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月晨起梳妆时,见桌上放了一封帖子,便问了一句。
“是老夫人差人送来的,只说叫您看着办,若不想去的话直接回绝了便是。”
林水月打开帖子,发觉是林府送来的。
林朗那个林府,帖子内所说的宴席,正是昨日林朗跟她提到过的那个。
“小姐可要去?”
“去吧。”林水月放下了帖子淡声道。
转瞬便到了林朗生辰这日。
林朗此番未曾大办,京中知晓的人众多,但他亦是只邀请了与林府来往密切的容家,日后便要成为亲家的永昌伯府上下,除此外,便是林水月了。
可这其他宾客都来齐了,却依旧不见林水月。
林淮尹见林朗不住地往外张望,便轻声道:“就要开宴了,她许是不会来了。”
林朗也清楚,如今林水月跟整个林府关系都极为冷淡,不来才是对的。
他便歇了想法,未料到开宴前便听得底下的下人来报,说是林老夫人同林水月一并进府了。
林朗瞬间来了精神,吩咐林淮尹亲自去请。
“瞧着林大人这样,倒是对那位很是上心啊。”容家夫人柳氏见状轻笑道。
“能不上心吗,人家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永昌伯府那位梁夫人冷哼了声。
“瞧着梁夫人这话说的,哪怕不是天子近臣,却也是这府上的小姐,林夫人的亲生女儿呀。”
柳氏轻笑:“林夫人你说是吧?”
秦氏勉强一笑。
她们说话间,林淮尹已经领着林水月进了门。
今非昔比,这些人不管私底下待林水月是什么态度,面上都不敢与其争锋相对。
但见林水月穿得寻常,虽说这才下了早朝,却也是寻空换了身衣裳,那衣裳的颜色,是她素来最爱的青衣。
所戴着的头面也很简单,并未因为如今她一朝翻身,再回家中就刻意盛装打扮了,穿得同此前她在府中时一样素净。
可饶是如此,永昌伯与容大人还是第一时间起身道:“林大人。”
他们这一起身,女眷怎可能还坐得住,那梁夫人心里头再大的不情愿,也得朝林水月点头示好。
林水月轻声道:“两位是长辈,不必如此。”
永昌伯心中也别扭,闻言便坐下了,容大人却笑容满面地道:“听闻今日鄞州来报,说林大人捐出的银子,令得鄞州灾情迅速得到控制,如今几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连带着被压垮的房屋,都开始重新修建了。圣上龙心大悦,又重赏了林大人,这流水一般的赏赐直接进了林宅。”
这事是早朝之后的事,也是林水月来得这么晚的原因。
连林朗都不知道,他听得还愣了下。
那边容大人就已经夸上了:“林大人年纪轻轻,便能考虑如此全面,可实在是了不得。”
林水月称道不敢。
林朗也终于反应过来,正欲开口,却见底下的两个小厮搬着一件东西进来,领着他们过来的管事,喜气洋洋地道:“老爷,这画放在何处?”
林朗微怔:“什么画?”
“二小姐差人送来的,说是给您贺寿的画。”
林水月竟然还带了礼物。
而且,竟是她自己的画。
现在谁人不知,林水月一画值千金。而她入了朝阁后,虽然册封的是侍书女官,可实际上却险少有时间作画。
如今市面上林水月的一幅画,已经到了几十万两的地步。
不说价值极高,主要是千金难买。
林水月不画,上哪买去?
林朗一时间呆住,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水月。
那边容大人,也即是容京之父容品,见状高声道:“是林大人的画,那可不能就这么收着了,且得要拿出来好好品鉴一番才是。”
林府管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叫小厮将盖着画的布掀开。
那画一出现,当即赢得满堂彩。
是一副仙山松鹤图。
画卷保持了林水月一惯的笔触与风格,甚至更恣意闲散些,还是极高水准,难得的是这松鹤自来寓意都好,有福寿延年的意思。
用于庆贺生辰,当属最佳。
一时间,便是那向来不喜林水月的永昌伯梁夫人,都十分艳羡。
生辰收一副林水月的画,简直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了。
也不知如今多少人排着队等林水月再画,未曾想她在搬出林府之后,竟然还愿意给林朗这个脸面。
别说是其他人,连林朗自己都有些发懵。
甚至觉得,林水月若不多刺他几句,这画他拿着都有些烫手。
还有这好事呐?
第87章 折辱
“来就来吧, 还带什么礼物。”林朗轻咳几声,面上的满意却怎么也遮盖不住。
林水月:“毕竟是大人的生辰。”
林朗:……
他就知道。
好在这幅字画已经成功帮他挽救了颜面,如今他也不指望在林水月跟前立起什么父亲的威严了。
林水月入席后, 底下的人也纷纷送上了贺礼。
只是仙山松鹤图在前, 显得其余的礼物均是黯然失色。
唯独林瑾钰亲手为林朗做了双鞋袜,那鞋子纳了几层底,面上还绣着精致的云纹, 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容品笑道:“瑾钰还是如此的兰心蕙质,林大人好福气。”
说罢又想到了些什么, 轻声问:“还未问过二位,瑾钰与少卿的婚期定在了何时?”
林朗微顿,下意识抬眼去看林水月。
却见林水月恍若未闻,面色寻常。
他这才道:“此事我也想与永昌伯商议一二,依照朝中的形势,开春后要兴战事, 这战事一起, 似是咱们这等人家自是不好大肆婚嫁。”
“不若将婚期提前至年后, 恰好过了年初三便是个好日子。”
这话一出, 屋里安静了瞬。
林朗所言倒是不假,可这谁成婚不得要准备良久。尤其似是他们这样的大家, 都讲究个面子, 不可能草草了事。
眼下离过年也就月余, 初三便成亲, 能做什么准备?
林瑾钰收紧了自己的手,面上有些难堪。
“说起这事。”梁夫人面上不悦,沉声道:“我今岁才去寺庙里求过,那慈恩寺的大师说, 少卿的八字同明年这个年份相冲,成亲的话,务必需要避开了去。”
场面僵住。
这一个说要尽快成亲,另一个更绝,直接说明年一整年都不行。
林朗想要他们早些成亲的原因较为隐秘,但细想之下也不难发现。林府因为林瑾钰的身世,还有林水月的态度,如今备受瞩目。
林瑾钰早些出嫁,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也是林朗想早日解决府中矛盾。
而那梁夫人,便叫人不能理解了。
林瑾钰低下头,面上苍白一片。
容品只得出来打圆场:“瑾钰出嫁之后,便到水月了吧。”
“不知林大人可有所打算?”
屋内彻底安静了。
林朗嘴里发苦,不由得埋怨地看了容品一眼。这是在给他找不痛快呢,什么不能问就偏问什么。
林水月现在的态度,她的婚事是他能做主的吗?
而屋内其他人的表现,则就精彩多了。
容京面上微动,柳氏热切的目光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与之相比,梁夫人则是沉下面容,嗤笑道:“是啊,一个女子,便是朝上的事情参与再多,也莫要忘记了自己的本份才是。”
“这世间女子啊,无论如何终归都是要嫁人的。如今听着林大人的名号倒是好听,日后嫁了人,少不得要给夫家惹来麻烦。”
“林大人也该管管了,在招出更大的祸事来之前,早些定个人家。”
屋内气氛微变,容品脸上的笑容僵住。
林淮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沉声道:“梁夫人慎言,水月行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她的婚事亦是我们的家事,与他人无关。”
梁夫人被他一个小辈拂了面子,加之林朗刚才的话,心中更是不悦,声音尖锐地道:“行啊,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林府上下都指望着一个女子来过活了。”
这下连林朗的脸色都变了。
永昌伯微蹙眉,想要让梁夫人噤声。
却又觉得此时开口,落的是他们永昌伯府的颜面,迟疑片刻,便未出声。
反倒林水月面色从容,她轻抿了口茶:“梁夫人这般了得,想必身上已然有了诰命吧。”
那梁夫人面色微僵。
“林大人记错了吧,梁夫人身上并无诰命。”柳氏却在一旁笑吟吟地替她作答。
“便无诰命又如何?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林水月淡声道:“所以便能以白身议论官家之事了?”
梁夫人的话戛然而止。
自林水月入门后,一直缄默不言的梁少卿只得道:“林大人言重了。”
“母亲不懂朝政,二则,她也是出于对林大人的关照。”
见林水月不语,梁少卿只得起身,对她躬身行礼:“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梁夫人惊诧,不可思议地看向梁少卿。
在她眼中,她儿子是青年才俊,又早早得了庆王的赏识,远非林水月这种莫名其妙入了朝阁的人可以比拟。
但她未想到,因着她三言两语,竟惹得儿子向林水月低头。
永昌伯在朝政之上也算不得多敏锐,否则方才也不会放任她这般说话,如今看着梁少卿的举动,亦是瞬间明白回来。
只得斥责她:“这是林府家事,由得了你在此瞎掺和?”
这一出变化,容品、林朗同林淮尹的表现尚可。
却是叫屋里的女人都变了脸色,曾几何时,她们别说是挤兑林水月几句,便是真的争锋相对。
林水月也不能拿她们如何。
可如今不过才几日,竟是发生这般大的变化。
知晓她身份不同以往,但真切感觉到了差距,尚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林瑾钰,她面色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向林水月赔礼道歉,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今日乃是家宴,烦请林小姐……不,林大人。”永昌伯斟酌着言语:“看在了我的面上,不与她一般见识。”
想来他这辈子,向个小辈,还是个女子赔罪,倒也是第一次。
林朗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犹豫林水月的性子,踌躇时,听得林水月道:“罢了。”
此言一出,满屋的几个男人竟是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秦氏坐在上首,人都懵了。
她不明白,为何林朗也开始要看那林水月的脸色行事了?
很快她就明白了。
“老爷,大理寺少卿魏大人求见。”林府管事满脸惊讶地前来禀报。
林朗交友不多,朝上的官员就更少了。
而大理寺那样的衙门,就注定了官员不会同人走得太近。
今日忽而上门,他怎能不惊讶。
林朗亦是怔愣片刻,随即忙道:“快请进来。”
那位魏大人很快就随府中下人进来了,面上笑呵呵的,甚至还为林朗送来了份礼物。
林朗与他不甚相熟,拱手应了几句,那魏朗便将话头转到了林水月身上。
“小林大人可在府中?”
林朗这才清楚,人家这是奔着林水月来的。
魏朗与他一并进了里间,未来得及同那永昌伯容品二人寒暄几句,便率先走到了林水月身侧。
魏朗今年四十有二,这年纪都当得林水月的父亲了。
然而同她说话时,却很是客气。
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后,林水月一锤定音:“……便如此向圣上汇报。”
魏朗当即颔首应下。
这次范府的事情,由刑部和他们大理寺一并审理。
刑部之中势力众多,魏朗压力颇大。不想后面皇帝又指了林水月前来,原本他也存了轻视之意。
未料到林水月接手后,一切都困难均是迎刃而解。
魏朗年纪不小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待了足够长时间,想要精进却不知从何做起。
这等大案子,他也知晓,稍不留神带来的,不是功劳而是毁灭。
林水月是天子近臣,在她帮忙之下,魏朗近三年头一次得了圣上的嘉赏,这可实在是一个太好不过的信号了。
一时魏朗也顾不得林水月是男是女究竟多大,只将对方看成了自己仕途上的领头人。
今日刚得了消息,更是想也不想地就求到了林水月门上。
得了林水月准确的回答后,魏朗并未停留多久,便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这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大理寺是握着实权的衙门,这点上秦氏总是知道的。
当她瞧见魏朗对林水月如此客气后,她倒也明白林朗的态度了。
只是,这个如今身份早已不同的林水月,到底是与她不亲近了。
不光是她,她见林朗甚至是林淮尹,也是同样的感觉。
屋内安静非常,林水月轻敲了下桌面,淡声道:“范郁在天牢中自缢了。”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惊愕看她。
林朗凝声道:“天牢属于刑部统管,范郁又是何等重要的囚犯,这么多人看着,竟也能叫他自缢了?”
范郁,范大学士。
林朗对他还有些印象,记得他刚入朝那几年,范郁已经位列内阁。
那时何等的意气风发,他想凑上去讨好,都没办法挤进里边去。
未料到数十年后,此人竟是倒在了他女儿手中。
林朗心境格外的复杂。
林水月只说了一句,便未再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