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林水月也不用继续告假了,但随着时日渐渐推进,京城里已经是谣言遍地。
连带着平日里根本就不关注朝政的各家小姐、夫人,也都纷纷在议论这件事情。
都在想着林水月该如何收场的时候,猝不及防的,那林水月就这么出现了。
今日是老封君的生辰。
到了老封君这个年纪,每过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今年难得老封君起了意,底下的人便按照她的想法来办,也就有了这个寿宴。
寿宴不拘男女,都凑在了老封君的屋内,陪着老封君说话。
……虽然老封君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听,但气氛也很是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底下的下人通传,说是林水月来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在座的人皆是愣了神,不明白这林水月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难不成是她画作终于完成了,亦或者说,画不出来,这是来找老封君求救来了?
老封君喜欢林水月的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如若不是樊篱是个野的,老封君自己都瞧不上,说不准还要跟林老夫人商议,把林水月定到自己家中来呢!
思绪翻涌中,林水月便已经领着人进来了。
她今日穿了身烟粉紫绣茶花的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头戴宝冠,姿容绝佳。
瞧着是因为老人生辰,穿得喜庆了些。
容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出色,甚至瞧着精神不错,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憔悴和苍白。
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个小厮。
“恭祝老封君寿比南山。”林水月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小厮便合力将箱子抬到了众人面前。
“这是何物?”老封君来了兴趣:“你个丫头该不会送了一箱银子过来吧。”
此言一出,跟在老封君身边的几个樊家子女,皆是笑开了来。
因着老封君的缘故,樊府上下对林水月的态度还不错。
也都知道,这位林家小姐最爱的,便是银子了。
“瞧您说的,我是那等俗气之人?”林水月说罢,笑着叫人打开了箱子。
樊篱走在最前面,脑袋都快凑到箱子里边去了。
看了一眼后,惊呼出声。
她确实不是那种庸俗的人,所以不送银子,送了一箱子的牌。
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副青玉做的麻将,樊篱也是长见识了,青玉这样珍惜的品种,还能拿来做麻将的。
其下还有各类奇形怪状,他见都没见过的牌。
俱是做工精细,打磨光滑。
且因着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些牌都做得比较大,很适合老封君平日里用来解闷。
“这个我喜欢。”老封君一看,也是乐了。
当下也不管所有人是个什么模样和情绪,挥挥手就要招呼人打麻将。
“你今日既是来了,那就别走了,还是同你打牌最是爽快。”老封君招呼着林水月。
诡异的是,那林水月竟然应了。
谭素月坐在了不远处,小声地问:“她真不是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都解释不通这等行为,眼看着就要火烧眉毛了,她来老封君的寿宴也就算了。
还真就打算陪人打牌?
真的。
那边东西都准备好了,那副青玉麻将才刚亮相,就被拿来用了。
老封君兴致好,又捉了樊篱上桌,见还少一个人,她本想着随便叫一个来。
哪知樊篱一看着林水月,这眼珠子就滴溜溜地转。
当即拦住了老封君,把裴尘请来了。
裴尘与樊篱二人交好,老封君生辰他不可能不到。
只是他身子不好,陪着樊篱他爹说了几句话,在书房内落座,没有在这人来人往的屋内。
以至于林水月这刚上了桌,裴尘就坐到了她身侧。
她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此前打麻将都是在人后,险少在人前。
如今在老封君等人的带动下,麻将也为京城之人所熟悉了,许多人都会打。
不过在宴上架个桌子倒也是头一回。
待得他们落座后,还有不少人在身侧观摩的。
这不看不知道,这个由林水月发现林水月带动的玩意,她居然能玩得那么差。
胡西西站在了林水月身后,捂住了眼。
“你怎么了?”旁人还问她。
“我还是别看了,我怕我忍不住把她扯下来自己上。”
天底下竟有林水月这等手气差,玩得烂,永远把自己需要的牌打出去的奇葩。
等看了一会后,胡西西忽然心平气和了。
因为她发现,一个奇葩不可怕,一堆奇葩凑一窝才是最恐怖的。
就这桌上,一个樊篱打个麻将跟要命似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算牌还是在算命。
一个林水月,摸牌丢牌一气呵成,就跟那牌烫手似的。
还有一位,是叫胡西西没想到的。
“我们玉树临风,矜贵潇洒的裴大公子,怎么也跟中了邪似的?”
临上桌之前,胡西西记得老封君问过,裴尘说会打。
可也不是这个打法啊!
他拿到的牌均是不看,看心情打牌。
打得比林水月还随性。
胡西西看着脑瓜子嗡嗡地叫,她觉得最惨的是老封君,分明是寿星,却要在这个当下,受这三个奇葩的折磨。
老封君做错了什么?
然而,看着看着,胡西西却品出了些味来。
旁人有所不知,她在什么琴棋书画上没太大造诣,下棋麻将这等‘偏门’,却是个难得的好手。
尤其是麻将,她几乎逢打必赢,算是半个行家,所以能看懂些旁人看不明白的门道。
是以才让她发现了此事。
那裴大公子,竟是在给林水月喂牌。
林水月打麻将自来十打九输,纯粹就是个移动的钱袋子。
今日难得的时来运转,自上桌开始,就好运连连。即便是在她这如此出众的牌技之下,都赢了好几局。
她没忍住,扫了眼旁边的人。
那人身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冷香,唇边始终带着抹温和又疏离的笑容,瞧着矜贵非常。
看着人模狗样的,竟干些鸡鸣狗盗之事。
不过,她喜欢。
林水月可一次都没体会过这种连连胡牌,哪怕是摸一把稀碎的牌,最后都能合上的感觉。
一时喜笑颜开。
而几圈打下来后,连带着老封君都看了出来,目光总落到了裴尘和林水月的身上。
可这两个人,一个沉迷打牌,一个只顾喂牌。
明面上看起来还真没什么。
“怎么又是我?”老封君回过神来,眼见樊篱垮着脸。
是又好气又好笑。
裴尘到底有所顾及,控制着度,没让老封君输。
于是整个桌上,输家便总是那么一位。
樊篱自己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今日手气不佳呢!
老封君看得分明,却也未点名,陪着他们闹。
这麻将竟是一直打到了晚上。
谭素月在边上,人都麻木了:“我都看累了,这林水月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本来她也不会留这么长的时间,可因为实在是好奇林水月想做些什么,便等到了如今。
谁知林水月真的就是打麻将。
整个过程中,她都盯着了,他们说的话也俱都是跟麻将有关系的。
“瞧着她这个样子,多半是没了法子,自暴自弃了吧。”
“说不准也是有了应对之策。”
“能有什么应对之策,还真当朝政是什么了?”
议论纷纷中,谭素月是再也撑不住,回家睡觉了。
而林水月那边也停了手。
老封君年纪大了,玩得太久伤身。
她起身告辞,裴尘便也起身离开。
“真是奇了怪了,往日里也不见我这手气这么差,今日是怎么了,到头来合着就我一个输家?”
“笨不死你得了。”
从屋内走出来,还能听到樊篱同老封君的对话。
今日无星无月,引路的丫鬟打着灯笼,林水月身上披着件厚实的披风,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她抬眼看了下裴尘那略显苍白的神色,道:“走快一些,裴大人见不得冷风。”
裴尘见状,莞尔一笑。
林水月发觉这人笑起来,当真是十分招人。
他气质清冷,可一笑就像山川融化,仿若隔了很久远,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香。
“二小姐这是怜惜我了。”
林水月:“……我只是觉得,跟你打麻将实在是很愉快。”
她对裴尘笑:“裴大人可得要保护好身子。”
裴尘轻笑:“定不负二小姐所托。”
至马车前,他们二人也未再多说些什么。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林水月在樊府打了一下午麻将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来。
不少人觉得林水月行事荒唐,但转念一想,这极有可能是无奈之下的举动,便也说得过去了。
而距离太子设宴,今日已经是第五天。
五日为限,今日之前,林水月必须得要给出个抉择了。
早朝还没开始,便已经热议开来。
“依我看,只怕这林水月日后也不会再来早朝了。”
“本就应当如此,朝堂可不是女人玩闹的地方。”
“此番一过,也算得上是恢复正常了。”
不少官员俱是这么以为的,因着太子还没到,说话也就没有那么顾及。
“何况即便是能出现,她能想出些什么好法子?不过是些平复圣上心绪的办法,可那画作却也不是什么免死金牌啊。”
“圣上议政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谈及其他,便是她的画作再如何叫圣上喜欢,也会因为不知轻重而被逐了出去。”
“太子殿下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天际,周遭议论不已的众人俱是停了下来。
太子缓步行来,目光自这些人身上划过。
文武百官并着庆王俱是已经到了,唯独不见二人,这二人,一个是裴尘,另一个则是林水月了。
“裴大人昨日叫人向宫中告了假。”跟在太子身边的宫人忙道。
“是何缘由?”
“听闻是去樊府贺寿,回来时吹了风,身子有些不好。”
太子微颔首,出征在即,裴尘身子出不得差错。
近来朝上的事情也不需要裴尘插手,他若不舒服便只管在府中休息,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林水月呢?”
这一声问出口,周围皆是安静了瞬。
太子冷笑了瞬,这是躲着不敢出来了。
林水月既是这么选择,那么过了今日,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了这朝堂之上了。
他微顿了瞬,正欲抬步进入殿中。
却忽然听得周围的人惊呼了瞬:“林大人来了!”
太子面色一沉,回身看去。
这一抬眼,便见林水月自宫道上缓缓走来。
同第一日她来早朝时没太多的区别,只不过……
同是一身红色,第一日来时,林水月穿的是自己的红色披风,而今日,则是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官袍。
林水月的官袍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只不过被她穿在了身上,则别有一番美感。
她面容沉静,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众人跟前。
这边所有的人皆是安静了下来,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水月却依旧镇定自若,甚至未曾多看太子一眼。
太子冷笑了瞬,提步入了大殿。
今日的早朝,比往日要漫长一些。
早朝开始之后,皇帝看见了时隔几日又出现在了大殿上的林水月,面上也无太多的情绪。
照例听了日常汇报后,殿上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便在此时,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要奏。”
这话一出,顿时让整个大殿上热闹了起来。
“这是何意?”
“还不明白吗,这便是顺从了太子爷的意思,要将奏折报上去了。”
“所以她在府中沉浸几日,还真的如同你我几人探讨的那般,就是在作画来平息圣上怒火?”
“十有八九。”
朝臣们议论纷纷,太子却是无端皱下了眉头。
林水月同意将奏折呈上,可却并未提前告知过他。
那一道折子如今还在他的府上,林水月说是要上报,报什么?
亦或者是她来之前曾去了太子府中取了奏折?或者是范恒之率先将奏折给了她?
否则的话,她这又是为何?
混乱中,皇帝声音平静:“说罢。”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压力顿显。
同这深不可测的大殿,还有乌压压的人群比较起来,林水月的身影实在是瘦弱了些。
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宛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其目的,就是为了压弯她的脊梁。
林水月心绪平静,停顿片刻,便不疾不徐地道:“鄞州雪崩之事,臣以为,其下官员有着不可饶恕之罪。”
静——
谁都未曾想到,林水月一开口,不提太子不提其他,反倒又说起了鄞州的事。
“莫非她打算用功劳来抵过?太子爷叫她呈上的奏折,应当不是这个才对。”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且听着就是了。”
而那边,林水月一开口,太子便变了脸色。
然而,皇帝面前,林水月得了准许,他们谁也不敢随便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