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自己一开口,就露怯了?”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范恒之今日是存心想给林水月难堪。
可比起这个,庆王的态度更是让梁少卿觉得心惊。
有些事情,只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她不愿开口,我来替她念。”未等梁少卿回神,另一个他没想到的人插了进来。
他倏地回过头,看向了容京。
“哥哥!”容芯蕊也惊了,好端端的,她哥去淌林水月这浑水做什么?
范恒之微眯眼,嗤声道:“好一出英雄救美。”
“林二小姐好大的能耐,什么时候引得容家大公子这般向着你。”
“这是好事将近了?”
容京皱下眉头,晋朝民风还未开化到了这般地步。
范恒之这个话,便是要毁了林水月的名声。
也叫他不好直接起身替林水月说话。
“范公子慎言。”他冷下脸道。
范恒之嗤笑:“若非如此,容大公子倒是说说看,你与这林水月是个什么关系,要卷入这些事情中来?”
他话音将落,却感觉手中一空。
回头看,林水月已经夺走了他手中的宣纸。
对上他的视线,林水月淡声道:“从前不知,堂堂世家公子,竟也如同那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人一般。”
“有这等时间,不若多读点书。”
范恒之面色巨变,正欲出声讥讽。
不想却见林水月走到他方才写文章的案几旁,拿起还沾有墨汁的狼毫笔,便在他那篇文章上批注了起来。
没错,是批注。
他此前憋着一口气,又存了要羞辱林水月的意思,便故意将字迹写得很大,如今倒是方便了林水月批注。
以及让这偏殿内所有人都瞧清楚,她是如何笔走游龙,几瞬便圈出了他文章不通顺之处。
临了,还在那篇文章的最顶上,写了个硕大的丙字。
满殿死寂中,林水月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宣纸悠悠一抛。
那张至少标注了五个批注,顺带着林水月潦草狂傲字迹的宣纸,就这么飘飘然,落到了范恒之的面前。
范恒之在京中有着才子之名,加之身上还有功名。
此前也喜欢写词作诗,因而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字,端方有力,看着便叫人心旷神怡。
而林水月的字……
一眼望去,只见笔锋近乎穿透了纸张一般,狂傲至极。
笔迹潦草,然而却触目惊心。
尤其当有人凑上去,瞧见林水月所批注之处,皆不差半点分毫。
所用字词,皆精妙得不可思议之时。
这些人俱是沉默了。
林水月不识字?
只怕是天大的笑话!
别的不说,时下晋朝虽不流行狂草,可但凡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皆是对这字迹说不出半个不好来。
更别说她批注精准得可怕,连带着给文章评分,也严格按照了太学院的标注。
五个错处以上,给丙字级。
这便是让太学院的山长来判,那也是这么个判定之法。
只不过眼下这般,却是给那叫嚣不停的范恒之一个重重的巴掌。
不是欺负林水月不识字吗?
不是恃才傲物吗?
他以为林水月不通笔墨,下笔时不带任何思考,加上心绪浮动之下方才出现如此多的错处。
而林水月今日之举,非但破了那个一直以来在京城之中流传的她不识字的谣言,并且还真正地羞辱到了范恒之。
一个身带功名的太学院学子。
叫林水月这个声名狼藉,有着蠢材之名的女子,给了个丙等评分。
当真是可笑至极!
“行了。”林水月悠然起身,也不去看范恒之是个什么脸色,淡声道:“范公子记好了,日后若非得要找人帮你念文章。”
“那么——至少先把文章写到乙等之上。”
第62章 就这么喜欢?
到今日离宫时, 林水月已然成为了今日最受瞩目之人。
不光得了圣上的赏赐,连带着她通文识字,写得一手极好的草书之事, 也传得是沸沸扬扬。
以至于回到家中, 林朗对着她是欲言又止:“……你是何时习得那么多东西的?”
若非都说她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范恒之改了文章。
林朗都要觉得,是那些人看错了。
毕竟林水月长在乡野, 那可不比京城。
且一直以来,他们也都觉得她不若林瑾钰天资聪颖。
林水月挑眉:“父亲有所不知, 有日我昏沉梦中,得见一白胡子老道,老道说我与他有缘,要将毕生所学都传予我。”
林朗:……
合着她就是那话本中的天命之人?
“罢了,此前都是为父的不是,对你亏欠太多。”她不愿说, 林朗便也不再强求, 只吩咐底下的人取来了一枚令牌。
这是林府账房上的令牌, 凭此令, 可以从账房上最多一次性支走五千两银子。
林淮尹考上解元时,林朗送的也是此物。
瞧着只是枚令牌, 实则却是在告知林府上下, 这是林府的未来。
“日后若有什么需求, 只管吩咐底下的人。”
林水月没推拒。
事情传到主院, 所有人都惊了。
林瑾钰从院中走出来,撞见了秦氏身边的嬷嬷,领着自己闺女,上林水月院子拜见去了。
她身侧的丫鬟不由气闷:“这老货, 您还站在这呢,竟是连行礼都忘了!”
林瑾钰的奶娘陈嬷嬷忙制止她:“行了!”
陈嬷嬷担忧地看着林瑾钰发沉的侧脸,林水月可能不知道,林朗手里就那么两枚令牌,眼下却直接将最后一枚给了她……
方才秦氏倒是安抚了林瑾钰,还将自己手里的对牌给了她。
可她们都清楚,这府中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林朗。
何况秦氏手里的管家对牌早被收到了老夫人手里,如今拿着的不过是个小对牌,最多便能从账上支走五百两银子,与林水月手里那个比,是有着天差地别。
“天色晚了,小姐可要回院中休息?”
林瑾钰深吸了口气:“不,去老夫人的院子。”
陈嬷嬷眼眸微闪。
万寿节后,林水月声名大作,出尽风头。
可就在人人都以为她会趁此机会兴风作浪,或是博得一个才名时,她人却不见了。
秋日围猎,圣上让九公主带她一同前往。
到了地方,却听九公主说,林水月说自己不会骑马,不想扫兴,就留在家中了。
圣上倒也没在意,只笑说可惜了她那一手好箭法了。
更有趣的是,庆王不知为何,有些意兴阑珊。围猎第一日便受了点轻伤,率先折返回京。
他一走,自来跟在他身侧的梁少卿、容京等人也一并离开了。
余下太子一方的人,没了竞争力,那山鸡跑到了太子面前,他也能射偏了去。
这围猎顿时显得没趣了起来,待了不过几日,圣上便令启程回京了。
然这不过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赏菊宴,蹴鞠宴,甚至庆王亲自命人办的射箭宴,林水月皆没有出现。
雪花般的帖子送到林府,却跟石沉大海一样。
简直叫人迷惑,这林水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这般闭门不出。
就连庆王隔三差五寻了由头,专门去了太学院中,都未能见到人。
林水月就跟凭空消失了般。
若非还能从林淮尹那边听得些只言片语,还真以为这人不见了。
转瞬三个月。
这几个月里,倒是把林淮尹弄迷惑了。
周围的人都在打探林水月的消息,她不出门,这些人就将目光放在了他跟林瑾钰身上。
林瑾钰那边如何他不得而知,他这边,似乎整个太学院的人,都在关注着林水月。
今日问林水月怎么不来,明日问林水月究竟在做什么?
连带着诗会之上,都有人讨论起来了林水月的草书。
林淮尹……
从前林水月倒是经常出现,也未见得他们如此在意。
如今人不出现,反倒成了话题中心。
这还不算完,庆王屡次碰壁后,竟主动找到了他。
话里话外透出来的,便是让他在家中办一场宴席。
这意思是,林水月不出现他们就亲自上门去见。
林淮尹一时无言,却也碍于庆王的颜面只得答应下来。
只是他也在想,若庆王等人知晓了,林水月不去赴宴不出门的原因,会是个什么表情。
林水月倒不是刻意躲避,纯粹只是她对这些场合厌烦了,加之……不知她从哪买了处温泉庄子。
离京约莫百里远,待得林府中人反应过来,她那庄子已经修葺好了。
林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她便禀了林朗,带着老夫人去庄子上休养去了。
原本林朗不放心,便寻了一日叫上林淮尹去了那庄子上看。
谁知这一看,便是林朗都沉默了。
林水月那庄子修建得极为漂亮。
这天凉了,漫山遍野开着红梅,进了庄子里边,更是处处姹紫嫣红。
那庄子有两处天然泉眼,房屋依傍泉水而建,温暖潮湿,花草生长茂盛。
除去这些不谈,光是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就叫人眼前一亮。
最为瞩目的,当属那一进门的一道巨大石雕。
整体是一块整齐漂亮的大理石,雕刻工艺很是复杂,而雕刻的内容……竟是无钱居士的画作。
这雕刻的匠人,是一位名师,此人脾气古怪,极少接单。
然而给林水月做这石雕,他却是分文未取,便是因着雕刻的原画作出自无钱居士之手。
最后还是林水月强行按照工价给足了工钱。
就这石雕,便已经是价值连城了。
林朗进了这庄子,看得是又眼红又心酸。最心酸的,当属这么漂亮的庄子,林水月压根就没有邀请他们一家人入住的意思。
反而是将老封君接了过来。
并着林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四个人每日里凑在庄子中摸牌打麻将,日子别提有多好过了。
林朗就来了半日,林水月甚至都没有留他们住下,推说庄子上没有空余房间了,叫他们爷俩半夜狼狈地回了府中。
回去的路上,林朗唉声叹气地道:“你这妹妹,如今心思越来越多了,到底是跟父亲不亲近了。”
林淮尹没接话。
毕竟他寻思从前林水月主意不这么大的时候,林朗与她也不亲近。
如今京城内天寒地冻的,林水月在庄子上倒是过得开心。
林淮尹思索了瞬,到底修书一封,询问林水月设宴之事。
庆王要他设宴,明显就是奔着林水月而来。
林水月如今在庄子上,他总不好将宴席设到了那边去,而且……不知为何,林淮尹总感觉,林水月并不希望太多人去到那边打扰。
他偶然想起此前林水月与林瑾钰争执时,所说过的话。
只怕当时的她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从那时就起了搬出去住的心思。
林水月回信很快,或者说,收到了信当日她便带着红缨返回了京中。
林淮尹猜的没错,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温泉庄子的事。
林水月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回来听得满京城都是她的传言,却也没太多感触。
甚至在回家后第二日,带着人出门钓鱼去了。
京城下了好几日的雪,今日难得放晴。
林水月领着人到了临西水榭时,却见那边的掌柜都神色恹恹的。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湖面都冰上了,按往年来说,正是那些个公子小姐们出门游玩的时候,可今年一连几个月都格外安静,咱们水榭都快有一个多月没开张了……”
她听得底下的人说了这么一句,正好对上了掌柜的目光。
有那么瞬间,林水月感觉那掌柜眼睛里都迸射出了光芒。
……开张这么快乐吗?
可惜,她就一个人来的,也不打算在这里宴请什么人。
只向掌柜要了点东西,打算冰上垂钓。
没想到那掌柜听了她的话,却还是极为兴奋:“好好好,林二小姐要做什么都行!小的都听您的!”
林水月:……
经济都不景气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没在意,只领着人去了冰上,凿冰下饵一气呵成。
天寒地冻里,她穿着件黑色貂绒披风,手里抱着个汤婆子,面前还燃着一炉炭火,兴致勃勃地往那湖里边瞧。
裴尘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这丫头真是个有意思的,满京城里因为她,都快要闹翻天去了,她倒还好,跑这里冰钓来了!”田阁老走在裴尘身侧笑道。
“咳咳!”裴尘低咳了声。
田阁老顿时变了神色。
林水月几个月未出现,裴尘却也消失了许久。
只不过与林水月不同,裴尘是病的。
圣上这几个月里,为裴尘的病已经发了好几通火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一大半都驻扎在了裴府中。
这才堪堪让裴尘保持了清醒。
今次这个冬日,对裴尘来说,似乎格外的难熬。
田阁老看他咳得通红的脸,目光复杂。
太医说,裴尘如今必须得要卧床静养,他今日一早便收到了裴尘的消息,是裴尘请他来府中。
借着他的由头,悄悄离了府。
他本以为裴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未想到却是直接来了这临西水榭中。
“就这么喜欢?”田阁老看了眼林水月,喃喃道。
“老师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