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柒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继而清浅一笑,似雨滴坠落湖面留下的涟漪。
她在游戏中学过按摩,只是太久了,她都快忘记了。
她在修仙的那条游戏线中学过,是她的师尊亲手教给她的。
她的师尊就是宁国的国师,曾经为了寻她坠入无尽轮回,可是她在游戏失败后就脱离了那条游戏线,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她的,就算见到,也会形同陌路。
沈无衣以为唐柒在隐瞒什么,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唐柒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车外,阳光大好,金黄耀眼。
“我想下车走走,先生一起吗”唐柒待在车上实在是难受极了,尤其是这辆马车价格便宜,使用起来就更加颠簸了,唐柒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骨都快要颠散架了。
“好。”沈无衣微微颔首,薄唇微不可查的扬了扬,眼中似是三月刚刚下过雨的天空般透亮。
唐柒愣了一下,她以为沈无衣不会和她一起下马车的,或许连照料他的小童都不知道,沈无衣此人懒骨缠身,属于能不动就不动的,他可以在屋内端坐一整天,放到唐柒原来的世界就是属于宅了。
其实沈无衣原本不是如此的,但因为他小腿上的旧疾,他无法长时间的站立或是行走,他为了让小腿上的毒素蔓延的慢些,只好久居在屋。
唐柒带着幕离和沈无衣走在灰尘漫飞的路上,不远处是一些荒败的田地,这里除了一些百年之久的树木外,很少能见到其他绿植,农户将所有可以利用的土地都变成了耕地,但收成还是寥寥。
照理说,离着不远的言城不该如此繁华才对,但言城出于两国交界的地方,往来贸易频繁,是个重要的枢纽。
沈无衣走得比唐柒稍稍慢一些,“小七,你似乎很了解我。”
幕离下,唐柒微微蹙眉,“先生何出此言?”
沈无衣伸手抓住唐柒的手臂,没有用太大的力。唐柒察觉到他的动作,却没有闪避。
“你对我从不设防。”沈无衣隔着幕离,语气平缓的对唐柒说。
那夜下雨,唐柒让他进了屋,让他住下,明明他对于唐柒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但唐柒却不设任何的防备,好似知晓他不会伤害她,在深宫中长大,不该警惕性如此的低。
现在也是,他能轻易的碰触到唐柒,也是因为唐柒从来不提防他。
唐柒说她利用他来气走虞墨染,他不信,若是只是利用他,何故为他做到如此。
“我……”明明隔着幕离,但唐柒还能感觉得到沈无衣的目光,她避无所避。
沈无衣眼神中有些落寞,“我知你不喜我在你身侧,可是你却让我亏欠你许多,不知如何偿还。”
比如说,这条命。
“先生总会想这么多吗?”唐柒心中还是不忍看到眼中没了光彩的沈无衣。
“先生不是想有个理由留下吗?或许这就是了。”
沈无衣扬起薄唇,仿佛万物回春,小溪流过山间,“你说的,我记下了。”
唐柒愣了愣,她是不是被沈无衣给套路了?
唐柒和沈无衣相顾无言的走在马车的一旁,远处传来的争吵声吸引了唐柒的注意。
原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户围着一位穿着深紫色官服的人。
那几个农户虽然面黄肌瘦,但目光中透露着算计。
农户中为首的陈本一脸悲切,“大人你是朝廷派来帮助我们草民的,我们敬你,尊你,可是你非但没有解决我们大家伙的问题,还弃我们于不顾,我们定要去告你。”
陈本边说着,眼中还有泪水在打转,好似那个穿官服的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一身官服穿的一丝不苟的庄仁觉得实在是好笑,官帽下清秀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薄怒,他知这里的农户生活困苦,特意帮他们在城中寻了份活,只需干些苦力活,便能得到可以养活一家老小的报酬。
但这几个人非但没有感激他的意思,反而反咬他一口,说他欺压百姓,不配做这个官。
庄仁派人去打探了一番,这才得知,这几个农户因为在干活的时候被人指责的几句,便觉得那些城里人瞧不上他们,他们就纷纷罢工不干了,可是他们干活出了错,难道还不容别人说上几句。还一个个跑到他这里说他私吞朝廷发放救助他们的钱,让他赶紧把钱拿出来,不然就去告他。
庄仁原本抱着一腔热血来到这里,是正当想要帮助农户们改善生活,可是这些天的几盆凉水,彻底让他看到了人心的贪婪。
他真心想要帮助他们,却被说私吞金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官。
他知道陈本他们无非就是想要不劳而获,而他也第一次感到了无助,他可以帮助他们改善生活,但如果他们自身都不去努力,而是想着这些是他们理所应得的,恐怕他们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贫穷。
庄仁看着陈本贪婪的嘴脸,心中的怒意更盛,“一派胡言。”
陈本见庄仁无法拿自己怎么办,便更加的无赖,“庄大人,我们叫你一声大人,你不帮助我们大家伙就算了,还私吞救助我们的救命钱,你这是想要活活饿死我们。”
……
唐柒站在远处听了一会儿,觉得很是有趣,像庄仁这样的傻官在游戏里还真是少见。
隔着幕离,沈无衣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唐柒的面容,犹如隔着雨幕观花一般,朦朦胧胧,瞧不真切,“你怎么看?”
唐柒笑着说,“当真是……穷山恶水养刁民。”
沈无衣收回视线,仿佛眼前的这场闹剧无关紧要,薄唇说着毫无感情的话语,“确实。”
沈无衣看向唐柒,见她仍是兴致勃勃的观望着,“有兴趣?”
“先生,等我一下。”唐柒本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是她瞧见庄仁有些眼熟,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此人日后好像是她四哥门下的。
此人在唐柒印象中极为谄媚奸诈,从不想庄仁也会有如此一面,可惜朝堂是一个大染缸,想要保持本心太难了。
庄仁,装仁?
唐柒回到马车上,翻找到一块玉佩,青白的玉佩上雕刻着宁国的图腾,原本精美无比的玉佩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唐柒用袖子擦去玉佩上的灰尘,露出他原本的温润。
唐柒收好玉佩跳下马车,然后闲庭若步的走向庄仁。
庄仁本欲动怒,却见一位带着幕离,男子装扮的人走了过来,虽是身着寻常衣衫,但举手投注之间流露着优雅,气质不凡。
陈本那些农户也注意到唐柒的到来,隔着幕离,他们看不清唐柒的面容,只能感觉到唐柒身上不容侵犯的威亚。
沈无衣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唐柒如此正经,一身矜贵之气,以往唐柒总是像寻常的百姓。
“庄大人。”唐柒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男子无意。
庄仁微微发愣,“阁下是?”
唐柒背在身后的手带了个手势,沈无衣低下头的时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弯腰行了一礼,清冷的声音温润好听,“四殿下。”
第18章 (修) 庄仁先是一愣……
庄仁先是一愣,心中满是怀疑,四殿下不是在京都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唐柒见庄仁并不相信,她从怀中掏出玉佩,这玉佩每位皇子都有,外貌大小都差不多,唯有上面代表身份的细小图腾略微不同,如若不仔细看,不了解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来。
唐柒刚刚经过沈无衣的身边的时候,特意向他说明了一下。
沈无衣微微颔首,但他还是有些疑惑,“为何偏偏选择假扮四皇子?”
唐柒坦然道:“他幼时抢我糖。”现在夺我命。
假扮一下,也算是小小的报复了。
沈无衣无言,但心中是记下了,过去或者是未来会阻挠唐柒的,他都会一一记下。
自从唐柒被贬到这里,其他皇子倒是对她减少了许多敌意,唯有这个四皇子仍然视她为眼中钉,尤其是在宁皇对唐柒表现出的意欲不明的态度后。
唐柒跑到这里隐居起来,为了摆脱追杀,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庄仁在看到唐柒手中的玉佩后,瞳孔骤缩,他连忙跪拜,但却镇定自若,“微臣不知是四殿下,多有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陈本和那几个农户见此,连忙抖着小腿跪倒在地上,他们从未见过天家的人,但此人身上的矜贵的气质,便足以让他们感到心惊。
唐柒睥睨着庄仁,冷冷的说,“庄大人,起来吧。”
庄仁不明唐柒的意思,他低着头站起身子,清秀的脸庞划过细小的冷汗。
唐柒不再去看庄仁,而是走到那几个农户身前,“你们这是想去告官?不错。”
陈本吓得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他只不过是看庄仁的好欺负,随口说说罢了,说不定庄仁为了堵他们的嘴,真的会拿些钱来。
但现在陈本是骑虎难下,不如将这个胡话继续说下去,说不定眼前这个皇子会悲怜他们,不仅给他们钱财,还会惩罚那个庄仁。
幕离之下唐柒的面容一片朦胧,如梦似幻,“不必去告官了,告知本殿下即可。”
陈本一咬牙,打算赌一赌,他挤出几滴眼泪,颠倒是非的说,“四殿下,草民敬爱庄大人,谁知庄大人骗草民去城中打工,故意找人羞辱草民,草民知道自己挡了庄大人的仕途,但庄大人也不该如此戏耍我们。”
“大人不愿帮我们几个也就算了,反正我们也是贱命几条。”
庄仁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了,又再无力的松开,他的一片真心就这么被人不识好歹的无情践踏。
过了许久,陈本见唐柒也不说话,心中有些没底,“四殿下?”
但他依旧相信眼前的四皇子会帮他。
幕离之下,唐柒扬了扬嘴角,赞同道,“的确是贱命几条……”
陈本神情一顿,他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四……四殿下?”
唐柒沉着声音,“十一。”
一袭黑衣的男子几个跃身后,单膝跪在唐柒的身后,气势内敛,男子声音低沉沙哑,“殿下。”
唐柒背过身去,凉薄的说,“杀了吧。”
陈本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便但觉到一阵异寒的阴风划过脖间,他们顿时反应过来,唐柒要杀了他们。
陈本浑身抖得厉害,冷汗浸湿了衣衫,他嘴唇抖动了许久,才断断续续的将一句话说完整,“殿……殿下您是要杀了我们?”
头戴幕离的男子嗤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颇为奇怪的反问道,“不然呢?不就是贱命几条吗?难道我还杀不得吗?”
陈本看向十一腰间的佩剑,十分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因为过于恐惧,脸上的表情都凝住了,“为什么?”
唐柒又笑了一声,她慢条斯理的说,“愚民就是愚民,不懂得官官相护的道理,我器重庄仁,就算你们今日不曾遇到我,你们若是真的告到县令那里,恐怕也会是牢狱之灾,皮肉之苦,比不得今日痛快的死掉。”
沈无衣忍着想要上扬的嘴角,他温文如玉的弯下腰,向唐柒行着礼。
沈无衣此人从不轻易低头,即便他看上去儒雅随和,但确是宁折不屈。
沈无衣的话语中不带任何的感情,“听闻最近又出了不少新的刑法,有一种棍刑,是将杯盏粗细的木棍从口或身后插入,穿过五脏六腑,慢慢旋转,直到人咽气,如若将人剖开,身体里面早就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沈无衣缓缓道来,仿佛在说着一件寻常的事情,可就是这样,更能让人从他的话语之间感受到恐惧。
沈无衣又说了几个刑法,皆残忍至极,偏偏他神色并无半点异常。
唐柒看了一眼陈本抖动的身体,声音轻柔的说,“你们并非半点好处也没有,你们去告官,或许你们的情况真的能报到朝堂上,不过等到朝堂决定开仓放粮救助你们,也就等个一两年吧,他们办事的效率一向不高,何况这里也不是遭遇了什么天灾。”
“说不定朝堂真的会拨银子,只是这些官员层层剥削下来,也是所剩不多。”唐柒故作可惜的摇了摇头。
陈本和那几个农户的神情一变再变,他们知道唐柒不是骗他们的,在庄仁没来之前,他们没少受其他官员的欺压,可是他们有苦无处申冤。如今他们见庄仁好欺负,便就起了歹心。
庄仁愣愣的看向戴着幕离的唐柒,久久不能回神,他忘记了此时的举动是多么的不敬。他本以为会遭到四殿下的兴师问罪,可是四殿下虽然表现的看似冷血无情,但是却在处处维护他。
四殿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责罚他,他原本这颗心已经凉透了,被人心的贪婪彻底的吞噬,但是他未曾想过还会有人站出来维护他。
甚至为此,四殿下宁可抹黑自己,他自知自己不过一个小官,他无法带给四殿下什么利益,四殿下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可是,四殿下的的确确站在那里,字里行间都是在护着他。
唐柒不想再费口舌,冷冷道,“动手吧。”
十一手中握剑,越走向那几个农户,身上的杀意越浓,他不在刻意掩盖自身的萧杀之气,冰冷似刃,淇着鲜血。
陈本真的是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种剑架在脖间,却不知何时会落下夺取他的性命,将等死的恐惧无限放大。
在面对十一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们害怕自己一开口,他们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陈本急忙扑倒庄仁的腿边,满是泥泞的手抱着庄仁的腿,祈求道,“大人,大人,我们知道错了,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不去告官了,求求大人饶我们一命。”
“是我们几个不知道大人是真心待我们,都是我们的错……”
十一并未再向前,但手中的剑不曾收回。
庄仁眼中划过一丝凝色,他掀起官袍跪了下去,抬眸看着唐柒,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化为一声叹息。
唐柒知道庄仁的犹豫,但她仍是催促道,“庄大人,你说呢?”
庄仁闭了闭眼眸,“求殿下饶他们一命。”原本整洁的官服沾染上了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