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字画就这么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平心而论,九公主未满八岁,能画出这么一幅字画来,是很不容易的。
这幅字画在几位公主之间,也算得上是翘楚。
但若是要跟桌上那些名品比,还是算不得什么。
那这林水月究竟是出于什么,才会说出这字画压所有人一头的话来?
莫不是因为不懂字画,就可以胡说八道吧?
林水月缓步上前,在所有的质疑的目光中,素手轻抬,指向了这字画的其中一个位置。
“这是……”
“株洲!”
株洲这二字一出,有人惊得险些从座上摔下来。
满场皆静,所有人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那林水月。
株洲,晋朝边境。
先帝在世时,与晋毗邻的敌国来犯,侵占晋朝边境,霸占株洲。
字画里的株洲,便是此地。
第60章 怪丢人的
当年痛失株洲, 成了先帝的一块心病。
皇帝曾在先帝面前立下誓言,必定拿回株洲。
而今伴随着皇帝年纪越大,此事已然成了个执念。
尤其是今年, 骠骑将军被派遣前往边境, 部署已久。
收回株洲,是势在必行。
皇帝等这一天也很久了,只未放在明面上说罢了。
谁知, 株洲再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竟是这么一个场面。
殿上的人反应过来, 皆是惊讶无比地看向林水月。
连林朗都惊了。
知道她胆子大,却不知道她这般胆大!
诡异的气氛中,殿上的皇帝笑了:“好!好一幅江山图!”
“呈上来给朕看看。”
画卷很快在皇帝面前展开,他目光落到株洲之上。
先帝下令,要命后人知耻辱而明智,故自打株洲被夺, 晋朝地图之上便残缺了一块。
今日再见, 恍若隔世。
九公主画技尚可, 唯这株洲地形画得惟妙惟肖, 与皇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荣忠打量着皇帝复杂的神色,躬身道:“九公主妙笔生花, 此字画, 确实当为今日最佳!”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机灵。”
荣忠忙道不敢, 皇帝目光落到林水月身上:“朕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朗。”
底下的林朗心头一抖。
“你家这个水月,聪慧果敢,机敏有趣,倒全然不像是你的孩子。”
林朗:……
说不清这话是在夸他呢还是贬他。
他正欲开口, 就听那边林水月从善如流地道:“皇上说的是。”
“噗。”殿内的大臣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朗:?
是什么是!
林水月不给他留面子,当着这么多的朝臣,他面色涨得通红,不想却听得圣上笑道:“不错,这般聪慧过人,朕还以为是你父亲提前教导与你。”
“如今瞧着,倒与他无甚干系了。”
林朗微顿,思及皇帝深意,背上爬上了层冷汗。
他不由得看了眼前面站着的林水月。
皇上近些年越发多疑,她答得这般巧妙还极其合乎皇帝心意,皇帝率先想到的,却是林朗揣摩圣意。
还借此来教导儿女。
这可不是件好事!
可林水月回答巧妙,瞧着是与自己父亲争功较劲,实则却将他摘了出去。
不说林朗,连殿下的几位内阁阁老都不由对视了眼。
田阁老:“这女娃娃……”
他笑眯眯地同裴尘低语:“你可得加把劲咯,否则媳妇都要变成别人的了!”
“赏!重重有赏!”殿上皇帝打消疑虑,大手一挥:“传朕旨意,林家有女水月,端方聪颖,当为京城女子表率!”
“赏……黄金万两!另赐黄玉腰牌,此后面圣入宫,皆不必行跪礼!”
殿内哗然一片。
偏殿的人,尤其是与林水月不对付的那几个,脸色都变了。
容芯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地。
无他,皇帝给的赏赐实在是太贵重了!
那可是黄玉腰牌,是莫大的恩赐,整个京中也就几人持有,其中之一还是内阁首辅田阁老!
林水月……
再说黄金万两,这几乎是立下汗马功劳才匹配得上的嘉赏!
她不过是选了幅字画!
容芯蕊只觉得自己脑袋发懵,整个人都晕沉沉的。
再看其他人,也是一副入坠噩梦中的模样。
梁少卿变了脸色。
他也忍不住抬眸看向殿中那人。
林水月确实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今日以后,却给足了皇帝对株洲动手的理由。
庆王这些日子以来,天天与他说皇帝心情不佳,不知为何事所困,他们为此事密谋几日,尚且得不到一个答案。
今日真相大白,皇帝等的,就是这么一把梯子。
无论如何,都要夺回株洲,万事俱备朝中却无一人送上这股东风。
林水月运气极好。
却也是如皇帝所言,聪慧远超常人!
可这,与他,以及他们印象里的林水月,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皇帝龙心大悦,另重赏了九公主。
他对这个孩子一向多忽略,如今骤然想起来,将九公主召到跟前来,却见九公主举手投足皆落落大方。
稚嫩的小脸上,已初具皇家威仪。
皇帝微惊之余,更是开了金口,让人将九公主住的宫殿,挪到永安宫中。
皇宫之内,永安宫是离圣上的寝殿并着御书房最近的宫殿。
也是……皇后的寝宫。
皇后膝下单薄,仅育有太子一人。
而今让九公主搬过去,便是有意抬举她,无论太子如何,都始终是嫡系。
圣上难得这么高兴,连带着整个林府都得了封赏。
林朗什么都没做,白得了一堆赏赐,笑得合不拢嘴。
林水月不管他,径直回了偏殿。
然而刚过来,就看见这边气氛不对。
胡西西脸上挂着抹冷笑,正与范恒之对峙。
“愿赌服输,范公子,请!”
范恒之脸色难看至极,却也不得不拱手朝她揖了几下。
动作潦草敷衍,随后不等她开口便要离开。
“等等。”林水月缓步行来。
她只要一有动作,这边所有的人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俱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连带着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已经从红缨那边得知了前因后果,她看向范恒之:“赌约已经立下了,择日不如撞日。”
“范公子要写文章,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范恒之脸色骤变。
也是巧了,皇帝喝了酒,眼下犯了头疼,率先离席。
如林水月所说,眼下确实是最合适的时候。
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清楚,今日离了宫中,这事只怕就这么过去了,范恒之是不会真的写那样的文章来羞辱自己的。
“林小姐,今日可是万寿节,你是在与我说笑吗?”
林水月面色平静:“正是这样的日子,才显得郑重。”
范恒之恼羞成怒,正打算不管不顾地离开。
“不过范公子若是觉得丢人,不想写,也可以理解。只不过日后这种赌不起的约,在外边就不要随便立了。”
他愤而转身,却见林水月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低头喝糖水。
那双潋滟动人的眸上,带着层浅淡的笑意:“怪丢人的。”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林水月抬眸,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不是吗?”
第61章 记好了
范恒之面色狰狞:“你想激怒我?”
林水月挑眉:“这从何说起?”
“赌约莫非是我逼着范公子立下的?”她微笑, 抬手指了下殿门:“殿门朝那边,请。”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众目睽睽之下, 范恒之今日若是走了, 只怕明日便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他青着一张脸,目光阴鸷地扫视着林水月,咬牙切齿地道:“好、好!”
“来人, 备笔墨!”
案几上的菜肴被撤了下去,很快有伶俐的宫人送了文房四宝上来。
范恒之坐在案几面前, 深吸了几口气,提笔就写。
偏殿气氛诡异,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敢多言。
唯独林水月面色平平,甚至还多要了一碗糖水。
“范恒之父亲是朝中老臣。”身边忽而响起这么道声音,林水月循声看去, 对上了梁少卿探寻的目光。
“便是胡西西, 也不能随意将他如何。”
她垂眸喝茶:“所以呢?”
梁少卿微窒。
若说方才只是一个细微的感觉, 而今就几乎可以断定, 眼前之人同他记忆中的林水月,已是大相径庭。
虽说行事还是毫无章法, 可内里细究起来, 却叫人遍体生寒。
“若我是你, 便不会为着个玩笑似的赌约, 随意开罪了范恒之。”他目光飘忽,落在她昳丽的容颜上。
是了。
如今是连容貌气度,都与从前相差甚远。
“今日林二小姐虽得了皇上的赏识,可在这京城之中, 冒尖冒得太狠了,也未必是件好事,当收敛锋芒才是。”
这算是近些时日来,梁少卿对她说过最真心实意的话了。
可惜,林水月并不领他的情。
“梁公子说笑了。”林水月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抹轻快。
她笑容晃眼,叫梁少卿都恍惚了瞬。
“此前我倒是丝毫都不愿冒尖,也未见着诸位对我有任何的退让。”
梁少卿怔住。
恰逢庆王差人叫他过去,他便面色复杂地回到了庆王身侧。
“你与她说什么了?”庆王打量着他的脸色,微眯着眼道。
恍惚记得,梁少卿曾与林水月有过婚约。
所以,她方才才笑得那般招人眼?
庆王心头隐有不悦。
梁少卿正欲开口,却听一声重响。
范恒之撂下了笔,拿起墨迹未完全干透的宣纸,径直走到了林水月跟前:“林二小姐作为无钱居士的弟子,又得了圣上如此赏识。”
“想来必定不是那起连字都不认识的蠢材吧?”范恒之冷笑:“不知可否有这个机会,请二小姐帮我念一下文章?”
静。
原本林水月得了赏赐后,容芯蕊是浑身都不得劲。
总觉得日后会在林水月跟前矮了一头,没曾想还能看见这么一出。
她当即笑了:“这下林水月是要出丑了。”
“好端端的,非得要招惹范公子,在这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她林水月是个乡下来的蠢货,大字都不识一个。”
她声量不小,叫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不过到底有所顾及,不再像是林水月得赏赐之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她当真不识字?”好几次在林水月身上栽了跟斗,还是有人怕了,迟疑地问了一句。
“当真。”
女院不少人对林水月还是有印象的:“此前因着她不识字,还非得要进女院,闹过了不少的笑话。”
“没错,听闻她还曾想夺了林瑾钰的入院资格呢!”
被提及的林瑾钰,脸色不好看地坐在一旁。
她对今日献礼之事本是信心满满,筹备了如此之久,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林水月抢走了所有风头。
哪怕是心境再好,此时也没有任何性质开口说话了。
只容芯蕊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便也抬眸看了那边一下。
范恒之站着,林水月坐着。
他便这么居高临下地将宣纸递给她,林水月手里捧着茶盏,连接下这宣纸的意思都没有。
“林二小姐!?”范恒之顿时抬高了嗓音。
“哒。”林水月放下茶盏,目光冷淡:“你道歉,让我来给你念文章?范公子,我记得自己与你并不相熟。”
这等情况下,哪怕所有人都清楚林水月是因为不识字才这么说,却也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仔细一想,还真是她说的这样。
范恒之自己立下赌约,自己写的道歉书,非得要让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来念,是何道理?
庆王皱下眉头。
“原本只是个玩笑之举,可这林二小姐是个较真的,非得要让范公子当众写下道歉书,如今让她念,不过是范公子想要了结此桩事情罢了。”
白曼语在一旁淡声说道。
庆王却不像是从前那般,她一开口就什么都听,反而道:“她所言不错,此事是你与胡西西之间的赌约,不必扯上第三人。”
满殿哗然。
白曼语一张脸僵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庆王。
然而庆王目光只落在了下首的人身上,连带着个眼神都未给她。
“王爷。”庆王突然开口,让范恒之也有些措手不及。
可他实在不愿就这么放过林水月,沉声道:“此前便是林二小姐非要插手进来的,如今道歉书也写好了。”
“为了避免日后林二小姐又拿此事说项,在下才提出这样的请求。”他微顿。
随后冷笑着看向林水月:“林二小姐刚才还叫嚣着要让我写,如今我写了你却又不愿意念,是故意与我过不去呢,还是说林二小姐根本就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