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和大司马——漫步长安
时间:2022-01-03 17:34:32

  风越大,寒气无处不在。森森然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如层叠的浪,又似堆积的云,密密实实地将她紧紧包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的血液早已停止流动,仿佛生命在清醒的状态下一点点流逝。
  此时在她眼里,黑漆漆的夜与诡异的荒宫,恰似那暗无天日的地狱。她喘息着惊恐着,恨不得逃离。
  “为什么哭?”萧应俯身过来,修长的手指似乎想碰触她的脸。“你不是想知道吗?如今知道了,为何不欢喜?”
  “亚父,朕好难过。棠儿姐姐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受那么多的苦?怪不得你那么恨萧家的人,如果换成朕,朕也恨死他们了。”
  “你同情我们?”萧应的眼中浮起讥意。
  燕青拼命摇头,他还用得着她同情,她现在最应该同情的是自己。“亚父你放心,朕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绝不会泄露半分。”
  “我从不信别人能信守诺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萧应不再称她为陛下,也不再自称为臣。
  明明他是大不敬,燕青已完全顾不上这些。她骇得全身麻木,似冻僵在冰天雪地之中。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她,她的瞳孔开始呆滞。
  怎么办?
  萧应要杀她!
  明明像是陷入无知觉的状态,泪水却泛滥一般汹涌不息。
  “这么爱哭。”萧应的声音似呢喃。“胆子可真小。”
  燕青怕他失去最后的耐心,下一步就是要送她归西。她不想死,一万个不想死。她拼命挤出一抹笑,比哭还难看的。“朕不哭了,不哭了。”
  “哭一哭也好。”他又说。
  燕青闻言,真想放声大哭。他分明是告诉她,以后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今晚就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晚。她两腿发软,再也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
  萧应俯视着她,轻轻蹙眉。
  “地上凉。”
  “朕累了,想坐一坐。”
  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形象。
  她大口喘息着,脑海中已是一片浆糊。
  黑夜中,大祁宫的宫殿模模糊糊,景致影影绰绰。便是远处宫灯的光都是那么的诡异,像极遍布红莲夜火的地狱。
  死是不能死的,她不甘心。
  她突然一咬牙,紧紧抱住萧应的大腿。“亚父,朕好害怕!”
  被她抱住的人僵硬如石,半晌之后才出声,“陛下怕什么?”
  “朕也不知道怕什么,你看这大祁宫像不像一座地府?”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有时候朕都不知道自己人是还是鬼,到底是身在人间还是身在地狱。朕不想死,朕也不想做鬼。亚父,你告诉朕,朕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她仰着头,迫使自己看着他的脸。
  夜色中,她看到他线条完美的下颌。
  “陛下,你说过要与臣共享江山。”他说。
  “亚父,莫说是共享。便是将江山让给亚父,朕也愿意。”
  萧应看着她,目光如晦。
  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即使他没有推开她,她却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石头没有温度,也捂不热。
  “陛下说的没错,人间不过是苦海无边的深渊地狱,大祁宫亦是阎罗殿。一入地狱万骨成泥,谁也逃不脱因果轮回。”
  燕青听他说得瘆人,越发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亚父,朕这就去写让位诏书!”
  “不急。”他说。
  燕青看着他的死人脸,恨不得伸手去挠。都这样了,他还装什么装,脑子里又不自觉脑补出自己无数种死法。
  “亚父,朕有一个愿望。”
  “陛下有何事未了?”
  听听这话,是在问她临终遗言。
  她慢慢松开他,拢了拢从大氅连帽里散落的发。“朕怕死,也怕疼,最怕的就是疼死,唯一所愿便是在睡梦中死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挑明了。
  谁知萧应闻言,竟然低低笑起来。长相俊美的男人,不笑则矣,一笑简直如霁光破云,瞬间惊艳暗沉沉的黑夜。
  “你以为我要杀你?”他还在笑,寒潭般的眸子似有星光溢出来。
  “亚父…你不杀朕?”
  “我为何要杀你?”他敛住笑意。
  “朕还以为…是朕小人之心,亚父你不要和朕一般见识。”她略略心定,忽觉人生起起落落好刺激。
  “陛下要记住说过的话。”他说。
  “朕一定牢牢记住,一个字也不会忘。”
  不就是让位给他的事,她绝不反悔。
  吹了老半天的冷风,她又受了大惊吓,而他居然没事人一般送她回乾坤殿,甚至还在离开之际说了一句话。
  他说:“臣明日出京,多则半月,少则六七天,陛下保重。”
  因为他这句话,燕青刚回到胸腔里的心又提了起来,怔了好半天。这个时候出京,他又想做什么。
  他出宫是平息信州郡闹匪之事,信州郡是离明安城最近的一个郡府,也是进京的必经之地。所说那些匪患极为猖狂,竟然连各地上京的岁贡粮草都敢抢。
  燕青想,那些人猖狂定有猖狂的资本,说明背后有大靠山。要不然怎么可能和朝廷对上,谁也不会嫌自己命太长。要么是魏家人捣的鬼,要么是萧应自己弄出来的动静。
  他一走,京畿重地正值空虚,也方便某些有心人趁虚而入。
  不出她所料,他一走,魏家父子就出现在太宸殿,完全不把之前让他们闭门思过的旨意放在眼里。
  魏氏父子看上去都是一脸憔悴,眼中却带着隐蔽的兴奋。两人一进殿就跪在中间,请罪的姿态倒是做得十足。就逄他们姿态足,态度却未必恭敬。尤其是看到燕青抱着一只小黑猫悠悠闲闲的样子,更是又气又恼。他们自觉受到了怠慢,暗恨失去掌控小皇帝的主导权。
  那日他们当众丢了大脸,又没有能力和萧应抗衡,不得已才灰溜溜地认了。原以为萧旻天必会当场发难,没想到对方一直按兵不动,给了他们反击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们必须牢牢把握。
  魏太师先是追忆魏家先祖的贡献与功劳,又激昂地细数自己这些年的兢兢业业,然后再痛心疾首地后悔自己教女无方,且已与那等败坏家族名声的孽女断绝父女关系。一层层剥皮现丹心,说到动情处泣不成声老泪纵横,真是闻都落泪见者伤心。如果燕青是一个旁观者,必会为他的演技拍案叫绝。
  燕青装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时而一脸惭愧时而一脸气愤,任是谁看了都知道她此时心中已是六神无主。
  这时赵太保出列,道:“魏大人,陛下已经下旨让你们父子闭门思过,你们竟然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魏太师不看他,直视燕青,“陛下,我魏家世代忠心,天地可鉴!”
  燕青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说:“朕知你们魏家忠心,朕也没有撤你们的官职。魏大人…朕不过是让你闭门思过,你这分明是为难朕!”
  “臣一心为陛下”
  “你说你都是为朕,那你为什么不听从朕的命令?”燕青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似乎底气足了几分,脸上不免带出几分小人得意的神情,“朕知道你们忠心,知道你们魏家出了那样败坏门风的女儿失了脸面,这才让你们关上门清静几日。谁知你们不感念朕的一片苦心,居然还敢来闹。你们真当朕不敢追究你们魏家不成?”
  魏太师暗恼,这个蠢货莫不以为投靠了萧应,就能稳坐龙椅吗?一个披着龙袍的臭丫头,真是不知死活。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一日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臣是寝食难安。望陛下念臣一片忠心,让臣继续在您跟前听差。”
  “魏大人,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想来身体已经不行了,朕实在是于心不忍你再操劳受累。你年纪也大了,朕觉得是时候享享清福。若是让你拖着病体上朝,朕心里过意不去,你们回去吧。”
  魏国舅往前一步,“陛下,臣的父亲年事已高,确实应该颐养天年。臣替父亲谢过陛下,明日便来上朝。”
  魏家人的目的很强硬,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他们在朝堂上的地位。
  燕青望了望天,幽幽叹口气,“魏大人都病了,小魏大人不在家中侍疾,难道不怕天下人唾弃吗?”
  魏国舅闻言,眼睛顿时变得阴狠无比。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燕青又道:“想想魏氏做的事,朕就觉得难受,也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会不会怪朕太过心软。朕念在你们魏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没有降罪,却也不想再见到你们魏家任何人。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好好教导自己的子孙儿女。”
  魏太师脸色铁青,目光变幻莫测。
  燕青也不怕他们,一脸惋惜与痛心。她料定他们不敢戳穿她的身世,因为他们还没有傻到替萧应做嫁衣的份上。
  “你们还不退下?”这次,她的语气倒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如今魏氏不在宫中,难道你们想留下来用膳不成?”
  臣子们交换着眼神,皆是惊疑。他们震惊于陛下的气势,这样的小皇帝伊然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严。
  魏太师慢慢站起来,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燕青心道不好,魏家此次出现绝不是为了重回朝堂,而是打算背水一战。
  果然,从殿外进来三个人。一人是多日不见的魏氏,一人是曹嬷嬷,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燕青一直以为曹嬷嬷已被萧应控制住,没想到是回到了萧家。她不知其中缘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魏氏憔悴了许多,眼神狠厉。她步伐从容,仿佛还是以前那宫中之主。在看到燕青之后,她突然嘲讽一笑。
  “陛下,别来无恙。”
  “魏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燕青适时露出惊惶的眼神,大祁宫的宫禁再是松懈,也不可能由着一个妇人随意出入。
  群臣色变,在场的没有几个傻子。
  很快有人跑出去,不多时又跑回来。
  “陛下,陛下,外面被围住了!”
  殿中一片哗然,臣子们神色各异。
  燕青并不意外,若不是此时大祁宫已被魏家人掌控,魏氏也不可能大摇大摆进来。萧应故意使的调虎离山之计,意在引蛇出洞。她暗自苦笑,这出戏她是中心,因为她就是那个引蛇出来的诱饵。
  这种感觉说实话真的很不舒服,没有人愿意成为饵料,更不愿意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他人手中,任凭他们提线控制。
  魏太师城府深,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沉得住气。魏国舅的心计显然不如其父,难免有些喜形于色,眼里是越发掩不住的兴奋。他们必是以为,过不了几个时辰穆朝就要易主。有些不知内情的臣子也是这么想的,一个个不是往后退就是惊慌失措。
  国难当头,千钧一发。
  赵太保怒斥魏太师,“魏大人,难道你想造反吗?”
  魏氏道:“此事与魏家无关,皆是哀家所为。”
  “魏氏,你想做什么?”齐司空跟着发难。
  “哀家想念陛下,特意来看一看。到底是哀家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使她不是慕容家的血脉,哀家却很是怜惜这个孩子。“
  燕青缩着脖子,十足一个被吓破胆的怂货。平康瘦弱的身体挡在她的前面,她只能从旁边窥视着殿中的形势。
  赵太保皱眉,“魏氏,你这是何意?”
  魏氏怜悯地看了燕青一眼,道:“虽然你我不是亲生母子,但是这些年哀家一直将你视如己出。若不是情非得已,哀家真不愿意拆穿你的身世。”
  燕青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大概明白魏家人唱的是哪一出。她料定他们不敢捅出她是女儿身的事,没想到他们竟然生出这样的心思。
  “你胡说!”她喊道。
  “陛下,若非万不得已,哀家也不愿意这么做。”魏氏叹息道:“当年萧家虎视眈眈,几次三番想断送皇家血脉。哀家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将真正的皇子藏了起来。萧旻天不知从哪里得知这个秘密,所以才会算计哀家。萧家父子皆是狼子野心,你们莫要再被骗了!”
  一阵骚乱过后,殿中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对于魏氏这个说辞,有人不信,有人宁可信其有,大多数人都是半信半疑。毕竟当年魏家权势滔天,萧家也不像今时今日一样独大,魏氏又是后宫之主,还真有可能做出换皇子一事。
  赵太保冷着脸,“依你所说,真正的皇子在哪里?”
  魏氏看向那个少年,少年表情惊恐眼神茫然,一脸的不知所措。所有人都看向他,他越发的局促不安。
  魏太师也装出很吃惊的样子,“你说的都是真的?莫非这位才是真正的陛下?”
  “正是。”魏氏痛心地望着燕青,“你们眼前这位陛下,根本不是先帝的亲儿子!”
  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将少年推了出来。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众人。
  这时王珏站出来,道:“你说陛下不是先帝的亲儿子,何人能为证?你说这位才是真正的皇子,可有什么证据?”
  燕青心下喝彩,这个王三不仅长得美,脑子也好使。可惜美男想不开,竟然留了小胡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王大人说得极是,你们说朕不是慕容家的血脉,证据何在?魏氏,话都是你一人说的,你一个不忠不贞之人,你的话可信吗?”她像是恍然大悟,质问魏氏。
  一句不忠不贞,让魏氏白了脸。
  魏氏冷笑,“哀家自然是有证据的,当年侍候生产的太医宫女和稳婆都可做证,真正的皇子胳膊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而你并没有。”
  “魏氏,你真是好笑。谁不知那些人都是你的人,当然是你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燕青没再装,这个时候还装,所有的臣子们都会更加看不起她。她虽然不想当什么千古明君,但也不想被人看扁。“朕若是记得不错,听说当初朕的生母临产之时,已故的老萧大人还有在场的很多人都守在产房外,朕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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