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让望着皇宫的方向愁眉不展立了半晌,最后一甩袖子:“也罢!”
温缇坐在树下,将苏让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也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那些赏赐左不过是些金银珠宝没什么稀罕的,但她和苏让担心皇帝是否对他们有了忌惮。现在结果很明显,苏让是真的功高震主,皇帝也是真的嫉贤妒能。
她知道皇家亲情淡薄,但皇帝几次三番的作为是真的把苏让对他的父子之情消磨殆尽了。如果被逼到毫无退路,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温缇望向半空,一片枯黄的叶子飘飘荡荡落了下来。作者大大,我这苦心筹谋救人救心的,还是逃不过你的故事主线么?
“侯爷回来了!”一句喊声打破了她的思绪,回头一看,朝露晚霞喜滋滋地跑了过来:“王妃,咱们家侯爷班师回朝了!”
“什么!”温缇一惊,站了起来,又猛的一晕差点跌倒。
苏让看见赶忙上去扶住她,呵斥道:“没规没矩!话是这样传的吗?”两个丫鬟都噤声了。温缇没心思替她们说情,捏住他的手,问道:“我,我哥哥要回来了?”
“对,兄长大破十万敌军,你不早知道了?这几日率领将士们就要到京城了。”苏让搀着她往屋里走,“你哪里难受,怎的突然发晕?一会儿叫杨大夫过来给你诊诊脉。”
哪里难受?原主哥哥回来了啊,还是个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大将军,这要发现她是个冒牌的……温缇打了个寒颤。
苏让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又回头催朝露:“快!喊杨大夫过来!”回了京城,处处风刀霜剑,他别人信不过,只有这几个跟他在恒州出生入死的人才敢放心用。
杨大夫匆匆赶来,望闻问切了一番,突然站起来一拍手,哈哈笑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
“真的!”苏让本来愁眉苦脸地守在温缇旁边,立刻欣喜若狂地抓住杨大夫晃了晃,不等回答又坐到床边一把揽住温缇,傻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我们要有孩子了!”
朝露捂嘴跟着笑了两下,赶紧拉着杨大夫走出了房门。
楚王妃有喜的消息随即传遍了京城,皇帝当着朝臣说了个好字,皇后娘娘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过来,上门贺喜的王公大臣更是络绎不绝。
温缇去宫中谢了母后皇恩,便闭门不出安心养胎,一应来往应酬都丢给了苏让去打理,唯独有一个人她不能不见。
温绮坐在她对面笑语盈盈:“恭喜姐姐要抱麟儿了。”
温缇笑得比她还人畜无害:“是啊,幸而我平日广结善缘多行善事,要不人说,积德才生玉树苗呢。”
原书里温绮机关算尽劳心耗神,一直不曾有孕,登上了后位还为此烦恼过许久,当然女主光环不会消失,她在番外里还是子女双全幸福美满。温缇穿书过来,不在意什么无后为大,不过此刻,这件事情能给温绮一个的致命打击。
果然温绮和善的面具碎了,她收起笑容,毛骨悚然地盯着温缇:“听人说,许多女子头胎怀不稳,姐姐可要小心了。”
温缇无所谓地笑笑:“不妨事,凡事有王爷护着,皇后娘娘也常过问关怀,有什么不懂的,我自去问她便是了。”她明明白白地点醒温绮,除了苏让,皇后娘娘也是她的靠山。若是动了她千等万等的好孙辈,这位宫斗数十年仍旧屹立不倒的娘娘可不是好惹的。
温绮低下头整了整手上的帕子,再抬头时又是笑语盈盈的温柔模样:“姐姐说的是,是我多操心了。”她拎得清,现在东宫势弱,在皇帝皇后眼皮子底下,自己必须收敛,什么仇什么怨日后再报就是。
很快,温缇的另一个靠山也回来了。宣平侯温纬班师回朝,此次边关一战他军功赫赫,直接连升三级获封一品镇国大将军。拜见皇帝谢恩后,温纬连侯府也没回,直奔楚王府来看温缇。
温缇依稀记得书里对原主形象的几句描写,于是换了身素净衣衫,举着条帕子半遮半掩地去见这位传说中的哥哥。
“哈哈哈哈,”温纬瘦削高挑,浑身上下都是行伍人的豪气,开口就是一阵大笑,“哥哥听说你近来懂事了,连本事都大了不少,怎么还是过去羞怯怯的样子?”
想想书里写他和韩宴之素来交好,自己做的事情他肯定都知道了,温缇也不装了,拿下帕子笑着说:“我就是跟着王爷历练了一番涨了些见识而已,哥哥莫要取笑我。”
温纬笑声更大了:“哈哈,哥哥哪会笑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过去你什么都闷在心里,遇事也不知道说,哥哥担心死了,现在你这样大大方方,我才安心啊。”听说温缇近来的作为,温纬其实喜出望外,过去他对妹子宠爱之外还有些怒其不争,如今妹妹争气了,他能不欣慰嘛。
苏让此刻插了一嘴:“兄长无须担心,若是有人敢伤温缇分毫,我是死也要护她周全的!”
“好!”温纬拍了拍他肩膀,“妹妹我交给你了,日后有人不识好歹,我必然和你一同对战!”
温缇心头一震,这意思是,传说中愚忠的温纬为了妹妹站队苏让了?她又兵不血刃,替苏让收下了一员干将。看来爽文金手指一开这是刹不住车了。
楚王和一品大将军日渐来往亲密,有人很快如坐针毡按捺不住了。
这一日,苏让温缇一同进宫请安。皇帝皇后聊起未来世子爷的封赏,皇帝沉吟一会儿,突然说:“让儿,你封地恒州本就贫瘠,又遭了水灾,必然岁收不丰,不如朕另将沃土百里的秦州封赐于你,如何啊?”
温缇和苏让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两个历经艰辛收拢了恒州百姓的人心,皇帝这一招是要釜底抽薪,断苏让的根基啊。
第六十三章 造反,造他奶奶的反!……
听到皇帝提议, 温缇和苏让强作镇定,皇后娘娘先变了脸色:“如此做法有违祖制,怕是不妥当吧。”
皇帝假作听不出皇后的弦外之音, 振振有辞地说:“这不是为了让儿的长远考虑吗?祖制虽须遵守,也不至于一成不变。”
皇后越听越替苏让心寒, 小儿子她必是要护着了, 因此又提了一计:“这样大动干戈,不如在恒州旁边另选一两个县加封给让儿。”
“莫要多言了, 就依朕说的办吧。”皇后当面反驳,皇帝不耐烦了, 直接起身吩咐内侍:“起驾, 去宜春宫。”
望着皇帝无情离去的背影, 皇后不顾儿子儿媳在场,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宜春宫是丽妃的居所,自她进宫以来皇帝几乎专宠丽妃一人, 这让皇后时常想起十几年前宋惠妃宠冠六宫时的日子。当年宋惠妃夺走她小儿子去抚养, 现在丽妃青出于蓝, 入宫前在小儿子家搞事, 入宫后和她大儿子一家来往过分亲密。
表面上丽妃不像她姑母那样飞扬跋扈, 但皇后知道, 白天她隐忍随和, 其实夜里枕头风吹得比谁都猛烈。如今皇帝和小儿子日渐生嫌隙,少不得给丽妃记上一笔功劳。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让儿,你和王妃先回去吧,此事日后再议,你父皇一时兴起想个主意, 还有文武百官看着呢。”皇后娘娘先给苏让两人喂了颗定心丸,这事她不会坐视不理。
回了王府,苏让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白玉镇纸沉默了半天,白玉镇纸是他童年开蒙时父皇的赏赐,经过多年把玩白玉越发温润细腻。温缇端了杯茶过去,摸了摸他的手,触到了一片冰凉。
苏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不用担心,我自己想通就好了。”对父皇还留有半分期待,果然是他妄想了。
温缇也笑了:“王爷,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如何决定,我永远和你共进退。”
开始穿书过来,温缇上赶着给传说中还没黑化的反派送温暖,是想感化他、拯救他,但现在形势逼人,剧情不允许她做好人,那她就反派做到底,不掀翻主线剧情不罢休。
现在的苏让可不是原书里那个霉运罩顶无人扶持的小可怜了。一品镇国大将军,是疼她到骨子里的亲哥哥,书里运筹帷幄的第一聪明人韩宴之,是他们两个生死之交的好朋友,连明哲保身的皇后、刚正不阿的国舅爷都在明里暗里支持他们,更不要说恒州附近各州县的百姓,将他们视作是救命的恩人,显灵的神明。
今时今日造反,温缇不信苏让还会是书里那个悲催的结局。
温缇眼里自信的火花,苏让一眼就读懂了,他拿起白玉镇纸啪一声砸在了地上。
造反,造他奶奶的反!
紧锣密鼓地布局排阵,温纬、韩宴之乃至不少朝臣将军开始频繁出入楚王府。东宫也是车马盈门络绎不绝,京城每日照旧熙熙攘攘繁华如烟,但紧张的气氛一日浓过一日,惴惴不安的心情笼罩在人们心头。
即便如此,礼节应酬还是免不了。温家二叔过寿要大宴宾客,温缇拿到请柬时有些犹豫,现在他们和东宫几乎到了势不两立剑拔弩张的地步,和太子同席吃饭实在是强人所难。
苏让瞥了眼请柬,冷笑道:“去,当然要去!我们去看看我的好哥哥,看他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么。”
当日,苏让温缇姗姗来迟,下了小轿到花厅时,太子夫妇正坐在主桌上和温家人聊天。
给二叔送上贺礼,念了几句干巴巴的祝寿词,苏让温缇转而看向太子和温绮。两个人躬身见礼请安,太子一开口就在含沙射影:“听闻王妃有喜,此等大事不可怠慢,楚王还是少操心些杂事,安心陪王妃待产。”
苏让面上笑容不减,话里的刀子原样奉还:“数日不见,太子清减了许多,也要保重身体切勿思虑太多。”
温绮坐在一旁,只温温婉婉地笑而不语。温缇看得奇怪,这安静如鸡的样子不像她啊,按照人设,她私底下再怎么愤恨,在外面她也会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好当众博一个贤良名。
温缇看向她:“妹妹怎么这半天不言语,可是姐姐哪里开罪你了?”她不出击,就别怪自己先下手了。
被突然问到,温绮像是受惊一样如梦初醒,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不是,我在想刚才听的那折子戏呢,没头没尾,怪叫人挂念的。”
韩宴之冷眼看着,又和旁边的温纬嘀咕了两句,温纬见这情形一拍桌子:“想听戏还不好说吗?那叫他们唱起来就是了,来人吩咐下去,重新鸣锣开戏。”
热热闹闹听了一折子戏,寿宴终于开席了。菜一道道传上来,温绮这时第一次主动开口:“父亲母亲,太子昨日得了皇上的赏赐,他特地带过来,想和家人一同享用。”
“哎呦,难为太子惦记着我们。是什么东西?快叫我们长长见识。”温家二婶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东宫内侍把东西一一送到各位宾客面前时,温缇疑惑了:生鱼片?这算什么好东西?
苏让瞧见,立刻给温缇找借口:“这鱼一看就非凡品,可惜我家王妃怀有身孕,要忌生冷,今日没有口福享用了。”他的心思温缇明白,东宫出来的东西,能少碰就少碰。
太子冷笑一声:“王妃享用不得,楚王你可不要客气啊。”
旁边温纬生性爽快,看他们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的,不由得气闷,一句话打破了两人的对峙:“皇上的赏赐,大家还不快抢着尝一尝。”自己风卷残云,吃光了盘子里的生鱼片。旁边的韩宴之嘻嘻笑着也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吃了起来。
他们在暗示大事当前须稍安勿躁,苏让也不争执了,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口中。太子这才作罢。
散了席,一进王府,温缇立刻叫人:“快!找杨大夫,要些催吐的药!”在回来的马车上,苏让脸色已经看着有些不对劲了。
看苏让吃过药,狂吐了一阵,杨大夫才擦了把汗:“幸而中毒不深,王爷有幸捡回了一条命。”
夜里,温缇坐在床头,看着苏让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心里的恨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比外面漆黑的夜色还要浓重。即使明白和太子一战,将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但让她眼睁睁看着苏让死在自己面前,那还不如壮烈一把,和他一起在战场上鏖战到最后一刻。
东宫,太子,温绮……这场仗,她势必要决一死战!
天亮后,苏让醒来了,手脚也能慢慢挪动,虽然整个人虚弱无力,但意识已经清醒了。温缇提心吊胆一整夜,现在终于踏实了。
此时的京城炸开了锅。一场寿宴,几乎撂倒了京城最位高权重的几位尊贵人物!
宴席上只有楚王妃温缇因怀孕忌口躲过一劫,太子太子妃还有楚王都病倒在床,卫国公家小公子韩宴之只剩下一口气,宣平侯府更为惨重,温家叔婶昏迷不醒,宣平侯本人当夜便过世了。
温缇得知东宫数名厨工被斩立决时才知道,那一晚太子带来的是河豚鱼,厨工处理不慎,剧毒残留在鱼肉上,所以吃到生鱼片的人都中毒了。苏让只尝了一口,又及时催吐,索性没有大碍。
但是温纬的死,对她来说也是一道晴天霹雳。和这位哥哥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是温纬是真的疼妹子,温缇常常觉得受之有愧,只想着事成之后要好好报答这位白捡来的好哥哥。没想到……
在宣平侯的葬礼上,温缇几乎哭晕了过去。朝露晚霞扶她起来坐了不到一刻,卫国公家派人送信过来,说家里小公子怕是不好了,有几句话想当面向楚王妃交代。
朝露听了面露难色:“这……于礼不合吧。”虽说小姐和韩公子是表亲,恒州一行也来往不少,可现在京城中,她身为楚王妃去国公府探望韩公子,若被人知道了难免惹来些风言风语,家里那位醋缸托生的王爷又要气到跳脚了。
然而温缇连犹豫一下也没有,立马站了起来:“走,去国公府!”
赶到韩宴之床前时,他已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眼睛半睁半闭,整个人灰败得像是没了活气。温缇看得心如刀绞,颤抖着喊他:“韩公子。”
没有回应。
温缇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又喊了一声:“韩宴之!”
韩宴之胳膊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意识明显有些涣散,看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人。
“你来了。”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温缇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嗯,我来了,你要好好的,日后我还有事情想找你替我办呢,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不管。”
韩宴之眼睛直直地看向温缇,眨也不舍得眨一下。他的眼神温柔强大深情似海,温缇忽然觉得他好像看的不是自己,他看的是另一个温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