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道长看着仙风道骨,此时却接连磕头谢恩,没一丝仙气,谄媚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李铭功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良久,他一敲龙椅,室内不知不觉出现一个太监。
李铭功豁得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冷声道:“去找个广宁伯府的下人打听下这个外室女。”
“是。”太监领命,躬身出殿。
*
转眼一夜而过,窗外的细雨已经停了,天光大亮。
程鱼儿身上批了一件夹袄,侧首伏在榻边小睡,眉头紧蹙,眉睫轻颤,似是梦中正发生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她潸潸欲泣,低声轻喃:
“王爷,王爷!”
这声音太过声音,支离破碎,李景琰听得心头一颤,冰冷如霜的瞳仁闪过复杂的眸光。
“哥哥、哥哥——”
佑安稚嫩的声音自远及近,然后哒哒的脚步飞速得冲来。
珠帘被飞速的身影冲开,叮咚咚咚咚的响着。
程鱼儿被惊醒了,她揉了揉弥蒙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抬眸去看李景琰,见李景琰面色平静,才舒了口气。
见有根发丝撩在李景琰面颊上,程鱼儿抬手为了李景琰拨开发丝。
顿了一下,又用将玉手手背贴在李景琰额头,想看看李景琰还有无高热。
佑安小小的身影冲过来,白胖胖的小手一下子拽开了程鱼儿的胳膊,水灵灵的大眼睛气呼呼瞪着程鱼儿道:
“哎呀,你怎么又碰哥哥?”
“哥哥最不喜欢女子碰他。”佑安嘟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不满意瞪着程鱼儿,直白道。
李景琰眼帘闪了一瞬,他微微抬眸。
而后,眼帘又半阖上,下巴绷紧,唇角抿成一抹笔直的弧度,他身侧的手攥握成拳头,周身弥漫着失落的气氛:
“果真,还是不行。”
他尝试了无数次,想要魂魄重归身体,却无法。
现在如果有人触碰他,他也无法感知,又一次陷入无知无觉的被动,李景琰紧握的手微微颤动,指甲似乎深陷手心。
殿中程鱼儿与佑安四目相对,看着佑安黑暗分明的样子,挠了挠头小声解释道:“下次不会了。”
程鱼儿心里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只怪她梦中梦到了李景琰,他虽神色清冷,却不避讳与她肢体接触。
“哎!哥哥怎么没醒?哥哥怎么还闭着眼睛,刚我听嬷嬷们说哥哥醒了。”
佑安伏在榻上盯着李景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瞅来瞅去,扭头对程鱼儿征询道。
“可能,”程鱼儿顿了一下,她想起昨日李景琰的嘱托,小声道:“可能是你哥哥困了,还需要休息。”
“这样”佑安有些失落,但仍善解人意道:“那我等哥哥醒来。”
说罢,她就真得趴在榻上目不转睛看着李景琰。
看程鱼儿站在原地,佑安歪头道:“嫂嫂你去忙,我看着哥哥就行。”
程鱼儿见她眸色澄澈,对李景琰的关心不假,想着小厨房还熬着李景琰的午膳,便朝她点点头:
“我去厨房看看,王爷该用膳了。”
李景琰听到“用膳”两字,肠胃反射性一抽痛,他抬手摸了摸胃部,一愣神,却发现耳边又恢复寂寂无声。
李景琰英眉在眉心蹙成一个黄豆状的鼓包,他直挺的鼻脊不合时宜蹙了蹙,如一只大狗在嗅着什么味道。
鼻脊又蹙了蹙,仍是没有任何收获,李景琰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心中对程鱼儿升出了一丝不满:
“为何这么慢?”
他支着耳朵,蹙着鼻脊,黑暗中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慢的他从不满,生气,暴怒,便成了一丝丝期待。
他还是期待那丝丝缕缕的栀子花香。
忽然,非常细微的脚步声,李景琰耳朵一动,鼻脊轻蹙,而后凤眸乍开一抹神采,如同天光乍现。
一时间,他凤眸熠熠生辉,将他苍白的容颜衬得郎艳独绝。
他菱唇亲启,轻声道:“她来了。”
果啾恃洸然,下一刻响起佑安惊喜的呼唤:“哇!嫂嫂,你自己做的吗?好香的粥!”
“嗯。”程鱼儿微微点头,见佑安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端的白瓷小碗一动,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厨房还有,你可以去吃。”
“嗯嗯!”佑安飞快得点头,拎着唇角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李景琰的情绪似被佑安活泼的性子带动,难得有些孩子气,他微挑着菱唇有些嗤之以鼻,小声道:
“又不是山珍海味未曾吃过,能怎么好吃。”
第19章 细数(捉虫)饶有兴致得思索
细碎清脆的汤匙碰触小碗的声音,呼呼风声,似乎樱唇微嘟在吹粥。
黑暗中,感官变得特别敏感,尤其李景琰现在仅有听力可用,他听着细细碎碎的声音,黑蒙蒙的眼前慢慢展开一个画面。
一个身着绯色百迭裙的姑娘,柳眉如黛,明眸皓齿,螓首低垂,修长的颈项闪着莹白的温润,如蝴蝶翩迁的睫羽扑扑颤颤。
绯色的樱唇轻轻一嘟,一缕白雾腾空而上,香糯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李景琰不自觉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口水,忙转开眼。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耳骨微颤,听着空灵温柔,若潺潺流水的声音传来:
“王爷,今日炖的香菇山药乌鸡汤,放了枸杞、红枣、虫草花调味,也是温补暖胃的。”
“你尝尝。”这声刚落,李景琰鼻尖的栀子花香突然浓郁,淅淅索索的声音。
胃部突然觉得暖和,李景琰眨了眨眼睛,他英眉一拧,眸光冷沉,有些暗暗恼闷:
为何他没有触感,没有味觉。
略带欣喜的声音:“王爷,你能喝下去,真好。”
“如若你喜欢,以后我常给你做。”
软甜软甜的声音似乎裹了蜜糖,李景琰只是听着,便也觉唇齿间带了甜甜糯糯。
而后,这软甜的声音带了些思忖,软软糯糯征询道:“晚膳我给王爷做山药雪梨糯米粥,好不好?”
李景琰握着手心,深邃黝黑的凤眸明明灭灭,他斜眸睨着虚空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
哒哒哒,小碎步跑来的声音,佑安兴冲冲的声音传来:
“嫂嫂,你煮的粥粥好好喝,我下次还过来喝好不好?”
“好。”程鱼儿看着佑安粉雕玉砌仰头眼巴巴瞅着她,目光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白瓷小碗,忍不住眉眼弯弯,含笑应道。
“太好了!嫂嫂真好。”
佑安眉开眼笑朝着程鱼儿夸奖,然后她趴在床榻边,看着程鱼儿一口一口喂李景琰的样子,两只小胖手托在双腮,歪头脆生生道:
“哥哥也喜欢喝粥,嫂嫂手艺这么好,哥哥肯定会喜欢嫂嫂!”
程鱼儿手上动作一顿,捏着汤匙的莹白温若牛脂的指尖忍不住颤了一下,没有应佑安这句话,又动作不停去喂粥。
佑安似对自己说的话一无所知,她托着双腮盯着李景琰苍白的俊颜,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小声嘀咕道:
“哥哥怎么还不醒啊。”
“噫?”佑安的一对圆眼更瞪得溜圆,半撑着身子直勾勾盯着程鱼儿,担忧得惊叫道:
“嫂嫂,你的脸颊怎么这么红?你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她就两手撑着床榻要去触程鱼儿的脸颊。
程鱼儿忙放下手中的汤匙和小碗,手足无措的站起身,两手捂在自己的面颊上,只觉滚烫烫。
她忙低下头,一对剪水明瞳水光潋滟,耳尖也忍不住红彤彤,扭着脸不敢看佑安局促解释道:
“我没事,可能是粥热熏的。”
未说完,她便捂着双颊朝着窗户处走去,脚步有些凌乱,留下佑安坐在榻上,小手攥得紧紧的,盯着她的背景眨了眨眼睛,喃喃道:
“这样么。”
她又扭头去看李景琰,两弯小眉毛弯弯曲曲扭在一起,她想抬手摸一摸李景琰,手放在虚空又不敢落下。
半响,她咬唇对着李景琰担忧道:
“哥哥,粥热,你刚才没烫着吧?”
【听她瞎话连篇。】
李景琰意外得心情很好,他斜斜躺在虚空,一手托在耳边,一手在虚空划了一道曲线,微挑的眼尾闪着亮光,唇角微微上扬。
可惜,佑安听不到他说话,佑安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都闪着泪花。
程鱼儿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她看着佑安不住点头瞌睡的样子,轻声道:“佑安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是我想看哥哥。”佑安又打了一个哈欠,小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上上下下,却坚持睁着眼睛对程鱼儿道。
李景琰根本没醒,程鱼儿也怕佑安呆久了发现,便安慰她道:
“没事,等你歇好了再过来就行。”
佑安每日都有睡觉的习惯,此时已经不住哈欠连连,便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李景琰,趴在他耳边软乎乎道:
“哥哥,那佑安先回去睡觉了,等回来再来看你。”
李景琰听见佑安软软糯糯的声音,锋利冰冷的眼眸不由得软了下来,虽然知道佑安看不到,他还是点了点头,温声回复:【嗯。】
等佑安哒哒的脚步声远去,程鱼儿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坐在李景琰榻前为李景琰擦拭春角,又整了整被子,轻声道:
“王爷,快醒来吧,大家都盼着你醒来呐。”
李景琰胸腔震动,唇角拉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心道这世间盼着他醒来的人屈指可数。
他想着,却发现由于身体虚空,精神疲惫,他倦意也慢慢涌上来,一个哈欠忍不住溢出。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困倦从一点慢慢转为四肢百骸的困倦。
眼前一阵黑,天旋地转,李景琰想挣扎着睁开双眸,却抵不住体内的困倦,再一次坠入黑暗。
*
时光如逝,一转便是两日。
是日晌午,程鱼儿正坐在榻上喂李景琰小口小口喝着陈皮黄芪猪肚粥。
程鱼儿放下小碗,看李景琰如玉的俊颜似乎多了一丝丝血丝,眉梢眼角都漾上了轻轻浅浅的喜悦。
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为李景琰擦拭唇角,声色暖暖若春日的暖阳:
“王爷,快些醒来吧。”
李景琰刚从昏睡中醒来,耳边空灵的声色让他眨了眨眼睛,忽而眉心紧蹙,小声嘟囔道:
【今日醒的晚了,不晓得吃得什么粥?】
他一腿翘在膝盖上,双手枕在脑后,饶有兴致得思索着,心里盘点着这几日吃得粥:
【虾仁蜜豆糯米粥、枸杞芥蓝萝卜粥、花生排骨粳米粥、党参山楂黑米粥】
他一边数,一边想着佑安咋咋呼呼夸赞的“好喝!”,心里估摸着这些粥的味道。
党参山楂黑米粥估计香糯中带着些许酸酸甜甜的味道,可以开胃,可是李景琰眉心微蹙,漫不经心想道:
他不喜欢酸酸甜甜的口感。
还未数完,只听见遥遥远处聒聒噪噪,李景琰蹙眉,侧耳倾听,只一句便敛去了面上的慵懒,凤眸沉冷锋利如刀。
寝殿中。
董氏身着一袭大红色的描金牡丹拽地裙,头带着整副红玛瑙头面,身后跟着嬷嬷奴从太医数十位。
一下子,偌大的寝殿被挤得有些促狭,董氏吊着眼梢对程鱼儿冷声道:
“程氏,我本以为你用心照料王爷,却不想你欺上瞒下,王爷几日不醒,你竟私自不唤太医!你这是不想让王爷活!”
一屋子人拥在这里,本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浑浊不堪,程鱼儿瞥了一眼李景琰微蹙的眉心,忍不住也黛眉蹙紧,抿了抿唇朝董氏轻声道:
“母妃,人都拥在殿里,王爷不喜。”
董氏心中又升起冲天的怒火,是被人冒犯了的愤怒。
她开口就要着下人将程鱼儿擒下,她今日领了这么多人,便是为此。
她本以为程鱼儿定在瑟瑟发抖,瞟一眼,却见程鱼儿面上清清淡淡,柔柔站在那里似乎气定神闲,董氏心里一个咯噔。
心里突生一些不确定。
董氏心头一颤,又瞄了眼着李景琰紧闭双眼平躺踏上一动不动,心下大定。
可想着李景琰的为人,董氏以防万一,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在外等着吧。”
“是。”一些丫鬟仆人垂首出了门,有人忍不住瞥了一眼程鱼儿。
董氏面色更加不好,瞪了一眼程鱼儿,一摆手,两个嬷嬷默契配合,一人抬了一把椅子,一人将董氏扶坐在红檀木椅上。
“魏院首,还劳您替王爷诊珍。”董氏朝着魏院首微颔首礼貌道。
魏院首点点头,拨开了程鱼儿,将手中的药匣子放在几案上,着手搭在李景琰腕上。
室内听不见了程鱼儿的声音,李景琰英眉紧蹙,他没有发现他一只晃着的脚尖不知何时停在了原地。
李景琰下颌紧绷成一抹笔直线,唇角紧抿,手攥在身侧,眼神暗沉暗沉,如风雨欲来。
殿内,程鱼儿半垂着头,瞥着魏院首的动作,没人发现她垂在广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程鱼儿不动声色呼吸,她捏着指尖,强作镇定,这几日李景琰昏迷不醒,她便料想到了这一天。
“魏院首,王爷怎样?”
董氏语气略有些焦急,手掌捏在椅背上,细嫩的手背隐隐青筋浮现。
魏院首将李景琰的手腕放在榻上,站起身朝董氏躬身,未开口却老泪纵横,一下红了眼眶:
“太妃节哀。”
“不可能!”董氏心中狂喜,却猛得站起身,手一下子碰着椅背,身子一个踉跄,被身后的嬷嬷扶住。
她踉踉跄跄朝前几步,看着榻上的李景琰似乎心中大痛,一下子泪流满满,扶着床柱掩面而泣:
“琰儿,我的琰儿。”
李景琰立在原地,周身戾气冲天而起,眼里浓稠的黑暗与混沌融为一体,却不待发作,只听耳边软甜的声音不带一丝颤音,稳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