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卿只笑:“诸位不必这般看我,在座的,皆是见多识广又读得圣贤书的人。”
“想来也不会对一个大字不识,粗鄙无礼的草包美人多上心,所谓美,并非只在皮相,而是要才学兼备,气质卓然又落落大方才是。”
他说罢微顿,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白曼语身上。
“听闻白小姐今日特地备了琵琶,与王爷一并献礼?”
献礼落到了林瑾钰的头上,白曼语这个礼只能跟庆王一起。
只不过在这殿内,也是独一份了。
她轻颔首,梁少卿便笑道:“白小姐当初便是以头名入学女院,琴棋书画无一不能,此番送上的贺礼,也是白小姐耗费了五个月,精心绘制的字画。”
“若真要论京城闺秀之典范,白小姐是当仁不让!”
这话一出,周围恭维声一片,庆王也终于看向了她。
白曼语心下好受了些。
热闹声中,那主动开口给白曼语台阶下的梁少卿,却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倒非是被林水月容貌迷惑,而是从那日林府到今日万寿节。
他真正感受到,林水月今时不同往日了。
被梁少卿那番话鼓动,到圣上入殿时,已经没多少人盯着林水月了。
也是这个理,容貌变得出彩,也不掩饰她是个什么都不通的草包的事实。
京城人素爱春花秋月,怎会被这等皮相轻易迷惑呢?
这些人信誓旦旦,且等着在万寿节开始之后,人人争相献艺,而林水月尴尬无法自处的场面。
于是便演变成为,谭素月上前献礼,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时,他们在看林水月。
林水月喝了口水。
白曼语琵琶声绝,余音绕梁时,他们在看林水月。
林水月吃了块宫廷御厨做的点心,没想到这点心中看不中用,她咬了一口,就面无表情地放下了。
除闭门思过的七公主外,几位公主献礼,场面恢弘大气。
林水月在与胡西西说笑。
眼波流转间,那叫个明艳动人,顾盼生姿。
叫那明里暗里盯着的人,看得头脑发晕。
恍惚间才反应过来,这位确实无任何才学,只端坐在那,便叫大半人的视线偏移。
“真是个狐狸精!”谭素月身侧的人没忍住,嗤声说道。
“也是这些个人没有眼光,自来都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非得被肤浅的皮相迷惑了去,真是俗不可耐!”
容芯蕊冷笑:“要我说,诸位谁比得过她心机了得,今日刻意打扮成这样,是叫公主都给她做配了!”
“凭她也配?”谭素月又想到些什么,笑了:“她费尽心思一场,不也是为了她人做嫁衣。”
“万寿节献礼是最后一项,历来都是最受瞩目的,她自以为吸引所有目光,也不知稍后瞧见了林瑾钰大出风头,会是个什么脸色了!”
正逢殿中几位公主退下,殿内安静下来。
献礼放在最后,包括皇帝及底下的大臣在内,俱是抬眼看去。
“哗——”
一声巨响,林瑾钰身姿轻盈,脚踏一块巨大的青绸,跃然于眼前。
殿内瞬间热闹了起来。
“竟是凌空踩在了青绸上跳舞!”
“这是如何做到的?”
“真正的身轻如燕啊!”
惊叹声不绝于耳,林瑾钰这心中满意,舞姿越发动人。
献礼年年都有,舞技比她好的人也比比皆是,她要赢得满堂彩,便要弄出些巧思与花样来才对。
为此,林瑾钰近日以来,每日只用些米汤垫底,连颗米粒都不敢碰,方才有了今日这等场面。
青绸四个角,被几个男子用力拽住,以此来让林瑾钰保持悬空。
而林瑾钰也全然不负所托,着一身青纱,再借着这滚动的青绸,还真舞出了些九天玄女的味道。
临了了,竟还手腕翻转,边舞动边挥洒着墨汁,在青绸之上写出了个大大的寿字!
“好!”有人大声喝彩。
“果然,若论才学巧思,还得看林大小姐。”
“同为林家小姐,这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林瑾钰表现抢眼,这些人不吝夸赞,可面对上林水月就更显刻薄了。
谭素月声音不小:“所以说啊,这山鸡终究是山鸡,再怎么努力,却也跟真正的凤凰有着云泥之别。”
“嗤,可别说了。这有的人能为圣上献礼,有的人却是连那个‘寿’字都看不明白!”
容芯蕊心中也极为痛快:“那乡野村妇养大的,是再如何都比不过京中娇养的贵女,习得一手的好箭术又如何?当这里是哪个村子呢,还想出个屠夫不成?”
那日演练,叫林水月弄了个没脸,她们都憋着一口气呢。
如今岂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胡西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芯蕊:“我瞧着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大小也读过点书,还能屠夫猎户都分不清楚?”
“你!”容芯蕊涨红了脸。
谭素月只盯着林水月:“我说林二小姐自来都喜欢些艳丽的,怎么前些日子突然钟爱起了青纱,原是早就知晓林大小姐打算以青纱为舞,于是便早早地将青纱穿了起来。”
“从前只听说二小姐对大小姐很是不满,处处针锋相对,未曾想这传言竟是真的!”
周围安静下来,竟有不少人觉得谭素月这番说辞颇具道理。
“也是,瞧她头上戴着的那个冠儿,这才是她原本喜欢的东西吧!”
“可难为她了,明知自己蠢笨非常,跳不出这样惊艳的舞来,就想先将这青衣仙儿的主意学了去!”
“林大小姐也是可怜。”
恰逢林瑾钰谢恩回来。
“林大小姐来了,正好说说,林水月穿青纱可是窥见了你练舞时的模样,才特地学了去的?”
林瑾钰微怔,眼眸闪烁:“青纱确实在京中不多见。”
她含糊其辞,但没直接否认,在这些人眼里便是默认了。
谭素月微笑道:“青纱缥缈如仙,正符合世人心中的仙人模样,这可是了不得的巧思呀。”
容芯蕊也搭腔:“林姐姐饱读诗书,这才知晓何为仙姿,偏有人脸皮也不要了,以为穿过了几次青纱就可以将其占据所有了。”
“水月是我妹妹。”林瑾钰低下头:“她想穿青纱,却也无可厚非。”
“话可不能这么说。”谭素月轻蔑抬眼,想看林水月是何表情。
然后就瞧见林水月打了个呵欠。
她瞬间恼怒非常:“你这是什么意思?霸占了他人巧思,还这般心安理得,当真是不要脸皮了吗?”
她话说得如此难听,可林水月竟是看都不看她,又喝了口水。
那点心是真咸啊。
“林水月?!”谭素月怒道。
林水月抬眸,勾唇。
那张侧脸是漂亮又冷漠:“道理是要说与人听的。”
静——
“什么意思?”有人傻眼了。
胡西西唯恐天下不乱:“这都不懂,意思是——畜生听不懂人话呐!”
谭素月暴怒,那瞬间只想起身撕了林水月的脸!
身边的人忙提醒她这是在宫中。
何况以林水月的力气,她还真撕不过。
“林二小姐。”只观战不发言的公子哥里,走出来个梁少卿。
“知晓二小姐看重脸面,可这是宫中,有些粗鄙不堪的话,着实不该说出口。”
容芯蕊怒道:“看重脸面?我看她分明就是不要脸,做贼心虚叫人给揭穿了,才恶言相对。”
谭素月强忍暴怒:“宫中不是你林水月撒野的地方,今日你若不给我个交代,便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一定叫你付出代价!”
“道歉!”
“不光是谭小姐,还有林大小姐,人家性子好叫她学了去,不代表她可以肆意欺辱别人!”
第58章 瞎胡闹
他们气势汹汹, 咄咄逼人。
活像林水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谭素月在一片声讨声中,情绪微缓,甚至得意地勾起了唇。
林水月以为换几身衣服, 跟一个字画行家交好, 她便与从前不同了?做梦!
“啪!”
谭素月正欲乘胜追击,不想却听得身旁的林瑾钰惊呼了声。
抬眼看,竟是林水月不知何时解下了腰间的银铃, 用了巧劲,掀开了林瑾钰右侧的衣袖。
衣摆翻飞, 露出里侧绣着的两个小字——水月。
正是林水月的闺名。
“谭小姐当是识字的吧?”林水月语气平淡,那串漂亮的银铃绕在她的指尖:“劳烦你读一下,这两个字念什么?”
“还是说,谭小姐又要说是我提前效仿林瑾钰穿青纱,还提前知晓你们今日会在这边睁眼说瞎话,于是找了人在林瑾钰毫不知晓的情况下, 给她的衣裳上绣下了这两个字?”
别说, 她开口之前, 容芯蕊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全被她给堵回去了。
场面安静得可怕。
林瑾钰面色微僵:“……你我本就是姐妹, 此前我也说了,不就是一件衣裳。”
“你又何必闹得这般难堪。”
谭素月满脸难堪:“你们姐妹之事, 我确实不清楚。只不过……若非你从前就有过这样的举动, 我又怎会第一时间怀疑你?”
“荒唐。”胡西西忍不住了:“你不知晓情况就随意开口污蔑人, 别人还反驳不得, 否则就是自己立身不正?”
谭素月脸涨得发红,却不肯在这等场面上,对林水月退让半步。
“都说了是误会一场。”
她话音刚落,那重新收好银铃的林水月, 顺手将手里的一盏茶,倒在了她的衣裙上。
“啊!”谭素月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林水月,你疯了?”
“手滑。”林水月微笑看她:“谭小姐怎么这么生气,不过是误会一场。”
谭素月一张脸近乎扭曲,气得发疯。三两步上前,眼瞧着就要对林水月动手。
林水月坐得端正,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今日是万寿节,这是在宫中。”
谭素月一顿,更怒:“你以为搬出来圣上,我就能怕了你?你这等泼皮无赖的行径,今日我势必要告到了圣上那去,让圣上为我主持公道!”
说罢竟还红了眼睛。
可林水月方才那果断的倒茶,已经惊着了所有人。
这些人眼眸闪烁,俱是想起了那日林水月在马场中不要命的架势。
她说得不错,这是万寿节,林水月是个疯子。
真发起疯来,下一个被茶淋的就是她们了。
谭素月失去了众人的声援,脸色隐隐发黑。
“好啊。”林水月收回茶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茶盏递与身后的红缨:“这个脏了,换一个。”
那茶盏分明是刚端上来的,她泼茶的时候,也未曾接触到谭素月的衣裙。
眼下说这个话,就是对谭素月的羞辱。
“皇上就坐在殿前,谭小姐只管去告。对了,怕谭小姐忘记,我提醒你一下。”
林水月自刚才这出闹剧开始,第一次抬起眼眸。
她眼眸如星河浩海,叫人沉溺。
说出口的话,却冷漠至极:“你我之间的恩怨,需得要从我不愿卖出无钱的字画开始算起。”
“另有我拒绝后,恼羞成怒打算以权压人,强买强卖。”
“叩叩。”她素手轻扣桌面,微笑道:“参与其中的人,除了谭小姐,另还有几人。”
“正好,一并告知圣上。”她抬起手:“请——”
静。
谭素月的脸色,已经转为苍白。伴随着林水月的话,是连带着身形都在发颤。
今日的事还只能说是她们之间的矛盾,但她若开这个口,林水月必定捅出此前强买画的事。
这事明面上瞧着也是她与林水月的矛盾,实际却是太子与庆王的博弈。况且他们谭家倒向太子的事,虽说已是众所周知,可并未在圣上面前表露过。
她这一开口,便落实了太子结党营私。
她哪里敢……
同样惊起一身冷汗的人,还有庆王那边的人。
方才还在看好戏的,均是变了脸色。
太子不讨好,庆王可也并非全然清白。
真闹起来,谁也讨不到好!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官员席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裴尘得了太子吩咐,起身往他们这边行来。
梁少卿变了脸色,忙不迭道:“都是些小事,林小姐何至于如此,伤了大家的和气。”
林水月看也不看他。
胡西西倒是笑了:“方才她们对着水月口诛笔伐的时候,梁公子怎么不说会伤了和气?”
梁少卿面色微顿,可他到底不比这些女子,一惯拿得起放得下。
他抬手对林水月行了一礼:“胡小姐所言有理,刚才的事,都是梁某的错。”
“只是今日到底是万寿节,圣上难得的好心情,不当被这些事情打扰才对。”
他看了林水月一眼,似是提醒般低语:“有些事情也不必做得太绝,留些回旋的余地,对林小姐也有好处。”
白曼语那边也坐不住了。
她与谭素月也不对付,但此刻不得不与谭素月道:“你便是看不惯她,也不该用这等蠢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