维持住面上的得体,心头一时惴惴:“这、这太不应该!”
李景琰强忍着四肢百骸摧心剖肝的痛,倚在软枕上,凤眸半抬,盯着董氏目若口呆的样子,淡声道:
“自不是说笑,替我谢谢祖母。”
“好、好,琰儿喜欢就好。”
董氏掐着自己的指尖,握住手心的黏黏腻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缓声应道。
说罢,她忍不住回头去看程鱼儿,目光毫不掩饰上上下下打量着程鱼儿。
程鱼儿只觉被盯得头皮发麻,她拧着自己的手指,咬着唇瓣儿,战战兢兢,脚步不受控制朝着李景琰所在的床榻靠了一寸。
栀子花香渐浓郁,李景琰支了支耳朵,紧缩的眉头淡了一分,唇角似乎勾起了若有似无的弧度。
“程氏。”董氏蹙眉,神情恢复冷艳,傲慢唤了声。
程鱼儿忙顿住脚,抬手怯怯应了声:“在。”
李景琰眉头复又蹙紧。
董氏冷目瞥了程鱼儿一眼,拧眉冷斥道:
“程氏,以后照顾琰儿,可莫要粗心大意,切莫再发生琰儿不小心落水的事情”
她这话,其实意有所指,说李景琰此事落水是程鱼儿的错。
程鱼儿忙抬头看了看一眼,忙又去抬眼看李景琰。
“我没有。”她心道。
可是李景琰面上寡淡、淡漠,程鱼儿一时不晓得如何开头,更不好顶撞董氏。
“母妃。
忽,李景琰轻声唤了一句,声音漠然。
见董氏望过来,他声声音平淡如水,凤眸略过董氏的发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似是随意说道:
“您今日的发髻甚是特别。”
董氏本要开口的话一时憋在了嗓子头,面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她脊背一寒,汗毛乍起,颤颤不敢直视李景琰。
她今日梳的朝天望月髻,甚有难度,是两个丫鬟在他身后仔细捣鼓了三刻钟的时间,发髻上嵌玉镶珠,珠光宝气,她看了在镜子前也美了良久。
是甚是好看,可也是消耗时间,前前后后半个多钟头。
董氏瞅着李景琰眼睛里的冷淡,他面容上无一丝笑意,甚至微微带了两三分嘲讽。
想起李景琰的手段,董氏只觉心中发毛。
董氏暗道失策,今日李景琰刚醒,她真不该在妆容上耽搁这么久,早知道就让丫鬟给她画一个憔悴的妆容。
董氏不敢猜测李景琰,这话是何意,是不是看出了她当时磨磨蹭蹭?
董氏小心翼翼喝了吞口水,勉力维持仪态端,朝李景琰道:“佑安这几日睡得不踏实,母妃去看看。”
李景琰不置可否,他半合着眼睛靠在软枕上,面色无悲无喜。
“程氏,你好好照顾王爷。”董氏又高声吩咐了下程鱼儿,说罢脚步踉跄,匆匆离去。
董氏一走了,寝殿里空空荡荡,只有灯烛燃烧的细碎声,刚殿中的太医和下人早不知不觉退下了。
程鱼儿翼翼小心瞄着李景琰,他面上毫无血色,嘴唇有些干燥,靠在软枕上亦是眉头紧锁,唇角绷直。
“王、王爷,你要不要喝口水?”程鱼儿忖了一会儿,端着茶盏到了榻前。
李景琰唰了一下睁开眼睛。
他眼睛是标准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瞳仁黑漆漆,此时面无表情盯着一人,显得有些冷漠。
面容凌厉,轮廓深邃,只稍稍一眼,别让人两腿战战。
程鱼儿吞了吞口水,一时有些恍惚,忙垂下头不敢直视。
*
上一世她同李景琰并不熟识,坊间传李景琰是个暴戾嗜血的大坏蛋。
她不愿意来冲喜,去救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新婚前夜她逃婚,却被抓住了。
广宁伯和他的父亲,以及广宁伯府众人,在祠堂里,对她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好歹,这太后赐婚她嫁给景王做王妃,是天上掉馅饼、天大的喜事,是天赐的好机缘,她给脸不要脸。
骂她不顾族人性命。
可,她没有啊。
她从小在伯府长大,自小没了娘亲,父亲也同她不亲近,她被丫鬟欺负着像个透明人一样,是赵嬷嬷拉扯着她长大,可她一直都知道伯府众人是她的血亲。
二房大夫人顾氏不是她的声母,平日对她不好不坏,新婚前突然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不忍心她去冲喜。
顾氏说锦王李景琰暴力嗜血,房里经常抬出染血的女子,这回说冲喜其实是陪葬,她怜惜自己。
顾氏悄悄问她,愿不愿意冲喜,她自是不愿意。
顾氏哭得眼睛都哭了,说是让她赶紧跑,她会为她安排。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母爱,她抱着顾氏的手哭了好久,再三确认她找着了替身,不会殃及广宁伯府,她方和赵嬷嬷一起跑了。
后来,被抓住,送入锦王府,直接送入了偏殿,她未见着李景琰。
后来,李景琰醒了,似是知道她的心意,也处处避着她。
*
“过来。”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低垂着脑袋,眸中闪过一抹冷意,抿唇冷声道。
程鱼儿惊得回神,见李景琰面色阴鸷,更吓得虚虚后退半步。
李景琰眸色更冷了几分,眼角微微闪过殷红。
胸口怒气冲上,强压的疼痛卷来,李景琰突然呛咳一声。
“王爷,你没事吧?”程鱼儿忙放下手中的碗,忍住心中的忐忑和害怕,上前去扶李景琰
扶住了李景琰的手,程鱼儿突然想起刚才董氏都不敢触碰李景琰。
说了和佑安一样的话:李景琰不喜欢女子触碰。
程鱼儿忙又松了手。
咣当一声,李景琰本来被她扶正的身形又跌在床榻上。
“对对,对不起。”程鱼儿面上一阵妃红,水眸颤颤,似是要哭了出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她手悬在空中,想扶李景琰却又不敢碰。
李景琰凤眸微挑,自下而上瞥了一眼程鱼儿,程鱼儿手足无措,面上又白了几分,眼中迷茫得泪珠也快要落了下来,不敢直视他。
李景琰心中蓦然升起冲天的戾气,眸色阴鸷凶厉得瞪着程鱼儿:
这真是怕了。
见了他嗜血的样子,怕了,不敢接近他了。
第17章 大胆戳了戳李景琰的面颊。
李景琰的眼神凶狠凌厉,凤眸锐利如刀,泛着泠泠冷光,如同一只阴鸷的猛禽死死盯着猎物。
程鱼儿只觉锋芒在背,忍不住螓首又低了几分。
李景琰修长冰白的手死死压在胸口,手背青筋暴起,他咬着唇,阖上眼帘重重靠在软枕上。
心肝肺腑自清醒便压抑的痛楚此时破闸而出,来得汹涌彭拜,灼烧般、撕裂般的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闭着眼睛,眉心紧拧,压在心口的手背青筋鼓鼓涨动,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
“果真,果真是花言巧语,巧言令辞!”
还说什么愿舍了一生福运替他祈祷,骗子!
她和那些接近他、欺骗他、利用他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笑,自己更傻,竟无缘无故,信了她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