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茂的妇人望着一众百姓的热情爱戴, 不由心生感慨, “咱们终于遇上贵人提拔了,春宁州百废待兴,夫君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高茂连连点头,“是啊,真是多亏了旭王的赏识,对了,殿下人呢, 百姓们送来了许多感恩的家常食物,我必得给殿下送去一些聊表心意。”
高夫人温婉一笑,“殿下现在可顾不上这些了。”
高茂眉头一皱,问道:“可是殿下府中的那位姑娘伤势过重,还未苏醒?”
“非也,是那位昏迷数日,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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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院内,九儿红着眼眶跪在傅如歌的床前,将她的手紧紧抓着,话里止不住哽咽,“姑娘你可把我们吓到了,你知道外头候着多少位大夫吗,若你再不醒来,殿下就该回贺京寻医了。”
且说日前那次围剿王家大宅的行动,本是万事俱备一网打尽的必胜之举。
可不知怎的,傅如歌明明携着银霜往一早就有人手安排的后院方向逃去,不想到了后院角门,接应他们的人竟全都死于廊下,傅如歌也被一支不知从何处飞出来的黑箭穿入后肩,当场昏迷。
若非裴景旭临危策马而来,被傅如歌护在身后的银霜也逃不过被利箭刺穿的危险。
傅如歌的脑袋还有些迷糊,强撑着挂起一抹笑容宽慰道,“我没事了,别担心。”
“姑娘您不知道,当时一屋子二十几个大夫都说您伤到了心肺药石无医了,殿下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真怕他当场就要杀了那些大夫呢。”
九儿有模有样的学着,说的天花乱坠面露惊恐,可傅如歌倒是不怕,只淡淡笑道:“他可不是这么昏庸的人。”
“诚然殿下并非昏庸残暴,可也多亏姑娘你福大命大。”
傅如歌眉梢微动,别有深意笑道:“那是自然,我在贺京可是有名的大善人,这积德行善多了,自然能得上天眷顾了。”
她面上端的一派笑意,心底里却在暗暗庆幸,若非她身带系统,此刻确实是一命呜呼了。
许是睡久了,她的眼睛有些迷蒙,边说着话边抬手柔了两下,也是在这时,那两扇雕花大门被猛地推开,来人急切慌张,全然没有了往日气定神闲沉稳妥当的做派。
傅如歌听见动静稍一抬眸,便对上了一双满是担忧的深情眼眸。
九儿见此,连忙有眼力见的悄然退下。
裴景旭背着光大踏步而入,金鹤墨色锦袍的衣角随着他急促的步伐前后摆动。
傅如歌模糊眨了两下,待看清男人的脸庞后,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不知是这股委屈导致的,还是方才揉眼太用力,她的眼眶红了一圈,分外可怜的喊了声,“殿下...”
这个语气直接戳到了裴景旭的神经,心猛的一揪,大步上前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双臂收紧,哑声道:“早知道就不该诓你来这一趟,竟让你两度受伤。”
他承诺过会护她周全,可她还是伤了,天知道他赶到那昏暗的后院,眼睁睁看着她浑身是血的身体坠落在地时,那种席卷而来的恐惧和慌乱几乎将他的心神捏碎。
“王家大宅主子加上仆役一共抓了三百余人,曹培和子风连日审问,却没有一个人交代是谁下的杀手。”
傅如歌窝在他怀里把玩着他垂落的墨发,沉吟片刻后,犹豫道:“我在王家并没有暴露身份,当时情况混乱,会不会是误杀?”
“尚未可知,左右这事无须你操心。”裴景旭亲了亲她的额头,动作轻而怜惜,“好好养伤,其余的都交给我。”
傅如歌弯起唇角,“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对了,方才九儿还跟我说生怕你会因我昏迷而迁怒大夫呢,可把她吓坏了。”
裴景旭自然也回忆起那日濒临奔溃的愤怒之情,当所有大夫都说她回天乏术的时候,他的心中只有满腔的懊悔,什么大计什么谋略,在那一刻,他宁愿用一切换她醒来。
如今她真的醒了,活生生的依靠着他,温热的肌肤贴着他,他才知道,什么叫失而复得的珍贵。
若是从前,他可以用性命去孤注一掷,可如今,他有了软肋,有了畏惧,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某些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男人的眼底闪过的暗涌,抱着她的力道加重几分,声音沉而缱绻,“朝中来信说父皇因此事深受打击龙体有违,我必须先行回去。”
“何时走?”傅如歌抿了抿唇,语气有些闷。
方才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说不怕那都是假的,唯有这样实实在在的靠在他怀里,才能抚平心里头的不安。
“后日。”裴景旭沉声道。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他多留一日,变数就多加一重,文敬的催促信来了数十封,原本早在王氏一族伏诛那日便要回去,他硬是借着扫尾和扶持高茂的借口留到了现在。
裴邺病重,皇后暗中周旋,朝中已有替岳王请罪之声,后日,已是不得不回的日期。
傅如歌知道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静了几秒,从他怀里抬起头,美眸含着笑意,“你回就是了,如今春宁州内一片太平,我留在这里养伤反而清静呢。”
她越是乖巧温顺,裴景旭便越是不舍,双臂收紧将她抱住,“待大局稳定后,我会亲自回来接你。”
“好,我等着你。”傅如歌盈盈一笑,乖巧应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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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京,文相府
身着黑色衣袍的亲信侍卫入内禀报。
“相爷,殿下那边传来消息,后日回京。”
文相多日的愁眉总算消散,仰头大笑道:“好!好啊,一切只待时机了,对了,那个女人呢?”
“说来也是她命大,大夫都说没救了,没想到吃了几日药,竟然好了。”
文敬不悦斥道:“那女子狐媚误事,要不是他,殿下何至于一拖再拖,险些耽误大事。”
“相爷,若是让殿下知道是咱们的人暗中杀害傅如歌,怕是不妙。”
“知道了又如何,我助他多年,难不成他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翻脸,他已经为了那个女子多次失了分寸,况且待成就大业时,文家必须出一位皇后,谁也别想从中坏事。”
这时,一直贴在窗前听墙角的文鸢沉底按捺不住了,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爹爹,皇上的儿子这么多,您为何独独扶持旭王,他多次不听您的计策,明显是不信任您的,我看裴禹泓也不错啊,他的生母惠妃娘娘近来也很得皇上的宠爱,要不您——”
文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文敬猛地拍案打断,“闭嘴,谁给你的胆子妄议皇子,是为父平日太宠着你了,回去给我闭门思过!”
文鸢一听劝说不成,心里急了,“爹,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要文家出皇后是吧,行,那你就跟阿娘再生一个妹妹出来,反正我是不会嫁给裴景旭的。”
文相顿时勃然大怒:“你是要气死我!”
文鸢有些畏惧的后退了两步,往日她是最怕父亲发火的,今日却不知吃了什么壮胆,愣是撑着一股气辩道:“女儿不敢,只不过先把话说明白了而已,若是爹爹硬要逼迫,那就别怪女儿不顾父女情分。”
“你!!给我滚回去!”文相气得捂住胸口,亲卫连忙将他扶回椅上,不安道:“相爷,大小姐这般不肯,此事怕是难了?”
“只有联姻才能巩固文家的地位,轮不到她耍小孩子脾气!”
文鸢一路小跑到了院里的四角亭,红着眼眶,心里也憋着气。
一旁的贴身丫鬟最是知道她的心思,捡着好话安慰了许久,却见自家小姐的眼珠越发湿润。
“小姐您别哭啊,事情总有办法的。”
文鸢又气又急,仰头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吸了吸鼻子道:“你去跟他说,要是他再那样散漫下去,就等着叫我弟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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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一早
裴景旭一行人浩浩荡荡启程返京,傅如歌想去送一送,奈何肩上的伤扯着疼,最终只能认命地躺在床上。
裴景旭一走,这四方小仿佛一下就变得如一潭死水般安静无波,傅如歌就那样咸鱼般待了足足十日后,终于憋不住了。
“九儿,咱们回京吧。”
九儿麻利的做着手上的活,拧干一条帕子递给她,才道:“不行,殿下吩咐了,您必须休养一月才好。”
傅如歌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急切劝道:“不用不用,我伤都好了,你每日伺候我沐浴洗漱难道还不了解吗?”
说来也是,傅如歌的伤口比寻常人愈合的更快更迅速,只十天的时间,竟只剩下浅浅的疤痕了。
九儿抿了抿唇,仍有犹豫,“可是殿下吩咐了,让咱们安心在春宁州住着,他会亲自回来接您,我们总不好违抗命令吧。”
“咱们偷偷回去,你不说就没人发现,只要我回去了就不用你伺候了,难道你不想继续当一个来去如风的潇洒女暗卫。”
而且不知怎么的,傅如歌的心里总是不踏实,眼瞧着春宁州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她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就像暴风雪当前的平静那般让人不安。
傅如歌这话是说到九儿的点子上了,修身养性当了一段时间的贴身丫鬟,她闲的连剑都拿不稳了。
二人各怀主意,又都是惯于不服从命令的主儿,干脆一拍即合,第二日一早,便麻利收拾行装上了马车。
第43章 诚然傅如歌与九儿都……
诚然傅如歌与九儿都是聪明的人, 对院里这些裴景旭的心腹奴仆,只说和高茂的夫人协同出游赏花几日,再当着他们的面儿上了高家的马车, 走的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高茂的夫人是个性情爽朗之人, 答应会替他们将戏做全。
马车出了春宁州驶入官道, 以逐日追风之势一路回京,多日路程奔波,行至邻近贺京的一个州城, 道路却变得阻塞起来,前头更有官兵设立几道排查。
大批百姓堵在路口抱怨谩骂,傅如歌被这吵闹惊醒,打了个哈欠, 掀帘问道:“这是怎么了?”
九儿坐在外头控着缰绳,见她突然出来,脸色有些不自然, 避开她的目光闪烁其词:“没什么没什么,大概是查什么盗贼吧,这里风尘大,姑娘快坐进去。”
傅如歌微微蹙眉, 正要躬身入内, 从车厢两旁路过的百姓抱怨的话却落入了她的耳中。
“天杀的,这好好的造什么反啊,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快别说了,天家之事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眼下贺京城内全是听令旭王的军队,咱们还回去干什么,生意不要就不要了,保命要紧。”
傅如歌掀帘的动作猛地一顿, 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跳下那半人高的马车。
落地的瞬间脚踝便猛地一抽,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迅速跑过去拉住那两个人。
“大婶请留步,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旭王造反了?是旭王?”
她只顾焦急询问,都没察觉到此刻嘴唇都是打着颤抖的。
那夫妻两回过头来,见傅如歌打扮精细,却没有薄纱遮面,便猜出她是个经商的女掌柜。
随即劝道:“是啊,眼下贺京城内外到处都是官兵,那新上任的淮北大将军调集了大批人马回京,与守卫皇城的御林军打的不可开交,我们这生意都不要了,你一个姑娘家也别回去冒险了吧。”
傅如歌彻底呆住了,张着唇呆了好半晌,在那夫妻两接连的劝阻下,才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多谢。
九儿栓好了马车立刻跑来扶住她,见她步伐踉跄,赶紧弯腰碰了碰她的脚踝,“伤到骨头了,姑娘,咱们先不进京了,先去附近的州府看看大夫。”
傅如歌摇了摇头,回想起九儿方才的神态,她扶起她,蹙眉逼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家主子要造反?”
九儿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眸不语,便是默认了。
傅如歌也跟着沉默良久,周遭人声鼎沸,她置若罔闻,思索良久,方才长叹一声,“巍王和岳王都败了,他明明可以顺利承袭皇位的,为什么要用这种背负骂名的方式提前抢夺呢?”
“主子身上背负的东西犹如千斤,区区骂名他根本不在乎。”九儿犹豫半晌,心知有些事她无权置喙,却也担心傅如歌会乱想伤了心神,想了想,便只隐晦道:“姑娘只要谨记,主子对您的真心即可。”
“真心...”傅如歌声调轻微,动了动唇,终究把余下的话压了回去。
事情已然发生,她再感慨颇多也没有意义,不如快快入京看看形势。
马车一路排长龙,直等到了天黑总算顺利入了贺京城。
因着局势动荡,原本人声鼎沸的都城变得毫无生气,家家户户闭紧门窗,就连勾栏瓦舍都歇了接客的胆子,只剩下院子外头那些红灯绿荧随风飘摇,越发显得寂静冷清。
马车停在五香斋门口,铺门倒是还没关,几个伙计正洒扫清洗。
九儿搀着傅如歌缓缓如内,伙计抬头正要告知歇业,待看清来人,顿时惊喜大喊:“掌柜的?!是掌柜的回来了,大伙儿快出来!!”
那伙计中气十足的嗓子嚎下去,斋里内外的人全都跑了出来,将傅如歌团团围在中间。
“掌柜的你总算回来了。”珠儿抱着傅如歌哭得稀里哗啦。
“街上到处都是官兵,听说连城门都被封锁了,掌柜的若晚一日都进不来了。”观桃也红着眼眶扑上去,三人抱成一团诉着思念。
几月不见,傅绍不仅长高了,稚嫩的面目长开了,五官俊俏自是不必不说,更难得的是有一股勃发的英气,再加上见寒的严苛训练,如今俨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小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没找夫子的麻烦吧。”
傅绍不自在的挠挠头,脸颊一红,“姐姐,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观术见状便替傅绍说道:“掌柜的请放心,少爷如今可是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夫子每堂课都会夸赞他的功课完成得好。”
傅如歌很是欣慰,展齿一笑,拍了拍傅绍的肩赞道:“早知你是个好苗子,果真没让姐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