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前行,沿路给苏让和温缇送吃食的人越来越多,定南侯看得烦不胜烦,叫手下士兵去驱赶,反惹得百姓暴怒,差点又砸他一脑门烂菜叶子。他吓得缩在轿子里不敢再轻易下去,只能掀开轿帘看着苏让夫妻笑语晏晏地被百姓毕恭毕敬地簇拥在中心。
“哼,小人得志,回京城自有太子治你们!”定南侯咬牙切齿地放下了轿帘。
几日后,长水城近在眼前。刚到城郊,就有手下报信:“侯爷,长水城官员与百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正恭迎咱们呢。”定南侯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恭迎的是哪个你瞧不出来吗?要是谎报军情,看本侯怎么收拾你!”
不情不愿地下了轿子,他抬头一看,长水城知府身着官服垂手肃立,正色凛然地看着他。两人眼神短暂交锋,定南侯又悟了。他黑着脸指了指身后的苏让和温缇,闪身让出路来。
果然王知府急切地奔到二人面前,恭敬地拱手说道:“王爷娘娘,久违了!”
他身后的百姓呼啦啦全都跪了下来,高喊道:“王爷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六十一章 生而气人,我一点都不抱歉……
定南侯照例抄手撇嘴在旁边瞧着, 接下来的景象他都能想象得到。府县官员平民百姓叩头谢恩送衣送食,看了一路,流程他都会背了。
不过那个王知府出了名的脾气耿直怪异, 来时自己经过长水城,他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现在对着苏让夫妻卑躬屈膝热情洋溢的样子, 定南侯越看越生气。
因此当王知府苏让夫妻进城时,定南侯迅速挡在前头:“皇上有命, 急召楚王回京,我们该启程了。王知府, 你可不要故意阻拦违抗皇命啊。”
王知府哪里惧怕他威胁, 当即回敬道:“下官不过是懂些礼法纲常罢了, 王爷王妃銮驾经过,盛情款待是本分,况且两位对长水城有恩在先, 此时报答一二, 是民意所向。各位乡亲, 你们说是不是?”
“说得对!说得好!”人群里山崩海啸一样回响着一个声音。
定南侯气了个仰倒, 但眼前民意鼎沸的场面他也不敢当面对着干, 于是又催苏让:“王爷, 他们不懂, 您不会犯糊涂吧?”
苏让和温缇心里还装着事情,两个人一起看向王知府,王知府做了个口型,让他们放心。
之前他们收到被人诬告的消息,温缇当机立断,请大总管韩宴之等人前往一路经过的州县, 恳求各地长官上书皇帝道出实情,还苏让一个清白。当然,王知府他们也知道了那位济世救人又深得王爷宠爱的天神娘娘就是楚王妃。
一路行来一路问,看来各地官员和王知府都不畏太子淫威,选择了实话实话,苏让和温缇松了一口气,因此也懒得和定南侯这厮计较一时的得失。于是苏让开口说:“各位长水城乡亲,多谢各位盛情,本王铭记在心。只是皇命难违,本王还须快马加鞭赶路,日后再来长水城做客,今日就请宽恕则个。”
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王知府明白,定南侯有圣旨在手,他留不住这一行人,叹了口气后向苏让夫妻辞行:“那下官就不强留了,希望王爷一路平安。”
说完了,他又替苏让夫妻不值,于是竖起眉毛冷冷地向定南侯发难:“侯爷,若是下官没眼花,王爷王妃此行乘坐的是马车,而侯爷您自己坐的是八抬大轿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僭越尊卑,不守礼法!这,不合适吧。”
定南侯来之前已经在心里给苏让定了罪,有太子撑腰,他憋着一股劲要来踩苏让,规矩礼仪他是一条都没遵守,苏让那边隐忍不发,其余人也不敢挑理,唯独这个王知府出来当刺头,戳破了他的小算盘。
“你,你!”定南侯指着他的鼻子,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王知府乘胜追击:“王爷不坐轿子,他人更不该坐!”话音刚落,人群里挤出一个人影,冲到八抬大轿前边哗一声泼了一盆鸡血,又冲回了众人之中。士兵们看愣了,等回过神想去抓人,人影已经消失了。
定南侯气得血直冲脑顶,连个你字都骂不出来了。王知府还故意火上浇油打官腔:“哎呀呀,定是有百姓心生不满,侯爷莫急,等下官仔细探查嫌犯去向。”
明知道他是在纵容,可定南侯来不及计较了,他指着王知府鼻尖骂道:“人犯随你抓去,去!先给本侯换顶轿子来!”
王知府又是一阵哭穷,梗着脖子说长水城也遭了灾,轿子没有马车没有,只有他和百姓一人贱命一条,侯爷想要就一并拿去。
定南侯气得直跺脚,最后万般无奈,爬上了那辆给苏让预备的破敞篷马车。他万万没想到,给别人搬的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偶尔温缇似是怜悯似是嘲讽的瞥他一眼,定南侯只觉得心里发毛,不由得私下嘀咕:怪道这位楚王妃和新册封的太子妃是姐妹,一样是冰肌玉骨娇滴滴的美人,一样是笑起来像玫瑰似的明艳又带刺。
走出长水城,看着苏让夫妻端坐在奢华的马车里,时不时有百姓赶来叩头谢恩送些土产风物,而定南侯蹲着的破马车四处漏风,山风一起,吹得他从里到外都是透心凉。
“快到京城了,快到了。苏让,你好日子快到头了!”定南侯哆哆嗦嗦裹紧披风,眼里冒火地想着。
终于,他日盼夜也盼,车马队终于走上了京郊的宽阔官道。很快,有人来报,说皇上率文武百官在城外等候他们一行。
憋了一肚子气的定南侯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心想:皇上肯定是被苏让所作所为气得雷霆大怒,现在迫不及待地要当着百官和百姓惩处他,哼,到时不顺势踩他一脚就不是他定南侯了!
温缇和苏让也得知了消息,因此早早下了马车,简单收拾一下准备面圣。
朝露晚霞小声提醒,要不要换上礼服大妆。温缇摇摇头:他们恒州一行趟过的是九死一生的地雷阵,是没有退路的沼泽地,现在她和苏让的艰辛与狼狈就是佐证之一。
前方将会是她穿书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考验,皇帝老儿她是不指望了,不过但凡有一点仁善之心的故交亲友,该给他们加一点同情分吧。
定南侯换了身华服,趾高气昂地走在前边。苏让拉着温缇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在她耳边低语道:“不然你先回宣平侯府,万一……”
温缇当然明白他的心思,苏让对父皇失望至极,他不认为恒州一事父皇会秉公处理,这是让自己先找一条退路。她反手握紧住苏让的手,笑得灿若春花:“我说过,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退路?穿书女配谁不是退路千万条,但现实是她和这个名义上的反派已经深度捆绑,眼前只剩下和他共进退的一条路了。
苏让也笑了,终于下定了决心。和温缇分开,他舍不得,让温缇陪他下地狱,他也舍不得,如果父皇执迷不悟,那他,就反了吧。
本来忐忑紧张的两个人放松了下来,大步携手走向前面如云冠盖中的一抹明黄。
皇帝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定南侯疾跑几步,抢先一步跪在了天子脚边:“皇上,楚王他……”他可委屈死了,这一路攒了一堆状要告上去,不给苏让百倍千倍的罪受,他这口气咽不下去。
皇帝的眼神越过他,看着后面灰头土脸的苏让夫妻,亲切地喊了一声:“让儿,你回来了……”
定南侯给吓得差点摔一跟头,这一声喊的太慈爱了,他给太子和苏让伴读几年都没听过皇帝这样喊儿子,今天是怎么了?
连温缇听见都惊讶不已,这喊声里浓浓的舐犊之情不符合皇帝老儿的人设啊,原书里他对太子是利用,对苏让是厌烦,自己穿来后对他观感更是连下十八个台阶,为什么现在变了性子了?
按下疑惑,温缇和苏让垂首行礼:“拜见父皇。”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个人,慢慢走到他们面前:“苏让,你这一趟恒州之行……”
定南侯激动了起来:来了,来了,终于进行到重点了。他心情大好地看向不远处的太子,太子悄悄给他比了一个手势。定南侯默契地回他一个手势:我办事,你放心。
“皇上,楚王与王妃在恒州……”他告状的词一路上反复想了八百遍了,终于能一口气全吐出来了。
皇帝同时也开口说:“让儿与王妃此去救灾有勇有谋,广施仁政恩泽百姓。你们辛苦了。”
定南侯要告的罪状堵在嘴边,他喉咙动了动,硬是咽了下去。抬头一看,太子阴沉着脸,眼里直冒火。这,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上不是要处置楚王的罪过吗?定南侯真心疑惑。
“成了!”听到皇帝这一句慰问,温缇满腔的担忧顿时化成沸腾的激动。她捏紧苏让的手指,眼角忍不住泛起水意。苏让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温缇的法子又救了他一命!
激动归激动,该说的场面话不能少,温缇捏了捏苏让的手心提醒他,两人又行了一个礼,苏让言不由衷地自谦了一句:“儿臣不过是谨遵父皇教诲罢了,幸而此行不辱使命。”
皇帝细细打量了他们两个一遍,痛心地说:“让儿瘦了不少啊,先前有人参奏你,朕一时不察被蒙蔽,差点错怪了你。”
温缇忍不住腹诽:哪个人献的谗言,你当爹的心里没数吗?查都不查清,就派太子同党去押解苏让,恶心人都没你这么精准定位的。
皇帝当然听不见她的抱怨,只看见她和苏让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样子,又站直身子自上而下俯视二人,正色道:“幸好沿途各府州县官员先后上书细陈你的功绩,连各地百姓都签下万民书颂扬你的功德,朕终于知晓了实情。”
温缇明白了,怪不得今天这么大的阵仗,皇帝率领百官亲自出城迎接,原来民意汹涌,皇帝老儿也心虚了。不过眼前这状况也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出主意让各地官员上书时,也担心他们明哲保身不肯出面,没想到他们不但自己上书皇帝,还把百姓们都带动了起来!
其实也不难理解,明明救灾劳苦功高的人,竟然被空口白牙陷害了一堆罪名,各级官员无一例外都生了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想法,楚王是帝后幼子,他身先士卒赈灾救民都能被颠倒黑白凭空诬陷,那他们这些升斗小官呢?于是官员们互通消息,发动百姓搞了个大动作。
再加上江夏郡王张尚书秘密被押送回京城,国舅爷亲自送到大理寺,连夜审问取证,第二日大理寺卿就将他二人在恒州的所作所为送到了御书房。皇帝雷霆大怒,当场怒斥二人人面兽心。太子得知消息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让儿啊,城外风大,你和王妃莫要受凉,你随朕进辇舆中说话吧。王妃也随我们进宫,一起去见见你母后。”皇帝轻轻扶起苏让和温缇,拉着他向前走去。几位内侍立刻殷勤地向温缇做了个请字。
温缇刚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到一丝怪异,抬头一看,正碰上太子愤怒又恶毒的视线。她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太子更是一副要喷火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生而气人,我一点都不抱歉。温缇冲他轻笑了一下。
第六十二章 王妃这是有喜了
进了皇宫, 宫内同样张灯结彩,人人见了温缇都贺喜说:“恭喜王爷娘娘立功归来。”看起来比皇帝的迎接仪式还喜气洋洋。
按照规矩,她先去给皇后请安。一进门, 温缇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皇后端坐在中间, 左边丽妃宋云娇, 右边太子妃温绮,都是熟人, 熟到恨不得她死的人。
皇后一见温缇满心欢喜,招招手:“好孩子, 可让我们等了许久。快过来, 让本宫看看。”
温缇款步上前, 躬身行礼。皇后亲热地拉着她坐下,仔细端详一阵,惋惜地说:“可怜见的, 瘦成这样, 生得这样花容月貌柔柔弱弱的, 还跟着让儿去灾区吃苦。”
旁边丽妃和温绮神情都变了, 心说柔柔弱弱, 皇后娘娘您眼神也太不好了吧。
温缇都能感觉到两人眼神里丢来的刀子, 答话时又温婉柔顺了几分:“出嫁从夫, 夫君去哪里,臣妾自然要跟着去哪里了。”
“好,好,好!”皇后拉着她的手越发不想放了,明显是被触动了心事,她对小儿子心有愧疚, 一直想弥补却不得其法,如今给儿子娶的王妃品貌双绝贤惠温柔,总算是让她心安了几分,于是又夸温缇:“让儿有你,是他的福气,也是皇上和本宫的福气。”
温绮坐在旁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每天晨昏定省请安,时时来宫里侍奉,从来没听到过皇后一句夸赞,现在堂姐被夸成这样,她心里是止不住的泛酸又苦涩,跟吞了个半生的果子一样。
然而皇后话还没说完:“听说你帮着让儿赈灾救人出力不少,深得恒州民心,可见你也是朝廷和天下苍生的福气。让儿有你陪伴左右,本宫就放心了。”
这话一出,温绮心里的酸涩瞬间转成了怒意,温缇和楚王是天下苍生的福气,那她和太子算什么!她手一动不小心碰到了茶盏发出哐啷一声,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她。
丽妃察觉到她的失态,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给她递了一个眼神。温绮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言不由衷地笑着说:“母后所言甚是,过去人人都说堂姐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可不是应验了吗?”
“是妹妹你一直善意提醒,我和楚王才能走到今天,我也要多谢太子妃心思缜密古道热肠呢。”温缇看着她笑,没你一个接一个挖坑设陷阱,我和苏让也做不到步步为营,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温绮被呛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拼尽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笑容。
皇后像是没看到两个人的暗流涌动,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是亲上加亲,日后自然要友爱相助同心断金。”
为犒赏楚王赈灾归来,皇帝早备下了内廷宴,后妃与王公宗室一并出席,殿外另有宴席数十桌,文武百官也共贺喜事。
宴席上,过去抱团排挤苏让的王公宗室们一个个变了嘴脸,左一个楚王天纵英才右一个王妃优德贤良。
苏让一扫过去的阴郁偏执,大度地一个个接了他们的敬酒,看人的眼神不怒自威,颇有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在场的人无不对他多生了些敬畏之意。
最后谢宴退席前,皇帝感慨道:“让儿是雏鸟长成雄鹰,能代替父皇独当一面了,该好好赏赐才对。”
苏让下跪谢恩,在场的人都齐声赞扬皇上教子有方。温缇一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皇帝这一句话她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没几日,温缇的想法便被验证了。那天后,皇后娘娘今日赏绫罗绸缎,明日送鲍参翅肚,得了什么好东西时不时地就往楚王府送。然而皇帝当着宗室至亲的面亲口许诺下的赏赐,她和苏让一星半点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