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鱼儿被他们的一通操作弄得有些懵,她眨了眨纤翘的眉睫,望了眼已经悲痛得难以呼吸的董氏,蹙眉小声道:
“母妃,魏院首,你们看不到王爷面色较前两日红润了些吗?”
“咣当!”董氏扶着床柱的手,一个手滑,面颊与床柱擦肩而过,整张脸磕在床楞上。
第20章 擦洗指腹隔着薄纱细细的纹路
董氏整张脸重重砸在床楞上,那嘭的一声,听得都叫人牙龈抽疼。
“太妃!”嬷嬷、丫鬟惊慌失措、七手八脚扶起董氏。
董氏一手捂着右眼角,一手捂着左下巴,痛得挤眉弄眼,又勉强维持着庄重。
她的样子太过勉强,尤其肤白胜雪的面颊显而易见起了大包,程鱼儿咬着牙替她心疼,却悄悄朝后退了两步。
栀子花香远了些,李景琰立即察觉了,他先是下意识拧眉一蹙,后他凝神静听,用听觉揣摩着寝殿的事情。
听着丫鬟和嬷嬷的惊呼和安慰,李景琰面如冷霜,轻轻挑了挑眉。
董氏抬手拂开身后为她整理发饰的嬷嬷,扶着床柱,立在床榻边,不动声色踮着脚尖去撇李景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李景琰,虽然双目弟子,可面色真真的比前些日子好了特别多,面色隐隐带着红润,气色看着十分有光泽。
董事面色一白,刚脸上的红包更明显了。
她小口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七上八下,捏着自己的指尖忍着腿软,瞥见还在躬身的魏院首,大喝一声道:
“魏院首,你该当何罪!”
她容色艳丽,一身珠光宝气,此时虎着脸,吊着眼,声震如雷,一时吓得魏院首有些腿软。
魏院首膝盖一软也磕在了床楞上。
“哎哟哟——”他捂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
应该磕住了膝盖骨,他已上了年纪,这一磕,面上惨白惨白,比着床上躺着的李景琰面色都白,似乎险些半条命都没有了。
程鱼儿又替他痛得挤住了眼,不敢直视魏院首。
黑暗中的李景琰也听出了魏院首凄惨的叫声,他扬了扬眉梢,唇角勾起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罕见得笑了出来。
这一笑,他真个人没了平日里的阴鸷冷沉,他身姿挺拔,立在那里,神闲气定,是人见了都将赞一声: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可惜,没人看见。
尤其程鱼儿,她曾经思索过若是李景琰笑了会是什么模样,可惜她没能看见。
魏院首痛得明明胡子乱颤,却碍于董氏的身份,不得不躬身行礼,带着懵然请示道:
“臣愚钝,不知太妃所言何事?”
董氏眉梢眼角都是凶狠的厉色,自上而下谢谢瞥了一眼魏院首道:“琰儿明明气色甚好,你却说什么节哀的大逆不道的话,诅咒亲王,该当何罪!”
“臣没有是您说了锦王殿下多日未醒,恐遭不测。锦王殿下真的脉象极其虚弱,几近于无,较之之前更弱,这分明是寿元将近之脉象。”
魏院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诚诚恳恳得解释。
可惜,董氏瞥见了程鱼儿站在一侧气定神闲的神色,又瞟见李景琰红润的面颊,心头惴惴,对这几次三番治不好李景琰的魏院首也失去了信心。
程鱼儿淡淡的神色让董氏无地自容。
她来这一趟本是兴师问罪和立威,却不想失了颜面,眼角面颊火辣辣得疼,程鱼儿站得远,董氏遂将怒火发在了正在眼前的魏院首身上。
她瞪了一眼魏院首,甩袖离开,怒声道:“这话你还是给皇上解释去吧。”
黑暗中立着的李景琰本慵懒轻松的神色在魏院首开口时早已消失了。
消失了,他如玉的下巴绷得笔直,他面无表情,凤眸却是清冷得如同三尺寒冰。
他鼻翼轻翕,冷嗤出声:“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董氏真不愧是他的母妃,见风使舵的本领,一如既往的快。
李景琰眼眸暗沉暗沉,黑漆漆的瞳仁此时如同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他还没死呐,董氏都有些怕不及待了。
李景琰唇角紧抿,双手紧握成拳,前膛剧烈起伏,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和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至亲如此对他…”
李景琰慢慢闭上眼睛,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浩瀚无际的混沌,四肢百骸的困倦从心底滋生,他无动于衷,任由黑暗将他席卷,一丝一毫没有抵制。
寝殿里。
董氏的广袖将魏院首带倒,魏院首扶在床柱上,愣愣看着李景琰面颊上由内而外的薄晕儿。
他双眸困惑,跪着身子双手颤颤把上李景琰的脉,又抬眼去看李景琰的面容,花白的眉毛蹙成一条粗线,轻声呢喃道:“不该啊”
他似是极其苦恼,又连连为李景琰把了三次脉,眉心紧缩,嘴里念念叨叨。
程鱼儿低垂着脑袋,瞄着魏院首的动嘴,柳眉弯弯,剪水明瞳泛着着小狐狸一般皎洁的目光。
*
魏院首离开了锦王府,便马不停蹄朝着紫禁城走去,太妃压下的“诅咒亲王”之罪他可担不起。
金碧辉煌的大殿,五爪金龙顺着金色的梁柱攀岩而上。
空旷的大殿中,此时仅有魏院首和皇上李铭功二人。
魏院首面色苍白,额头抵在大理石上,声音颤颤巍巍,再三解释道:
“皇上,臣真不敢乱言。此次景王殿下脉象真是十分虚弱。臣不敢说谎。”
魏院首说罢,白花花的眉毛又挤在一团,他目视远方,眼神空洞,似是回忆什么:“尤其臣最后一次为锦亲王诊脉,脉象近似于无。”
李景琰挑了挑眉梢,手一下子按在了龙椅上,手面上青筋暴起。
他想开口,却没打扰陷入思考的魏院首,果然,良久后,魏院首再次抬眸看他,开口道:
“锦亲王比先前数次,此次像是提着的一口气,如今放下了,没有了求生的意愿。”
“臣愿以魏家三代行医的医德起誓,臣不敢妄言,更不敢诅咒锦亲王。”
“怎会如此!”
李铭功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手捏着龙椅的漆金把手,不动神色深呼一口气,语气却是紧张万分,万分悲痛:
“琰儿可是我旭国的征西将军,战功赫赫,一朝败北,却不想他竟然想不开”
李铭功垂下头,像模像样得摸了摸眼角的泪珠,掩饰住了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扶在龙椅上叹息连连。
魏院首被李铭功一提及,也想起了当年李景琰还是个少年时的模样,约莫是十一岁吧。
那时他受先皇之命随军,护佑还是皇太孙的李景琰,他躲在兵将身后,看到李景琰——
红衣烈烈,单枪匹马,一人挑了西戎几千人,直取敌寇将军首级。
魏院首双眸也一下子红了,他朝着皇上李铭功拜道:“
“臣无能。”
李铭功见他垂泪,凤眸一冷,他敛住眸中冷光,缓步走下龙座。
他走到魏院首身前,拍了拍魏院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
“朕自是相信魏院首的医术,更相信魏家。唉。”
他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是无奈道:“是琰儿性子高傲,受不得一次失败。”
“不是你的错。”李铭功再次拍了拍魏院首的肩膀,闻声安慰道:“你莫要自怨自艾。”
“谢陛下。”魏院首双眸垂泪,一时心中又羞又臊,老脸通红,只觉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行,你先下去吧。”
李铭功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却突然一顿,看了一眼魏院首,轻声道:
“你是说太妃受了伤?”
“是,太妃不小心磕在了床楞上。”魏院首不敢隐瞒垂首答道。
“怎会如此不小心?”李铭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他朝魏院首正色道:
“朕是万不信琰儿会放弃的,不过,朕听闻琰儿醒来时不让你面诊,我那侄儿性子最是执拗,你且听他的,莫惹了他不开心。”
李铭功声音一字一顿,似乎生怕魏院首听不明白,又面上极度和煦,似是真得担心李景琰,又不得不依着李景琰霸道的性子照顾着李景琰的情绪。
魏院首双目灼灼望着李铭功,他觉得自己前一阵子定是理解错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最是亲和有度,哪里会嫉妒锦亲王,幸好,幸好那那日没有得手。
“不过且还需劳魏院首驻在锦王府,以防万一。”
李铭功眼前闪过董氏雪腮酡红、艳若桃李的面颊和她如水缠绵的腰肢,一时心头火热,思绪有些蹁跹,漫不经心嘱托道:
“嗯,从朕这儿回了,去太妃那儿给她看看吧,这锦王府人丁寥落,莫有个闪失。”
魏院首忙垂首应道,实心实意:“臣遵旨。”
*
一晃已是月上柳梢头,锦王府内,程鱼儿已经伺候李景琰用了晚膳。
“应是美人。”程鱼儿装模作样去关窗,仔仔细细观察了院中的奴从,方小心翼翼回了寝殿,让赵嬷嬷给她端了水。
程鱼儿小步行至榻前,俯身,解开细带,轻轻撩开那交错的衣襟。
小麦色结实劲拔的腰身映入眼帘。
纵使程鱼儿开始给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树,此时还是不争气得羞红了脸,雪腮盛开的两朵红艳艳的彤云,剪水明眸也羞得水润润得。
她忙转开脸,闭上眼睛,抬手摸索着动作。
却不知,她纤长卷翘的睫羽颤颤巍巍,一不小心泄露了她的忐忑,双颊彤霞染红了耳根。
李景琰今日心绪大乱,心情跌入谷底,他提不上来劲儿,郁郁寡欢。
可当他一睁眼,他明显察觉了不同。
哗啦啦的水声很是清晰,一点儿都不空灵,栀子花香的味道也近在咫尺,李景琰愣了一瞬,他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又魂魄归体了。
可没等他思索什么,他清清楚楚察觉到了一双纤弱无骨的玉手拎着一方轻薄若纱的帕子在给他擦拭!
擦拭!
贴身擦拭!
他触觉异常敏感,能清晰得感受到那纤柔指腹隔着薄纱细细的纹路。
一个女子,正用她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肌肤,李景琰意识到这个认知,一下子头皮都麻了,整个人浑身汗毛乍起。
第21章 心疼李景琰心尖一颤下意识屏住呼吸
自十岁那年,他父亲先太子去世后,李景琰便有了一个怪癖:厌恶女子触碰。
极其厌恶!
厌恶到了即使是自己的母妃、幼妹碰他一下,李景琰也胃里翻腾,恶心得要吐。
此时李景琰躺在榻上,无感俱在,他全部心神跟着心口程鱼儿那根纤细柔软的玉指在动。
程鱼儿似乎对他的伤口很感兴趣,指腹轻轻抚摸,一次,又一次。
李景琰整个人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毛发倒立,心口剧烈起伏。
李景琰咬牙切齿:又一次,又一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平躺着,不能动弹,任人宰割我李景琰竟然沦落至此,真是可悲,可悲!”
奴仆欺他、辱他,这一个送入王府冲喜的女人的竟然也敢玩弄他!
怒气从李景琰心底冲出,卷携着着数月来死死压抑的悲痛,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自里而外迸发出来。
他不甘!他想要醒过来。
李景琰僵硬的躯体似是有了些许反应,他的意志与那沉沉无法指挥的四肢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一缕的联系。
李景琰得到鼓励,他屏住呼吸,咬牙继续。
程鱼儿雪腮薄染春红,不敢直视那热气扑面的劲拔腰腹,她索性将目光盯住在李景琰面如冠玉的俊颜。
纱绢下突然摸出一块扭扭曲曲的凸起之物,咯咯巴巴烙手。
程鱼儿疑惑得歪了歪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斜斜望去,却见李景琰眉头紧锁,额角也泛着鼓鼓青筋,眉睫扑扑闪闪,眉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似是万分难受,痛不欲生?
程鱼儿一怔,忙不在顾忌,撩开绢帕,垂首望去,却一下子瞳孔一缩。
绢帕旁边,李景琰左心口,约莫心脏一寸之处,有一个伤疤,看样子似乎有了些年月,却依旧狰狞、崎岖,边缘微微卷着红边,让人看了胆寒。
程鱼儿不知为何,双眸一下子湿润了。
她秀鼻微蹙,忍住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楚,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抹上那狰狞的伤疤,指腹轻轻摩挲,樱唇翕动:
“王爷,疼不疼?”
声音细弱蚊蝇,颤颤巍巍,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与伤心。
本挣扎着、暴怒着、奋力睁眼起身的李景琰突然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从来没有。
他垂下乌密的眉睫,低垂的又密又长的眼帘遮住了他上半边脸,只留下笔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菱唇,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李景琰刚才紧握的拳心此时带着轻颤,食指无意识又颤动了下,陷入了会回忆。
他这道伤疤是他十岁时留下的,那时父亲数月前猝然去世,被西戎将领用计坑害。
他为父报仇,千里走单骑,一个人独闯敌营,单枪匹马撩翻成千上万的敌军,攻破重围直取敌方将军首级。
却不想,被垂死挣扎的敌军将领,一抢刺在心口。
他割了敌军将领首级,单手反手拔了枪头,随手撕了一条衣襟绕在胸前,翻身上马,乘着清风明月朝京城奔去。
他拎着敌军将领首级从紫禁城门一路走到祖父朝会的宸和殿外,一脚深,一脚浅,心口的鲜血透过缠绕的衣襟顺着小腿滴下,每一个落步都带着血印儿。
他的祖父领着文武百官在宸和殿外的白玉盘龙石阶处迎他。
他的祖父,先皇见了他拎的首级,手抚胡须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骄傲道:“不愧是朕选的太孙!哈哈哈哈,我大旭后继有人。”
他的祖母,当时皇后眉目慈祥的看着他,笑盈盈称赞他:“本宫孙子果真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