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强忍着笑意,极为辛苦。
萧应脸色依旧漠然,眉宇间却有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和。他冰冷示人惯了,纵是面对自己最亲的人,也没有过多的变化。
棠儿面露愁容,依旧美得惊人。
这样的美人,仿佛一笑一颦都能牵动人心。
“小青青,你是不是真的嫌弃应儿老?”
燕青头大,她敢嫌弃吗?
“不老,不老,应哥哥怎么会老。”
天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老不老和她有什么有关系。五年后她是不是还有命都说不定,哪还有什么心思操心别人变老的事。如果有可能,她真想看到自己老去的那一天。别人的纠结却是她的心愿,她是多么可悲的一个人。
棠儿闻言重新露出笑意,顿时艳光逼人。
燕青惊叹她的美,心道这样的美人一般的门户还真护不住。幸好她是萧家的人,否则即便是个傻子也会引得无数男人争夺。
原以为这个话题应该完了,哪成想棠儿脑子里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只听到对方又说道:“小青青,应儿喜欢你,你喜欢应儿吗?”
燕青傻眼,萧应喜欢她?怎么可能!
棠儿的眼睛果然有大毛病,鬼知道对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还有萧应,没想到是一个这么宠自己姐姐的人,居然一个字都不反驳。
可怜她面对棠儿的热情与萧应的冷,恰似身处冰火两重天。眼看着火要将她烧了,她还担心自己会被冰给冻死。
他们姐弟情深,她就是一个道具。
“我很尊敬应哥哥。”
喜欢她是不敢的,也不会。
棠儿却很满意她的答案,“男为天,女子确实当敬之重之。”
燕青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脑海中不由浮现昨夜萧应替自己擦药酒的情景,只觉从昨夜到现在像一场奇幻的梦,简直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棠儿也不管他们,犹在那里自说自话,“你们成亲后不能不要我,我可以帮你们带孩子。小青青,你想生几个孩子?”
燕青傻眼,怎么越说越没边,她怎么可能给萧应生孩子,再说下去棠儿怕是要说到她当上祖母儿孙绕膝。
她赶紧岔开话题,指指桌上的一盘点心,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棠儿姐姐,你方才不是说自己最擅长做点心,你教教我这道点心是怎么做的。”
说到点心,棠儿立马欢喜得像个孩子。
燕青耐心听着,不时偷瞄更有耐心的某人。
这个棠儿姑娘,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他静静听着她们说话,至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此时看他,倒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说了好半天的话,棠儿像是累了,极为娇憨地打着哈欠。萧应亲自扶她进房间歇着,看得燕青是目瞪口呆。
她在外面等着,不能走。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没有办法走。她的衣服还在棠儿的房间里,她不可能穿着这样一身出门见人。
等了近一刻钟,萧应终于出来了。
“亚父,朕进去更衣。”她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衣裙,嘴里轻声嘟哝,“朕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穿什么女装。”
轻手轻脚换了衣服,这才感觉自在许多。
瞥一眼床上的棠儿,正睡得娇憨香甜,像极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睡相不算好,压着被子说梦话。
“陛下,你什么时候来看棠儿…”
燕青一愣,赶紧出去。。
萧应已替她安排好轿子并送她出府,轿子低调而舒适,当然不是他自己平日时惯用的那一抬。
她坐在轿子里,回想着从昨夜到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一时觉得自己和萧应拉近了距离,一时又害怕自己知道太多死得快。
万般纠结之时,轿子稳稳地穿街而过。
她到有人惊呼弱水公子四个字,还听到不少鄙夷的声音。掀开轿帘的一角,正巧看到一位貌若好女的男子。惊鸿一瞥过后,她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难免一阵惋惜。
入了宫,盈香在乾坤殿前恭迎着,只说昨夜萧大人传过信回宫,燕青也不多问。盈香侍候她更了衣,悠闲地吃了一些点心,然后她抱着小白去了炼丹房。
伍煜的伤好了许多,人已经能起身,瞧着确实是一个体貌不俗的少年。可惜成为阉人进了这深宫为奴,前路早已黯然无光。
主仆二人有些日子没见她,眼中都有不少的疑问。最近宫中发生那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伤好了?”她问伍煜。
“托陛下的福,奴才好多了。”伍煜回道。
“好了就行。”她坐到两人面前,道:“最近宫中发生的事,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但是眼下朕还是没有可用之人,朕能相信你们吗?”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当下表忠心。
“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好。”燕青也不再试探,因为她确实没有能用的人。“朕让你们暗中打听一件事,最好是找年长的宫人打听。切记不能冒进不能招人眼,朕也不着急。”
两人又是一番保证,燕青才低声交待。
她让他们打听的是荒宫的过往,那甘棠宫以前住着什么人,后来又为何走火,之后又为何废弃荒芜。萧应不止一次出现在那个地方,还有萧府的那个叫棠儿的女子。她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或许那个叫棠儿的姑娘便是当年甘棠宫盛宠一时的妃子。
伍氏主仆的办事效率不错,没几天就打听完毕。若不是宫里以旧换新太严重,太监宫女不知换了多少茬,这样的事情哪里还需要特地打听。
当年甘棠宫那位妃子的名字里确实有一个棠字,是顺昌帝的父皇穆宁帝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听说还是萧家献给穆宁帝的。穆宁帝驾崩之后,那妃子不知为何在自己的宫中自焚而亡。
燕青听完后,久久沉思。
伍煜没有问她为何打听此事,她很满意对方的识趣。虽说她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也确实没有可用之人,但她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如果萧府的那个棠儿真是当年的那个妃子,那么那场大火就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她甚至怀疑过萧应的身世,若不是年纪对不上,她都要以为他是穆宁帝的遗腹子。棠儿死遁出宫,应该是老萧大人的手笔,毕竟那时候萧应不过是一个年仅四岁的稚童。
她在探寻棠儿身份的同时,棠儿也在念叨她。确切地说,自从她离开萧府之后,棠儿每天都会问无数遍。
“小青青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她怎么还不来看我?”
棠儿问的对象,自然是萧应。
头两天,棠儿还只是念经一样的嘀咕,后来语气中不免生出哀怨来,再后来哀怨变成失落与黯然。
“应儿,她会不会再也不来看我了?他们为什么都不守信用?你不是说他会来接我,为什么他还不来?”
萧应坐在她对面,那双永远冰冷的眼睛隐忍而平静。
“他很忙,等你病好了,他一定会来接你的。”他说。
“真的吗?”棠儿的一双美目中泪水盈盈,“应儿,你没骗我?”
“我不会骗你。”
“对,你不会骗我的。”棠儿笑起来,“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萧应双手成拳,眼眸微沉。
棠儿笑着,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脸色大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没有了?我的肚子…为什么是平的?我的孩子在哪里?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她疯狂起来,大喊大叫。一双美目渐渐失了焦距,变得零乱而又无神。她伸着一双手,拼命摇晃着萧应。
“我求求你,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那是我们的孩子,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萧应任由她晃着,目光越发沉痛。
她一直哭一直喊,直到哭累了喊累了,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一样坐在地上哭。哭声哀哀切切,最后是有气无力的抽抽答答。
嘴里还不停地呢喃着,“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最后一个婆子进来扶着她回房间,萧应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哽咽从重到轻,然后变得细不可闻,直到再也听不见。
他紧握的双拳慢慢展开,眸中再无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他朝外面走去。出了院子,过了园子,径直出了萧府。方伯默默跟他在身后,早已有眼色地安排好轿子。
轿子朝着大祁宫的方向而去,那些轿夫悄无声息像极夜色中的鬼魅。
*
燕青是被噩梦惊醒的,梦中她似乎被恶鬼给盯上,那双眼睛吓人又恐怖。无论她怎么跑怎么逃,恶鬼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想尖叫,想喊救命,但是她的喉咙像堵着什么东西,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眼看着恶鬼的鬼爪就要抓住她,她终于发出了声音。
“啊!”
大叫过后,她醒了。睁开眼不期然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之后,险些再次尖叫出声。
“亚…亚父?”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人,萧旻天是不是有病!还是说这家人都有毛病,要不然为什么都喜欢看别人睡觉。就算是他们长得再好看,这样吓人也是不对的。
更让她无语的是,他竟然把她从被窝里挖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让她跟在身后。她心里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不得不认命地跟上他的脚步。
他的目的地是荒宫。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燕青裹着厚实的大氅仅露出一个脑袋,像极缩着脖子的鹌鹑一样。四下一片寂静,黑暗中的荒宫阴森又诡异。
她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这大半夜的有什么风景可看,姓萧的也不知是发什么神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窝在大氅的毛皮里打着盹。风一吹不由一个哆嗦,心道这天可真够冷的,她也是真可怜。
“你都知道了?”他突然冒出这一句。
燕青的瞌睡虫瞬间跑得无影无踪,“…知道什么?”
萧应望过来,眼含讥讽,“你不是让人查当年甘棠宫住的是什么人,又因何而起火?”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朕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她的话有些断续,也不知是被风吹得稀碎,还是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就知道他深夜找自己准没什么好事,谁知道她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被吹得透透的。便是拢紧身上的大氅也无济于事。
宫里果然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她毫不怀疑自己在被窝里放个屁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她已经知道棠儿的秘密,他会不会杀了她灭口?
她心下哀嚎。
完了,她可能真的活不过明天。
“陛下若想知道,何不亲口问臣,臣定当知无不言。”萧应说。
“亚父,朕没有想知道的。”她还不想死,知道那么多秘密做什么。她现在无比后悔,明知宫里几乎全是他的人,她竟然还让伍煜主仆帮自己打听消息。
此时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她都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她盘算着死了也要拉上他垫背的可能有多大,视线落在他的腰封处,立马泄气般认命。
打不过,跑不掉,只有等死。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死寂之中,唯有夜风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听到他平淡的声音,他说:“她是臣的生母。”
第31章 她突然一咬牙,紧紧抱住
棠儿姓林, 名为林棠儿。林家是小门户,小门户里藏不住那样的惊天绝色,也护不住她。她一早便被萧应的父亲萧恪盯上, 十五岁就成了萧恪的妾室。
因着非比常人的美貌,萧恪倒是很宠她。但萧恪此人野心极大,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消遣的玩物,权势地位才是他毕生所求。
萧家分掌兵权, 地位已是极高。然而他怎么会满足于此, 他的胃口早已不满足自己的大司马一职, 他看上的是太宸殿的那张龙椅。
男人争权, 最擅长的便是美□□之, 大祁宫最不缺的恰好是美人。若是一般的美色自然不能打动穆宁帝的心, 但棠儿的美实在罕见。穆宁帝偶尔见之惊为天人, 此后三不五时借着与萧恪议事的由头往萧府跑。
萧恪不傻, 岂能看不出穆宁帝的心思, 时日一久便有了不一样的算计。
棠儿在萧府几年,既得宠又生下儿子,原以为这辈子有了依靠。没想到夫主竟然要把她送给别人, 她一时间哪能接受。哭过闹过,往常疼爱她的夫主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用儿子的性命威胁她。还给她下药, 让她与穆宁帝睡到了一起。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入宫。
入宫时, 她刚有身孕,这也是萧恪算计的一环。谁知她因着心情抑郁,孩子最后还是流产了。好在穆宁帝喜欢她,对她的宠爱依旧。她成天以泪洗面, 为了阻止穆宁帝临幸自己常常不沐浴净身,想以此招来穆宁帝的厌恶。谁知穆宁帝不以为意,反倒越发喜欢宠幸她。
宫中三年,时光荏苒。就在她慢慢试着接受这样的生活时,穆宁帝却突然驾崩。紧接着甘棠宫大火,她昏迷之中被人弄出宫,再醒来时她又回到了萧府。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又成了萧恪的妾室。
一个女子经历这些,精神多少会有点失常。在她得知自己怀了穆宁帝的孩子时,她的日子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拼命护着自己的孩子,不惜对萧恪以死相逼。不知萧恪是真的在贪恋她的美色,还是有别的打算,她的孩子保住了。谁知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人抱走,反过来轮到萧恪用孩子威胁她就范。她终于崩溃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
萧应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他说的都是生母的遭遇,对自己在萧府的事只字不提。纵然他什么也没说,燕青却知道他肯定过得极为不好。若不然他也不会奋起弑父,杀光自己的兄弟们当上家主。
棠儿的秘密被揭开,燕青的好奇心得到最大满足,不过她一点也不兴奋,相反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萧应敢告诉她这件事,怕是已对她起了杀心。
风过心口,那里冰凉一片。
“亚父,朕不想知道。真的…朕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差点哭出声,不知何时脸上已是冰凉一片,原来她眼泪都被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