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今天能不挨打吗——木句木己
时间:2022-01-03 17:39:53

  十三岁的邓杉满手血泡,握着碎石,开始砌坟包。
  他头也不抬,轻声道:“那是留给我自己的。”
  亲者皆已故去,他孑然一人,自然要为以后做打算。
  可惜最后那坑中埋的却是另一人。
  -
  天灾之后,宁化大大小小的村子都陷入了饥荒。
  房屋、庄稼都被冲毁,资源匮乏,当时所有人都默认只要在外面捡到的东西,不论原主,都归自己。
  可该毁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毁了,就算如此也捡不到几样能够救命的东西。村里的人便开始打起抢劫的注意。
  他们自然而然将目光落在了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人身上。
  他年纪小,家里又死绝了,听说还是个读书人,看着也最好欺负。
  可意外的,所有想趁机占便宜的村民一个人也没捞到好处。
  虽然身板瘦小,但邓杉却凭着一股狠劲,吓退了所有人。
  不知他打哪捡来了一把割稻的镰刀,打磨好后整日抱在怀中,凡是有人想靠近他家小院,他便挥舞着镰刀,咆哮着将人轰出去。
  荒地重垦,有人想要趁机占些他家的地,年轻人毕竟脸皮薄,说不定连自家有哪些地都记不清了。
  可邓杉才不管这些,他直接冲进了对方家中,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引了半个村子的人围观。
  久而久之,大家谁也不愿意招惹这个脾气暴躁,行为暴躁的少年。
  少年长成,春秋十载。他也独自一人生活了十年。
  他将自己每一天的安排得井井有条,十年如一日,甚至将几十年后的事情也规划好了。
  他身上没有青年人的干劲与朝气,从很早开始就有人说他像个小老头。在外人的眼中他的生活刻板而又枯燥,但邓杉却享受着这一切。
  直到一天有人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
  秋天无疑是所有农民最忙碌的季节,不仅要收割农作物,还必须将它们打理好,分出一部分卖给那些专门来收粮食的商贩。
  邓杉不喜欢那些粮商。
  他们只会使出浑身解数压价粮食,榨干农民们的油水。
  所以,对于这些满肚子算盘的人,邓川一向置之不理,或是愤怒地提高嗓门逼他们离开。
  谁也别想占走他半分钱的便宜!该属于他的东西就应该是他的。
  粮商对他也是又爱又恨,虽然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是很顺利,但无疑的是邓杉种出的庄稼品相确实很好。
  收完早稻,又到了橘子成熟的季节。邓杉与水果商视线谈好了价格,正忙着摘好给那些人送过去。
  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抢先一步摘掉了他面前的那颗黄澄澄的橘子。
  现在的小偷都那么大胆了吗?
  他愤怒抬头,望向了摘橘子的罪魁祸首。
  邓杉只是一眼便瞧出那是城里人家的女儿。她穿着蓝底的碎花衬衫,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白白净净的,扬了扬手中的橘子,冲他笑。
  姑娘将钱放在他摘好的那一筐橘子上,然后迫不及待剥了皮,撕了一瓣,就塞进嘴里。
  瞧见邓杉还在看她,姑娘又笑:“我问了村里的人,他们都说你家的橘子最甜,看来是真的。”
  说完,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邓杉不允许旁人在没有自己允许的情况下碰他的东西,对他来说这是原则,是底线。
  他抓着那人留下的前追了上去,叫住了她。
  姑娘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眼睛又大又亮。
  邓杉慌乱移开视线,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伸出手:“钱给多了,一个橘子值不了这些……”
  这就是他和陈秀的初遇。
  那年陈秀十八岁,因为刚生了一场大病,和父亲一起到农村住一段时间调养身体。
  陈秀不像其他人家的姑娘那样矜持害羞,从那以后就隔三差五地来找他。
  陈秀一出现,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套。
  年轻的邓杉无法容忍自己的行为对原则的背叛,因此处处躲着人家。
  可人家姑娘胆子也大,在周围问了一圈他有无婚配,和家里的情况以后,就到处对人说要嫁他。
  邓杉气急,那天跑去找她。
  陈秀笑吟吟地问他:“他们都说我生得好看,你觉得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说出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的姑娘。
  邓杉固执地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但最后,他带着多年攒下的全部积蓄,重新盖了房子,该下的聘礼一样没少的将陈秀娶回了家。
  婚后,当妻子问起。邓杉只是浑身僵硬地回答道:“因为你抓了我的手。”
  那时哪有姑娘主动牵人家手的,大多数人的思想还是极为保守,尤其是乡里的人。
  陈秀笑他:“那你可以不娶的。”
  他暴躁道:“就是要娶的,这是原则问题!”
  陈秀的父亲是城中几家粮铺的老板。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自然被予以了重大期望。但她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会有些小毛病。
  岳父岳母背后曾偷偷告诉她,原本阿秀是在大城市里念书的,因为他们的期望太高,想着法子让她学这学那,就坏了身体。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后面就这么开始放纵她了。
  这也是他们同意女儿“下嫁”的原因。
  陈秀毕竟是被富养大的孩子,身上总有些“小毛病”,再加上两人性格完全相反,她总会用自己奇怪的想法打破他的计划……
  邓杉本不能容忍这一切。
  可意外的是,结婚几十年来两人从未吵过一次架。
  他们有两个孩子,日子虽然贫苦,但妻子从不会和他抱怨。
  -
  陈秀是在老二十岁那年走的。
  他带着两个孩子将她埋在了那个本为自己准备的坟坑里。
  少年丧亲,中年丧妻。邓杉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可一夜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最初,他拼命工作干活想要释然一切,后来,却因陈秀的出现孤苦一生终于有了归途。
  那些纠缠他的也随之淡忘。
  可当她也离开时,那曾经深埋心底的罪恶感再度出现……
  是的,罪恶感。
  ——亲人意外丧生,幸存者身上所背负的罪恶感。
 
 
第15章 .报纸
  “叮铃——”放学铃声响起。
  “那个……你等会儿是要去见言粟粟吗?”
  邓川起身正准备往外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
  “嗯。”
  “可不可以帮我把东西给她,上次生日会我没来得及……”陶妙妙偷偷觑着他的神情变化,生怕哪里说错了话。
  邓川看了她一眼,将手从口袋里伸手:“给我吧。”
  小姑娘面上一喜,连忙从书包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上去。
  “谢谢。”
  -
  当初“情书”一事言粟粟已经出面澄清,流言很快消退了。这次,言粟粟将他叫到天台是特地为这件事而道歉。
  邓川也没和她多计较,他倚在天台的栏杆上,望着校园里成群结队的学生:“今天言同学怎么有空,放学没课了?”
  “我和家里人说了,有些东西我真的不想学了,在他们同意之前我不会去的。”
  邓川回头,挑眉道:“别说是我带坏的好学生。”
  “不是。”言粟粟摇头,继而坚定道:“妈妈虽然强烈反对,但我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总之上次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邓川没有当面揭发她卑劣手段,更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哦。”少年迎着夕阳的光辉,一手支着下巴往楼下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那恭喜你了。”
  言粟粟瞧他这副模样,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扯动嘴角无奈一笑:“你真的……好敷衍。”
  “有吗?”
  突然想起临走时同桌拜托的事情,邓川拿出那个小盒子,“这是陶妙妙叫我带给你的。”
  看清他手中的东西,言粟粟面上飞快闪过欣喜之色,迫不及待地接过打开包装。
  她兴奋道:“果然是它。”
  邓川望着她手心捧着那只大概巴掌大小的金猪储蓄罐,有些不解。这种玩意,从前路边小摊上到处都有卖,以她家的水平,买下几箱小金猪也不是问题吧?
  可她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言粟粟捏着小金猪左右翻看:“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对上邓川讶异的目光,她解释道:“小时候妙妙送过我一个小金猪,但是后来被妈妈扔了,她说……”
  她神情落寞,“言家的女儿不应该玩这种东西……”
  天台的气氛微微有些沉闷。
  邓川突然开口问:“你和陶妙妙很熟吗?”
  “也不算吧。”
  “我们小时候是邻居,以前两家家长走动比较近,我们有时候会一起玩。后来他家几间厂房破产倒闭了,陶叔叔背了很多债,没过多久陶阿姨就和他离了婚,带着妙妙从我家隔壁搬走了。”
  “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在其他学校念书,没想到竟然转到三中来了。”
  恰在此时,言粟粟注意到了那个从教学楼里背着书包走出的身影。放学的时间点是学生最多的时候,女孩努力缩在角落,慌张地躲避人群。
  “妙妙小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虽然……”
  她思索片刻,“因长相不是特别讨喜,会被其他小朋友欺负,有些自卑,但远远没有严重到这种看见人就躲的地步。”
  邓川鬼神出差地问了一句:“她父母对她怎么样?”
  言粟粟原以为这些只是自相情愿地诉说,两人毕竟是同桌,想着他是否能够照顾妙妙一些。可没想到邓川竟然会主动问她。
  “他们对她很好。”
  “其实从妙妙现在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那天我去你们班,她的鞋子、还有书包文具都是有牌子的,而且三中的学费也不便宜,听说陶叔叔因为躲债不知所踪,陶阿姨一人负担这些,应该很辛苦吧……”
  对于邓川的反常言行,言粟粟并未开口直接戳破。
  离开天台前,她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邓川回头。
  言粟粟低头看着脚尖,倏地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你比我想象中要好那么一些。我听学校里的传言,还以为你三头六臂凶神恶煞呢……”
  “……”
  “还有一件事。”
  “我听六班的人说,你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对吗?”
  邓川没有吭声。
  言粟粟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学生报:“你可以不承认,但是我有证据。”
  泛黄的报纸页上赫然出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庞。
  十二岁的邓川捧着一张荣誉证书站在人群中笑容灿烂。
  “虽然这种表情看起来和现在很不一样,但是……”她指了指下面标注的姓名,“就是你没错了。”
  邓川面色僵硬:“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偶然看到的。宁化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更何况喜欢我的男生到处都是,要打听些事情轻而易举。”
  “还有……”她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这是宁化地方性质的学生报,所有学生都给发了。”
  “……”
 
 
第16章 .照片
  与其他学校不同,三中的分班时间选在了高二第一学期中。
  除却文理科外,还要依照学习排名进行分班,而关键就在半月后的期中考。
  讲台上,班主任宣布了这件事后,底下的学生唏嘘一片,眼神中带着迷茫。这是他们进入高中后面临的第一个抉择。
  老爷子坐在下面,与那些小辈一起同样陷入了迷茫。
  下了课,罗十二就拖着椅子凑了过来:“川哥,想好学什么没?”
  邓川将手中的意愿纸往桌上一扔:“无所谓,什么都行。”反正他也没指望自己能考上大学。
  为了不让老爷子听见,他故意压低了声。可人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罗十二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脸上不带半分惊讶,紧接着扭头去问了一旁的陶妙妙。
  “……应该文科吧。”
  女孩本在书包中摸索着什么,突然发现有人与她搭话,立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这是什么?”罗十二眼尖,动作也快,一把就将她包里的东西抽出来,背过身去看。
  陶妙妙一跺脚,涨红着脸:“还给我——”
  话音刚落,罗十二就将手里的东西瞧清楚。他猛地抽了一口气,激动地将手中的东西翻了个面,恨不得将画纸贴在邓川脸上:“川哥,你看这是你唉!”
  “……”
  邓川定睛一瞧,画纸上虽然只是用铅笔简单勾勒,但轻而易举就能看清人的面容神态,确实是他。
  画纸留下的是他坐在教室里,一手支着脸,一手转笔听课的模样。
  “咦~”罗十二故意拖长音一脸贼笑,目光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陶妙妙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脑门差点贴课桌上了。
  邓川一把将画纸从罗十二手中抽过,顺带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想什么呢!”
  “楼下高三的美术生也经常在学校里找人画画,她画的肯定还有别人。”
  邓川这话立马提醒到了陶妙妙,她迅速从包里翻出画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是这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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