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是他的话……
深秋，树林中的地面上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奥菲莉娜踩过去，叶片在皮鞋的轻碾下破碎，发出沙沙的悲鸣，紧接着便被融进尘土、再不成形。
少女的面庞污秽，除了烟熏的污渍、还有些泪水混杂汗水凝结而成的水渍。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厚重的脚步声从身后远远地传过来，知晓公爵秘密的奥菲莉娜，是该千刀万剐的祸患，巴赫大公不可能让她活着走出托北尔福的领域。
而前方，是陡峭的山坡。
奥菲莉娜体力不支，无力攀爬、只得寻一处树丛隐匿，坐下来作短暂的休憩。
待到气息稍稍平稳，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只见一片高耸连绵的山壁，一眼竟望不到尽头，叫人陡然生出绝望的情绪来。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难道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奥菲莉娜咬紧了嘴唇。她深知以自己的体能，根本无法攀越山壁，躲开追兵。要想成功甩掉他们，只能依靠智取。
可是……她根本不擅长这些计谋！
少女抓了把凌乱的红发，又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静下心神，以思考合适的对策。思量间，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闪了闪，折射出明媚的日光。
奥菲莉娜被晃得眯起眼睛，却在同时醍醐灌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对策。
*
枯叶化作焦灰，光秃秃的树干也被灼烧碳化，成为一触即断的焦骨。
凯瑟踩过乌黑的地面，飞灰扬起，带着些许尚未燃尽的火光，在空气中绽开一颗颗明灭的星辰。
他吸了吸鼻子，嗅得一阵新鲜的焦味。
少年又伸出手，指尖贴上焦黑的树干。滚烫的热量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凯瑟倒吸一口凉气，匆忙地收回了手指。
“火势应该是不久前才熄灭的……”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抬眸望向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树林。
先是如此蹊跷地燃起山火，又是刚好在着火的区域捡到奥菲莉娜的戒指……
这事儿怎么想都不简单。
凯瑟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奥菲莉娜已经陷入困境的事实。毕竟，要是巴赫公爵真把她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了，他就根本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岭捡到这枚戒指。
因为，象征着这个世界的真实的、凝聚了阿尔维蒂力量的戒指，理应是奥菲莉娜无论如何大意都不会落下的东西才对。
可，既然是这样的话。线索也被烧毁得差不多了，他又得上哪儿找奥菲莉娜去呢？
凯瑟陷入了迷茫。
“小叶扶、小叶扶！”
一声沧桑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被少年收入胸前口袋的藤蔓，此时竟轻悄悄地探出了头来。它似乎对这一片被烧毁的树林有所反应，藤身扭动几下，将头部伸得更高了。
“发生什么事了？这里的木精灵，很愤怒喏。”
凯瑟回头望了一眼领他过来的骑士，见对方还在敬业地四处侦查，便松了口气，小声地回答藤蔓的问题：“那肯定嘛，毕竟林子都被人烧了……”
嗯？等等。
藤蔓能够感知到木精灵的情绪……凯瑟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或许能够找到线索的方法。
“大树爷爷，您能帮我问问它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如果它能够和精灵们沟通，说不定就能问到奥菲莉娜的下落！少年如是想着，清清嗓子，礼貌地向藤蔓发出了提问。
藤蔓一贯很吃被凯瑟以礼相待的套路，在夸张地扭了扭身体表示收到以后，便发出了一连串尖锐、连续的声音。
凯瑟听不大懂，料想也是精灵间沟通的语言，便寻了处僻静之地站定，安静地等待藤蔓结束交流。
几分钟后，藤蔓的声音停了下来。凯瑟看见它若有所思地晃了晃头部，又酝酿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它们说，就在不久之前，有个红发女孩被人追着来过这儿……她放了把火，迷晕了不少人。再后来，就向东边逃走了。”
……
能做出这种事的红发女孩儿，恐怕除了奥菲莉娜·巴赫，再无他人了。
好歹算是确认了她的安危，凯瑟松了口气，朝东方望过去——他已经猜到，奥菲莉娜想去的地方，应该是王都了。
不过，根据他在旅店打听到的事情，巴赫大公似乎也是在不久之后启程的。两队人马，同样是朝着王都的方向，奥菲莉娜的脚程肯定不如骑马赶车的公爵。那么，在相同的时间下……
皇太子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柯林！”他按下还在摇晃的藤蔓，焦急地呼唤侦察骑士的名字，“快，回去追上大家，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走大路了。”
“现在，召令全队迅速在山下集结，准备翻越山脉，抄近道赶回王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定时章被吞了……发了好几次都没发出来，回头一看好家伙是我章节名取重复了（吐血）
第66章 异变篇（14） ·
山路凶险, 又魔物出没。虽然不及学院猎场的魔物强大，对付普通人却也绰绰余了。
凯瑟率领的都是帝国训练素的骑士，自然是不担心武力不敌的情况。但, 对付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魔物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他已经没什么时间可以浪费了。
好在山中多生草木，木精灵尤其活跃；让藤蔓帮着问出几条安全的道路之后, 凯瑟领着队伍, 穿过山林，迅速地向王都前进。
此时，距离他离开旅店也不过半日。
天已完全亮了，明媚的日光从窗外洒进来, 照在卡特琳娜白皙的面庞上。
在少女的弯曲的手指之间, 一张崭新的信纸。
援助战役将将结束, 身在他乡的洛桑男爵尚未来得及归家，世界就爆发了如此巨变。男爵十分担心自己独在学院的女儿，便花重金聘了冒险者, 快马加鞭地将这封信送到了卡特琳娜手上。
信纸上的字迹并不十分端正，却流露出一个父亲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担忧。
“爸爸……”
卡特琳娜的眼睛闪了闪。
少女用手指捻平了纸张曲起的边角, 而后取来一支羽笔，重新誊写了一段回信。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过去。
趁着夜色秘密撤离的皇太子，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天亮之后，车队再一次踏上旅途, 在旅店门前目送他们离开的老板，一边挥手，一边在心中纳闷。
怎么感觉, 人好像变少了？
此刻, 卡特琳娜正坐在马车里。她认真地确认了信纸上的内容，而后将它小心翼翼地叠好, 塞进信封。拉开遮阳的帘子，女孩儿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小声呼唤随行的骑士。
“优利卡先生！”
待到优利卡闻声，减下速度与马车并行之后，年轻的骑士向车内的卡特琳娜投去了困惑的目光。
卡特琳娜拿出信封，恳切地请求道：“那个，我想拜托您，拿着这个赶往边境，把消息带给我的父亲。”
“不行。”骑士毫不犹豫地拒绝，“殿下让我留下来保护您，卡特琳娜小姐。”
果然。
被优利卡严词拒绝的卡特琳娜并未露出泄气的神色。女孩儿了然于心，十分自然地朝他眨眨眼睛，继续道：
“可是，我听殿下说，您是帝国最强、最快的骑士……这封信，只您能够帮我送出去。”
在卡特琳娜说出“最强、最快”之后，年轻的最强骑士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动摇神色。优利卡沉默了一会儿，秉公办事的面具脱下，他决定暂时观望一下：“你要送信做什么？普通的寒暄也不急于一时吧。”
见这下了商量的余地，卡特琳娜露出高兴的表情。少女合掌，不紧不慢地向优利卡解释道：“援护战役结束，我的父亲和他手下的兵士都在回国的路上。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边境了——我想请您替我送这一份信，捎给他凯瑟殿下需要帮助的消息。”
“骑士之中，您的脚程最快。送到消息之后，请您立刻带着我父亲他们与凯瑟殿下汇合。”
“我会在完成物资派送之后，以最快的时间回来的。”
这是卡特琳娜的计策。
她能做的事限，但更不可能真听凯瑟的话，留在托北尔福坐以待毙。少女一夜未睡，思量着其他能给凯瑟帮上忙的对策。直到天亮时，洛桑男爵寄来的信，让她豁然开朗，登时找到了可以增加胜算的办法。
毕竟，她的爸爸洛桑男爵，可是帝国里数一数二的强大战士！
卡特琳娜对男爵着这样的信心，而显然，优利卡也听说过洛桑男爵的名号。在听过她的解释之后，优利卡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了信封。
“嗯，我会照你说的做的。”年轻的骑士说着，投向卡特琳娜的目光显出赞许，“看来，殿下的眼光不错。”
接着，不待卡特琳娜反应过来，骑士便拽着缰绳、调转方向，飞快地离开了。
他的眼光不错，是在说她做得好吧？
不过，眼光，又是指凯瑟看什么的眼光呢……
卡特琳娜琢磨着优利卡留下的话，反身回到马车里坐正。拨开被风吹到脸颊边的长发，她思考着，却倏忽顿住。
欸，等一下。难道是——！
脸颊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色，被卡特琳娜飞快地抬手捂住。少女深吸一口气，捂着脸颊，振奋的心脏陷入了急速的跳动之中。
……
而远在另一边的凯瑟，并不知道女主角的内心经历了多少激烈的思考。
他骑在马上，寻了一处高地，借着开阔的视野向下望去。
前方就是王都了。
夸张的欧式建筑群已经看得出具体的轮廓。城墙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因为正值秋季，落叶纷纷，显现出萧瑟的状态。
至于在这原野之中，没可疑的……阿嚏！
还没得出巴赫公爵所在的推测，皇太子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一阵寒风吹过，少年还没来得及从上一个喷嚏缓过神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柯林担心地递去斗篷，“小心着凉。”
凯瑟吸了吸鼻子，莫名地觉得这喷嚏并不是因为着凉。不过这高处也确实蛮冷，他向柯林道了声谢，便接下斗篷，乖乖地披在身上。
好了，说回正题。
视线重新投向脚下的土地——在茫茫原野之中，凯瑟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营地。或许是因为他们翻山越岭的速度更快，而绕远路的巴赫大公还没到这么近的距离……
也可能，他们已经驻扎在了更为隐蔽的地方。
派一位脚程快的骑士先一步赶回王都报信，剩余的人员则随凯瑟在靠近原野的某处山坡上驻下。当然，这山坡也讲究。经过它卖力的一路打听，几乎可以确信，奥菲莉娜现在正在这片山丘里。
一行人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正是需要修整的时候。凯瑟留下让众人原地休息的命令，便带着柯林，在附近寻找奥菲莉娜的身影。
说到柯林，这位皇家骑士团的侦查骑士，不但身手敏捷，还学识渊博，是骑士团中少见的文武双全的骑士。在让优利卡去保护卡特琳娜之后，凯瑟常常带着他一起四处采集信息。不为别的，就为他头脑灵活，常常比凯瑟更快推断出事件的结论，简直像个人形的电脑……
凯瑟第一次感觉到了智囊团的重要性。
“殿下。”
走在前端的柯林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去拾起了一片落叶。他凝神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身来，呼唤凯瑟。
“这里人来过的痕迹。脚印大约35码，应该就是你想找的红发女孩了。”
凯瑟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满地的落叶之中，若隐若现地呈现出了一列脚印。
他只觉得看起来蛮小，倒没认出具体是几码的能力。正想再眯起眼睛仔细看看，就听到柯林继续补充：
“脚印一深一浅，她应该受了伤。几天没摄入正常的食物，奥菲莉娜小姐现在的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那还等什么，救人啊！
“是朝着脚印的方向找就行了吧？”
凯瑟一激灵，匆忙地打断了柯林还想继续解释下去的话题，反问道。见柯林点头，他才松了口气，连忙按着脚印的轨迹向前跑去。
柯林跟在他身后，两人沿着脚印，一路找到了一座隐蔽的山洞之前。
这座山洞完全被一棵巨大的枯树干挡住了，以至于凯瑟甚至差些没能发现它的存在。好在柯林感官敏锐，在他们就要和山洞擦肩而过之时，及时拉住了他。
“奥菲莉娜小姐应该就在这里面。”
他说着，向凯瑟指明了那一列不细细观察都难以发觉的脚印。
脚印从他们来的方向一路延伸，跨过那棵枯树，最后消失在了山洞里。
直到他们顺利地从山洞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奥菲莉娜，凯瑟都以为，自己的动作还算及时——
却不想回到营地，从王都赶回来的骑士捎来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消息。
巴赫公爵，居然已经直接带着难民们进入王都了！
“殿下，臣下没质疑您的意思。不过……”带信的骑士面露难色，望向凯瑟的目光中露出怀疑，“巴赫大公现在正在皇宫门前请罪。”
“说是已经查明这次的灾祸是巴赫族人所为，他自知罪孽深重，正向陛下请求伏诛。”
好家伙。这又是什么狼人自爆的戏码？
凯瑟倒是没被糊弄住。这一招上次在托北尔福，巴赫公爵早对他用过了。
不过，他原以为奥克德作出这样的妖，巴赫大公当爹的毕竟难辞其咎。就算不藏着掖着，也会选择尽量撇清关系……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玩的？！
再结合他为自己打造的、忠心耿耿为国献身的人设，估计能引起许多民众的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