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笑道:“多好听的名字啊,还是萧家侄子有学问。”
有个屁的学问!
燕青差点骂人,姓萧的分明就是故意的。以他的才华和见识,就是用大脚趾想,也不可能想出这样的名字。他就是在恶心她,就是想气她。
她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正好看过来。
那双冷漠的眼中竟然带着淡淡的愉悦,还冲她笑了一下。她被这笑容晃花了眼,眼中不自觉露出惊艳之色。惊艳过后,又像是见了鬼一样。
萧旻天在笑?
这是什么情况?
她出神的功夫,就听到他对王氏道:“燕妹妹既然不喜欢这些名字,我自当替她再寻思一二。常言道花红柳绿,这名字与人而言不过是衬托。燕妹妹相貌如花,当有绿叶为衬。杨柳青青,不如叫青青如何?”
王氏没有多想,还念了两遍,“青青,青青,这名字好。”
燕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狠狠剜了萧应一眼。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耍着她玩。幸好他识相,否则她不介意和他彻底撕破脸。
萧应看了过来,道,“燕妹妹以后大名叫燕青,我就唤你青妹妹。”
燕青才下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好啊,萧大哥。”
王氏一听他们哥哥长妹妹短地相互称呼,虽然臊得一张老脸通红,但心里却很是欣慰。欣慰女儿找了一个好后生,以后日子肯定过得甜甜蜜蜜。
“萧家侄子,你看什么时候让你娘来一趟,咱们两家把亲事定下来?”
“娘…”燕青扯了一下王氏的衣服,“不用这么着急。”
送羊入虎口的事,真不用这么着急。
“你这孩子,还害羞上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是我和你爹拖累你,你也不会拖到这个年纪。是我和你爹对不住你…”王氏说着,用衣袖擦眼睛。
“娘,我先前不是说了,我不嫁人…”
“你说什么胡话!”王氏怕萧应多想,板起来脸来假装生女儿的气,“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当着你萧大哥的面,娘也不说两家话。现在湾里人都知道你许了萧家,这门亲事不能反悔。”
这话与其说是在训女儿,其实最主要是说给萧应听的。王氏就怕萧应一个不高兴,黄了这门亲事。她是相相中了这个后生,看着就是一个能耐人,以后肯定能护二丫周全。所以她是铁了心,死活要把女儿嫁过去。
萧应是什么人,还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当下表态,“大娘,我说话算数,必不会辜负青妹妹。”
燕青翻了一个大白眼,“萧大哥,你不是还有事要办吗?我不急的,你先忙你的事,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萧应看了她一眼,不缓不急地道:“我此次来玉山湾,确实是受人所托来寻人的。”
王氏忙问:“那你可寻到了人?”
“嗯,已有眉目。”
燕青心生怪异,看了他一眼。
他也在看她,然后问王氏,“大娘,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第58章 萧应往前一步,燕青下意
王氏浑浊的眼睛迸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激动之下难免失态。她一把扯着萧应的衣服 ,也不管什么妥当不妥当。
“萧姑爷,你…你认识我家大丫?”
这一急, 称呼都变了。
大丫一去二十年,音讯全无。刚开始那几年她是日是也哭夜也哭,把眼睛都哭坏了。她身子不好,这辈子只得两个女儿。小女儿未出世之前, 他们夫妻二人的膝下只有大女儿, 自然是当成心尖尖一样宠着。
乍一听有人问起大女儿, 她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双没有焦距的眼期盼地盯着萧应, 眼巴巴地想知道大女儿的下落。
萧应摇头, “我不认识你大女儿, 但我见过她的孩子。”
说这话时, 他是看着燕青的。
燕青在他开口问燕大丫时, 就隐约猜到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她之所以和燕二丫长得像,是因为她是燕大丫生的那个孩子,燕大丫就是在炼丹房里被顺昌皇帝临幸的那个宫女。
她扶住王氏, “娘,你放开萧大哥,让他慢慢说。”
王氏这才发现自己死抓着未来姑爷的衣服 , 神情得不自然起来。但是她一心念着大女儿的事,此时是什么也顾不上。
“你不认识大丫…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去世了。”萧应说。
王氏身形一晃, 这个结果她早就该想到的。这些年来,她其实不敢去想。大丫孝顺,如果还在世上肯定会捎信回来。除非
她悲从中来,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她…她什么时候不在的?”
萧应又看了一眼燕青, “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王氏喃喃着,眼前一黑。原来她的大丫那么早就不在人世了,他们当爹娘的却不知道。“她…她是怎么死的?”
萧应道:“难产而亡。”
王氏原本倒在燕青身上,闻言坐直身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在哪里?”
大丫不在了,还给她留一个一个外孙。
“也不在了。”
“…也不在了?”王氏像被人抽去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瘫倒在燕青身上,“都不在了,为什么都不在了?”
她压抑地哭起来,哭声极低。
燕青扶她进房间,安排她躺好。燕老头是醒着的,痴痴傻傻地冲着燕青嘿嘿笑,两只手拍在一起,咧着嘴乱喊。
“大丫,大丫!”
王氏听到大女儿的名字,更是哭得伤心。
“老头子,我们的大丫…我们的大丫,她不在了,她十八年前就不在了…你以前最是疼她,如果你还好着,现在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也好,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不会自责…”
大丫是为了给燕老头治伤才自卖自身的,如果燕老头还清醒着,惊闻这样的噩耗肯定痛苦万分,自责难当。
王氏拉着燕青不放,“二丫,你说…怎么能全死了,那个孩子…为什么也没活成?你姐姐到底遭了什么罪?”
燕青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娘,大姐和她的孩子可能已经重新投胎了,说不定他们都投到了好人家。”
“是啊,是啊,他们肯定都投到了好人家…”王氏哭哭停停,拉着燕青不停说燕大丫有多孝顺有多聪明,三岁就跟着燕爷爷认草药,比燕老头认的草药还要多。她说一阵哭一阵,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睡去。
燕青等她和燕老头都睡着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一出去就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男人,卓尔不凡宛如天神。
她似乎知道他的打算,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前朝已经灭亡,他要做的不是应该让百姓遗忘吗?为什么还要挖出他们一家子,让世人再次想起曾经的穆朝?
萧应听到动静,缓缓转身。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如银。
他一身白衣,墨发冷颜,气质一如月光般冷清。看着再是光风霁月般的俊美公子,实则无情漠然。
燕青猜得到他接下要做什么,即始终猜不透她的动机。不过她也懒得去猜,因为猜来猜去都不会改变什么。
“我愿意和你回去。”她说。迟疑了一下,又道:”能不能让我爹娘留下来,他们年纪大了,可能不愿意背井离乡。”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无论怎么样都好。
那样处处都是尔虞我诈的明安城,并不适合像燕氏夫妇这样老实巴交的农民。她怕他们会受伤,也怕他们被人算计。
“你不想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
“比起荣华富贵,我更愿意他们平平安安。”
一阵沉默,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不远处的青山在夜色中只能见到朦胧的轮廓,湾子里的人皆在睡梦之中,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叫,在这样的夜里分外清晰。
萧应往前一步,燕青下意识后退。
她怕他,由始至终。
萧应的脸隐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你说过,愿与我共享江山。”
“这江山已经是你的,与我无关。”
“它是你的,也是我的。”
燕青很想骂他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江山是他抢去的,这会说什么江山是她的,也是他的,简直是虚伪至极。
“你在心里骂我?”他问。
“没…没有,我怎么敢骂你。”
“是不敢,还是不想?”
燕青低头,“这有区别吗?”
“有。”萧应盯着她的头顶,她梳着两条大辫子,和许多的村姑一样。可是同样的大辫子,她却是比所有人都好看。或者说他看不见其他的女子,再是长得好看他也看不见,他的眼里从来就只看得见她一人。
燕青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看,只能垂着眼皮看自己的鞋子。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脖子都弯得酸了,这才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摸了。
一抬头,就对上萧应的眼神。
原本淡漠的眸子在月色下分外的柔和,温润如玉。
燕青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如果说一切都是虚情假意,那他也太会做戏了,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信了。信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信他对自己确实有不一样的感情。
可是过往那些算计,从开始到结束从未停止过。如果她没有死遁,不知还会多少算计等着她。她不敢信,也不敢让自己相信。
理智让她清醒,清醒之后却有种上无法言喻的悲凉。被束在茧子里的心像要破茧而出,又被越来越多的丝缠紧。紧到她的心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悸动,陌生而又呼之欲出的感觉在蠢蠢欲动。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萧应又走近一步,这下她没退后。
“过几天,会有人来接你们。”
“你…你呢?”燕青问。
“我今夜走。”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温成无声无息出现在院子里。
“温成留下,护送你回京。”他说,“我在明安城等你。”
燕青望着他的背影,高大修长,却又那么的孤独。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涩,酸得她的心揪成一团。
萧旻天,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温成就像幽灵一样守着她。
“温侍卫,你家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成当然不能回答她,她问出之后就觉得自己有病。萧旻天还能是什么人,一个醉心权谋,痴迷权势的男人,或许会有一丝人性和良心,但绝对不能轻信。
*
第二天,王氏准备找萧应再细问一下大女儿的事,不想被小女儿告知人已经离开。燕青只告诉她萧应家里有事,旁的没有多说。
萧应说过向天派人来接他们,这话不可能有假。燕青打算趁这两天把所有的草药都整理出来卖掉,见天的往镇上跑。
两天过后,草药全部卖完。
从镇上回家的路上,她碰到了赵家一行人。赵婆婆和马婶子推着一个木板车,板车里躺着一个人事不知的男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赵有生。
几天不见,赵婆婆和马婶都憔悴得厉害。她们看到燕青后都是一愣,然后齐齐别开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几天在牢里,无论她们怎么喊冤都没有人理睬,除了没有受刑,她们什么罪都受了。放出来的时候还有人叮嘱她们,以后若是也乱说一个字,这条命就别想要了。她们是没受刑,但赵有生明显是受过刑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刑。赵婆婆一想到儿子以后成了没根的人,想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她这才知道害怕了,心里再是把燕青恨得要死,却也是不敢说一个字。
燕青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赵家这些人,与她而言不过是匆匆过客。离开玉山湾之后,他们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
大道朝天,他们各大走半边。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马蹄声和锣鼓声。
燕青回头望去,看到的是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为首骑马的那人她认识,是姚宏。姚宏也看到了她,策马几鞭朝她奔来。
她望着昔日的好友,如此的意气风发。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鲜衣怒马恣意张扬。让她不由怀念起从前,他们喝酒聊天,说着天南地北的趣事。
在离她几步远的时候,姚宏下马。
“燕…姑娘。”
燕青想笑,暗道姚义行还真是姚义行,一如既往的神经大条。
“大人。”
赵婆婆一听这声大人,吓得手下一个不稳,板车斜着往路边的田里倒去。马婶一声惊呼,就看到板车里的赵有生被翻倒在田泥里。
这一倒,赵有生被疼醒了。
赵氏母女七手八脚地拖人,拖得赵有生疼得嗷嗷叫。
姚宏皱眉,如果不是陛下有旨,不能要这三人的命,恐怕他也不会容他们活在这个世上。敢算计他的好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一顶轿子首当其冲。
轿子里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看打扮就知道是个公公。这个公公眼生得紧,燕青并不认识,想来应该是萧应登基后进宫的新人。
姚宏向那公公介绍,“刘公公,这位就是燕姑娘。”
刘公公原本被颠得七荤八素,苦着一张脸。这下听到姚宏的介绍,满脸笑得像个盛开的菊花,别提有多灿烂。
除了刘公公,还有张县尉。
张县尉也是笑得一脸讨好,他就说这位燕姑娘有福气,原来竟然是穆坤皇帝的姨母。都说穆坤帝和陛下情同叔侄,这位燕姑娘怪不得能入陛下的眼。
这些人齐聚于此,燕青知道是为什么。
果然就听到刘公公说:“原来是燕姑娘,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还请姑娘带个路,咱家是来传旨的。”
燕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同他们一起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