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仗着送了幅字画,眼下在圣上面前正是得脸之时,当真出去对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谭素月心底发慌,却还兀自强撑着:“你说得倒是轻巧。”
“祸是你惹出来的,当你去解决。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件事情也事关庆王殿下。”
林水月也不管这群人什么想法什么打算,红缨重新送上了新的茶盏。
她举止优雅,落落大方。
在这等气氛之下,还自在地给自己倒了盏茶。
茶叶是上好的龙井,入口茶香四溢,她轻抿了口,放下茶盏。
一抬眸,见这边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谭小姐?”林水月满脸平静:“不是要去圣上面前分说吗?”
谭素月那边,已经被白曼语半威慑半劝诫得说服了。
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恍若生了场大病。
她对着林水月的方向,低声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林水月挑眉:“谭小姐说什么?”
谭素月深吸了口气,额上冷汗涔涔,却全然不敢与林水月对视,只道:“请林小姐见谅。”
林水月闻言,并未马上开口。
“谭小姐也道歉了,林二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梁少卿补充道。
林水月看他一眼。
正逢裴尘领着荣忠过来,这边的人瞬间换了个脸色。
“裴大人,荣公公怎么来了?”
荣忠笑道:“林二小姐,皇上让您过去。”
这话一出,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人神色均是变了下。
荣忠看在眼里,面上笑意不减。
裴尘那边,却将目光落在了林水月和谭素月二人身上。
谭素月一身浅色的衣裙,被茶渍泼了一身,看着十分狼狈。
林水月起身:“有劳公公。”
她抬步欲走,身后的人见状就更加惊慌了。
“林二小姐!”谭素月惊慌呼喊道。
林水月却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心下焦灼,却不敢追着过去。
回身见着那些意欲不明的目光,心下羞愤非常,只随意找了借口说自己弄脏了衣裳,便匆匆离场。
谭素月人是走了,她惹出来这桩事却未得到解决。
这边不少的人心都悬在半空。
白曼语走回位置上去的时候,与梁少卿同行。
“林二已今非昔比,白小姐千万小心。”
她顿住脚步去看他,却见他满脸平静,恍若方才的话并非出自他之口,直接越过她坐到了庆王身侧。
而那边,庆王连她何时起身离开的都不知道,目光只落在了殿中的那人身上。
林水月站在殿中,无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皇帝突然叫她过来,却不知为着何事。
“今岁同以往不一样,朕光是收的字画,便有小山一般高了。”殿上的皇帝喝了点酒,面上不见丝毫醉意。
目光如炬:“按说这些字画,均不如无钱所作。不过到底也是诸位爱卿的一番心意,按照规矩,朕当选出其中最好的一份,予以褒奖才对。”
“可朕方才用了酒,眼下头还疼着。倒是想起你这丫头,是无钱唯一的弟子,既是无钱认准的人,品鉴个字画,应当不是何难事。”
“今日便由你,代朕择出这些字画里的最佳来!”
皇帝其实是被田阁老、钱阁老几人吵得烦了,这些老狐狸,肠子里都是些弯弯绕,一个字画也能说出花来。
他不耐烦听。
殿上一静。
不论是朝臣,还是太子庆王同那些贵公子贵女们,都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林水月今日什么都没做,也不是万众瞩目的献礼之人。
却因皇帝这一番话,成为了今日绝对的焦点。
她出现之前,林朗还在与人推杯换盏,皇帝突然来这么一下,林朗觉着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这……可不是件好差事啊!”
“还不是怪你?非要与我争个长短,这下可好,圣上将这事丢给了个小姑娘!”钱阁老皱着眉头。
他想说瞎胡闹。
但是他不敢。
第59章 九公主的画
这……
“皇上!”林朗顾不得其他, 手里还端着酒盏就急切地起身:“小女愚钝,实在是当不得这样的重任!”
“我就说……”汪辉面色变了又变:“林水月这样的草包,让她去选最佳, 简直就是玷污了那些字画。”
“她琴棋书画一概不通, 据闻连字都不认识,真要去了才是个笑话!”
“嘘,小点声。这是圣上的意思, 你莫不是不要命了?再者说,便是真让她来选了, 以她的能耐,指不定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咱们只管看着就是了。”
容芯蕊冷笑:“真当京城是乡下呢,会点拉弓射箭,就以为能够讨得圣上喜欢了?”
“林爱卿太过谦逊了。”皇帝淡声道:“她若真是对字画一窍不通,无钱又怎会将自己的字画尽数交予她?”
林朗张了张嘴, 那谁知道无钱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必多言。”皇帝看向林水月:“你只管选。”
荣忠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一张长桌, 上面摆着各色字画。
同寻常字画不一样, 这些字画都是用来给皇帝献礼的, 上面或多或少都有献礼之人的署名或者是印章。
林水月领了命,低头去看字画。
殿上安静下来, 所有的人皆是看着她。
汪辉皱眉道:“她还真打算去选?”
“那不然呢?”范恒之挑眉:“在暴露自己是个蠢材, 和抗旨不尊之中, 你选哪个?”
汪辉砸了砸嘴, 冷笑:“那今日这个人,她丢定了。”
“倒也未必。”梁少卿微笑道:“此前田阁老与钱阁老争论不休,所为的就是两幅字画。”
“她若是能选到这两幅字画中的其中一幅,倒也算说得过去了。”
“梁公子未免有些太过于抬举她了, 林水月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指望着她分辨出那两幅字画?笑话。”容芯蕊嗤笑道。
“说来,谭小姐走得确实是早了些,否则还能瞧见些热闹呢!”
“容小姐所言极是,这选出最好的字画来,也不是靠着运气,还需言之有物才对。”
汪辉冷嘲道:“不懂装懂的人,早晚会被拆穿。”
“只是不知她丢了人之后,是否还能像刚才那般趾高气昂了。”
他们都存心看林水月的笑话。
“瞧着诸位这激动的模样,不论她识字与否,又选出幅什么样的字画,却也是唯一与无钱有来往的人,还得了皇上的青睐。”
胡西西抬头,对汪辉微笑:“不像汪公子几位,自诩才学横溢,皇上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只能坐在底下对旁人品头论足。”她摇头感慨:“真是委屈你了。”
汪辉脸色发沉,可胡西西背景深厚,他得罪不得。
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胡小姐同林水月倒是亲近。”范恒之微眯眼,嗤道:“倒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京城里与胡小姐交情深的,也没几个。”
林水月没出现前,他们私底下嘲弄得最多的就是胡西西。
只不过因为胡西西家世了得,未曾放在明面上说。
但范恒之不一样,此前他家中曾有意与胡家结亲。
他家家底虽比不得胡家,可他容貌俊朗,又有才名在外,胡家那边也是有所意动的。
偏胡西西眼高于顶,说他虽有才名,却喜好眠花宿柳。
还未成亲府中便已有几个姬妾,并非良配。
此话还是她亲自来了太学院,当着范恒之的面说的。
叫范恒之颜面扫地不说,还使得他如今议亲困难,只能求娶门第较低的女子。
胡家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处处维护,养成了她这骄纵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性子。
范恒之对此,是愤恨不已。
此后没少在重要场合讥讽胡西西是个草包,更还写过一篇文章,传遍京城令胡西西成为笑料。
二人结怨已久,如今又因林水月有分歧,眼见着便要吵起来。
梁少卿笑道:“二位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若立个赌约,且看林水月今日是否能挑到叫圣上满意的字画。”
“二位意下如何?”
范恒之当即笑了:“到底是梁公子有办法!胡小姐既是对她这般有信心,应当不会拒绝吧?”
胡西西沉下脸,梁少卿素来会钻字眼,若只说最佳难度尚且还小些,可他说的,是要令圣上满意。
这可就不好办了。
“怎么,胡小姐该不会怕了吧?”汪辉嘲弄道。
“赌便赌!”胡西西拍了下桌子:“若我赢了,你今日需得向我三鞠躬赔礼道歉,另写一篇文章,说你从前眼盲心瞎,方才会写出那样的文章诋毁我!”
“如何,你敢吗,范恒之?”
范恒之眼眸阴沉了瞬,随后冷笑:“有何不敢?但若我赢了,也请胡小姐承认自己善妒凶悍,并无大家闺秀之名!”
周围安静下来。
胡西西到底不比范恒之,她的提议虽说也带了些为自己正名的意思,但多半还是为了撒气。
可范恒之这个赌约,可就不一般了。
晋朝民风再开放,胡西西若真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这等凶名,日后怕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对于女子而言,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大家都清楚的道理,可在范恒之开口之后,却无人为胡西西说话。
胡西西深吸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身后的红缨想要劝住她,却听她毫不犹豫地道:“一言为定!”
红缨:……
完了。
林水月若是出了岔子,可是将胡西西的名声都给赔了!
也是巧了,胡西西这边刚应下。
那边林水月就拿起了其中一幅画,轻声道:“皇上,民女选好了。”
“这么快!?”
“……如此短的时间,只怕连字画都看不全,更别说是品鉴了,她真的懂字画吗?”
一片质疑声中,皇帝放下茶盏,淡声道:“是谁的字画?”
“回皇上的话。”林水月低下头:“是九公主所作的字画。”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这下,可是将整个殿内的人都惊着了。
“九公主?”
“她是疯了吗?”
林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噗嗤。”三公主笑了,她起身道:“父皇有所不知,这林水月乃是九妹妹的伴读,自来与九妹妹关系不错。”
“所以,你是因着与九公主关系好,才选了她的画作的?”殿上的皇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来。
周围潮水般的议论声瞬间褪去,林朗身边坐着的官员,无比怜惜地看了他一眼。
“必然只有这个原因了。”太子微眯眼:“林水月,你可知道,今日是万寿节,父皇叫你选出最佳的字画,并不是让你上这边玩闹来了!?”
“民女知道。”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深邃不见底,黑黝黝的,仿若透着些凉意。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当真是不知死活!”
田阁老抬眼,看了下台子身侧的人,随即淡声道:“太子爷言重了,林二小姐也是瞧着九公主一片孝心,想要替九公主献礼罢。”
“所以阁老也觉得,在这么多的名家字画里,她挑了个几岁娃娃的字画,是件大好事了?”
“臣并无此意。”
“那阁老还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吗?”太子摔了酒盏,殿上一静。
田阁老静默不言。
“好了。”殿上的皇帝声音平静。
底下暗流涌动,许多人交换了眼神,眸里皆是无奈。
田阁老是三朝老臣,又是当今内阁首辅。
为晋朝效力多年,再怎么说,太子也该对他敬重一些才是……
可谁都知晓,田阁老一惯不喜欢太子阴晴不定的性子,屡次在朝上给过太子冷脸。
所以太子借机发挥,故意给田阁老难堪,倒也不意外。
叫人意外的,是皇帝的态度。
他略过了太子与田阁老,将目光落在林水月的身上:“你倒是说说,这么多的名家字画,你为何要选九公主的?”
事情又转向了林水月这边。
无论如何,林水月都不占好,不论她是为了给九公主奔表现,还是说确实无能只能随手拿了一幅画作,今日只怕都逃脱不了一番责罚了。
裴尘看着殿中平静的人,喉咙里带了些痒意,掏出手帕轻咳了两声,黑色的血将帕子染红。
他平静地将帕子递给身后的砚书,正欲起身。
却听场中的人,声音平静地说道:“因为这是一幅晋朝江山图。”
裴尘顿住,一双深海似的眸,看向了她。
“江山图又怎么了?这些字画里,也有不少出色的江山图,九公主所画的,莫不是还能够盖过了这些字画去不成?”
林水月都没看是谁说的话,心平气和地道:“是。”
她这理所当然的回答,叫所有人心头一窒。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见她将画轴展开,两个宫人自她手里接过画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