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箱子不是小姐特意打得?”雀儿疑惑的问道,看到楚晚宁摇头之后,喃喃道,“不该啊....”
“怎么不该?”楚晚宁打量了一番箱子,做工细致贴心,并不知其中有何问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郡主有所不知,”开口解惑的确是木樨,“鬼斧出了名的小气,绝不多费一分料,绝不少要一两银,便是从他那处打得再贵的物件,若是没有特意买办,从来都是用一沓子废纸将就着包上。”
“对啊,我从来没听说过鬼斧大师给过谁面子,方小侯爷都没有过这种待遇。”雀儿附和道,瞧着啧啧称奇。
“那可能是...一时兴起吧...”楚晚宁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但是怎么想也不对啊,夏楚瑜那天替她付银子是赶鸭子上架,他现在看自己不仇视就已经算谢天谢地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倒不甚希望是夏楚瑜吩咐的,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别的解释,啧,古人的心思真难猜。
“前两日,我把义堂的招牌一挂出去,便总是有人在门口踌躇,有的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便给他们瞧了拿了药,然后来问的人便越来越多了起来,”趁着楚晚宁在看工具,雀儿继续把最近的情况同她慢慢讲来。
“但是有的病...”雀儿挠挠头,“我也就会些常见的跌打肿痛,风寒之类的小病,还有些我实在看不来...一直在问,何时能正式开堂。”
楚晚宁看着雀儿踌躇的样子,心下了然,这雀儿怕也是热心肠的,盼着能早日帮帮往来的穷苦人家,但是碍着自己的身份又不好意思明言,难怪从刚刚一进门到现在,都一副甚是激动的样子。
雀儿看着楚晚宁打量自己,心里暗叫糟糕,自作聪明这怕不是惹了主子生气,他不过是得了大公子青眼,能在这义堂里展展手脚,这两天呆的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忘了眼前这位是谁。
楚王郡主啊!虽说不知为何突然发了善心要做义堂,可是到底还是那个楚王郡主。
雀儿此时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嘴巴子,悔的不行,生怕楚晚宁不悦,自己怕是楚王府都待不了了,连忙陪笑道,“小的多言了,郡主...郡主饶了这次吧。”
“为何要饶你?”楚晚宁合上匣子。
雀儿闻言面如土色,木樨不知道为何,对楚晚宁有一种莫名的相信,相信这句话绝不是雀儿所想的那个意思。
果不其然。
“我并未觉得你哪里说错了,”楚晚宁认真的看着他,“这义堂是楚琼华所办,是你管事,我是在这里定期会诊的医师,仅此而已。”
“今日见你,我才真的相信大哥果真识人很准,你虽医术一般,但是这颗心却让我窥见了其中的赤忱,义堂由你来打理,我便放心了。”楚晚宁拍拍雀儿的肩膀。
“好了,既然今天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下午便先不回府了,给我腾出一方地方,别打扰你们干活就行,左右东西也恰好齐全了。”楚晚宁点了点头。
雀儿闻言,有一种安慰的感觉,他没有怎么上过学堂,有些说不出来,否则他便能明了这便叫做得遇赏识,当即便决定一定要投桃报李,至少不能辜负楚琼玉和楚晚宁的这份信任。
“郡主放心,我一定好好打理,”雀儿抹了抹脸,深吸了一口气舒缓心情,然后才道,“郡主再怎么说也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委屈将就呢,便是您不在意,我也不能太没良心。”
“大公子吩咐了,他开义堂,初衷便是为了让郡主免于劳顿,我自是一早便准备好了的,就在前堂左边,还特意布置了纱帘。”雀儿笑着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方才未曾告诉郡主,有个住在京郊的老妇人知晓开了义堂,奔波了半日,推着木板车带着不良于行的小儿子来投医,我瞧着他们可怜,来往又有些艰难,便让他们现在后面厢房住下了,”雀儿心虚的看着地面,“您是不是能先给他们瞧一瞧?”
“所以,你刚刚旁敲侧击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坐诊也是为了他们?”楚晚宁伸出一只手指,意味深长的点晃着道。
雀儿嘿嘿一笑,没有直接回答。
“你应当早些同我说的,”楚晚宁略有几分无奈,但也心知原身的恶名实在是根深蒂固,雀儿有所顾忌才是正常。
木樨一直仿佛影子一样,随在楚晚宁身后,他是有些心绪内敛,不同木冉一般情绪外漏,但是相应的心思也要更加缜密一些,没有错过楚晚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之前的楚晚宁是如何任性他也是见过的,但是很奇怪的是,他现在却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不满。
甚至是能感知到楚晚宁心里的那一点委屈,恨不得替她告诉雀儿,告诉其他人,她并不是之前的楚王郡主了,是不是可以....重新认识他。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出于她救了木冉的感激,或者是她重视对他们兄弟二人做出的承诺的感动,一时不得而知。
但是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性格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敛了眼睫,有一些无力感,明明他就守在楚晚宁身边,就不能帮她挡住这些偏见的伤害。
他一直以自己的身手为傲,认为足以保护好想要保护之人,可是眼神,流言...完全不是他能凭借一身武力就足够的...
第二十一章 余二郎
老妇人姓余,楚晚宁便唤她一声余婆婆,余婆婆是个苦命人,夫君去的早,自己替人浆洗衣服养大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刚刚娶妻,便被征兵战死沙场。
小儿子变成了家里唯一的寄托,本也是个好样的,那日去卖东西,瞧见一个被强抢的姑娘,一时不忿便插手了这桩闲事,没想到到了公堂之上,姑娘不知为何忽然翻工,他这双腿是被京都府尹打断的。
家里本就穷苦,哪里来的银钱治病,一拖再拖,到如今,腿骨已经逐渐变得有些畸形了。
这一番经历叫在场的众人听了都心有戚戚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雀儿是早就知道的,其实他一开始是让这老妇人打道回府的,他从未听说有人能令畸形的腿骨恢复如常的,但是余婆婆再三恳求,又加上听说安仁堂的老医师都说木冉无救,却被楚晚宁拉了回来之后,便心里多多少少存了一丝侥幸。
人总是这样,但凡看见了些许希望,便不想放弃,总是想要再试上一试,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本以为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楚晚宁让雀儿隐去了自己的名字,对外只称楚姑娘,便是因为刚刚雀儿的顾虑提醒了她,若是当真打着楚王郡主的名号,怕是畏惧之人更多,更遑论前来看诊了。
“楚姑娘,请问我这腿还有治么,您直接说便是,我无妨的...”余二郎说道,其实他对自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腿断之后觉得自己越发成了家里的拖累,也曾寻死,可是被救了回来,看见老母亲和大嫂两个人抱作一团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他才有了接受的勇气。
但是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清楚,耽误的时间太久,家里两个女流不懂,他却明白,但是一是不想让余婆婆和大嫂感到愧疚,二也是给自己一点盼头,所以一直没有说过,此次余婆婆听卖菜的老农说见着个义堂,便铁了心要带他来。
他也不想让余婆婆失望,也就答应了,但是义堂...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哪个医术高明之人愿意为他们这些穷苦之人看诊,有能耐的都进了这千家万户侯,普通的医师...对他这种情况能有何策?
呆了两日,瞧见雀儿最后领进来的确是一个极年轻的姑娘,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美貌,可是容颜姣好又有何用,比他想象中的情况要更差几分,连普通医师都不是。
但是身为女子,有此仁心仁德已经难能可贵,他又怎么好意思直接说些什么,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也不是不能治,只是...”楚晚宁掀起他的裤腿,腿诡异的向外翻,有一处鼓起肿块,显然是里面必有异物,扭曲之下,显得略有几分可怖。
木樨都有些不忍多看,默默的撇开了头,他与余二郎年纪相当,前些日子又经历了木冉一事,最是能明白那种无望,正是大好的年华,却要坐视自己成为一个废人,生不若死痛快。
“只是什么!”余二郎废力的靠着两臂的支撑,往床边挪动,似乎是想抓住这棵救命的稻草,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男女医师,医术如何,他只听见了那一句,并非不可能!
楚晚宁见状,连忙向前试图安抚住余二郎,焦急的道,“你别乱动!”
“楚姑娘!”正在此时,余婆婆砰的一声跪在了床边,老泪纵横,“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当牛做马我都愿意的!”
“您快快请起,我没说不救...”楚晚宁也被这一跪有些意外,她前世今生,从未有过像眼前的这一家人此般困窘的时候,所以有的时候难以想象他们的这一份渴望又如何强烈。
她看着西集的豆子他们,会感动,会怜悯,但是人的情感终究是无法相通的,除非有过一样的经历,但是也正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才会更会觉得难能可贵。
“木樨!”楚晚宁腾不出手,但是不用她说,木樨也已经伸手去搀扶余婆婆,只是余婆婆不肯起身,他也不敢使力气。
“婆婆,你若是再跪着,那我便真的不诊了。”无奈,楚晚宁只得如此道。
“别别,楚姑娘,我一介乡野村妇,什么也不懂,若是哪里做错了,您千万不要迁怒二郎啊!”余婆婆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身子,一时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生怕惹了楚晚宁不悦。
木樨本来就是个木头疙瘩,见状是更是起不上半分作用,默默地站回了楚晚宁身边。
“婆婆,你不要这么紧张,真的,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只盼着您能随意些就好。”楚晚宁也知道不能指望他,偏生雀儿也去后面看新到的药捻子了,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
“那...二郎...”余婆婆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有些想问不敢问,不知道是怕楚晚宁嫌她多嘴,还是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郡,”木樨差点一时说顺了嘴,连忙止住,“小姐,您刚刚是不是因为有什么顾虑。”
楚晚宁犹疑着点了点头,“要治,确实不是没有办法,要把已经长合的骨头重新打断,这碎骨之痛...”
碎骨之痛难忍,更难忍的是余二郎难免会想起自己在公堂之上的情境,心理上便也是一重打击,余婆婆一听要打断余二郎的腿,顿时难以接受,甚至有些怀疑是否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晃荡着瘫坐在地上,“这...这哪里是救人的法子啊!这是害人啊害人!你是个什么大夫!”
余婆婆爬到床边,握住余二郎的手,情绪十分激动地道,“走,走,咱们不治了,这个义堂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婆婆,话不是这么说的,”木樨顿时有些恼,但是面对着余婆婆又有些发作不出来,只能强自按捺住,楚晚宁那日为西集的人看诊,他都看在眼里,郡主这一番仁心,怎么能...怎么能被这么糟蹋!
第二十二章 尖嘴猴
“木樨。”楚晚宁却并未有太大的波澜,在原先的世界,她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家属,只是事已至此,她所能做的只是把治疗方法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
“二位若是不能接受,我也无话可说,义堂本就是为寻医之人所开,想要离开自是不会有所阻拦,还请自便...”楚晚宁不能替任何人做决定,言罢便要转身离开,还未迈开步子,却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楚姑娘,我治。”余二郎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是坚毅,是决心。
“二郎,你说什么胡话!娘再去攒银子,去找更好的大夫,咱不在这里呆着。”余婆婆闻言,哪里还冷静的下来。
“娘...娘!您听我说!我信楚姑娘,咱家如今全靠大嫂一个人勉力支撑着,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您不让我试一试,真的会不甘心!”余二郎眼眶里也有些温热,勉力强笑道,“不过是再打断一回,我已经习惯了,没那么疼其实也,最坏不过也就是还是现在这副样子。”
余婆婆颓然的跪坐到地上,心知余二郎说的是实话,她们若是能攒的出银钱,也不会拖成现在这个样子。
“楚姑娘...我娘也是一时关切心乱,请您千万别见怪,碎骨之痛我受的,您尽管来尽管治便是!”余二郎既内疚又坚定地道,怕楚晚宁改了主意,又不想过于苛责自己娘亲,怕伤了她的一片爱护之心。
楚晚宁摇摇头,把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轻轻拨开。
余二郎黯然的垂了头,刚刚余母的话那么难听,楚姑娘一时生气也是应该的,他可以继续求她,总会求来她继续为自己诊治的。
“你先不用太着急答应,我一直在这间义堂,而且刚刚的话没有说完,即便是受了碎骨之痛,也不一定能完全治好,你要有心理准备。”楚晚宁慢慢说。
“重新矫正过腿骨之后,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期,每日都要重新锻炼行走等基本能力,那会比断骨更加难熬,一旦熬不住便是前功尽弃,而且我也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期限,要熬多久,要看恢复的情况,一切都是未知数。”
楚晚宁刚刚有所犹豫,便是因为想要恢复真的太难了,她怕再经历这么多,若还是不能让余二郎恢复,这个人会不会就此废了。
饶是木樨听完之后,也有些不敢确定,换成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一切。
“你好好考虑吧,若是想好,让雀儿通知我就行。”楚晚宁的话已经说尽,后面如何就是不她所能左右的了。
她带着木樨前脚刚刚踏出房门。
“楚姑娘,我不怕,但是我想试一试。”
楚晚宁回头,余二郎双手紧握成拳,以头触床,抬起的眼神力,是破釜沉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好。”既然余二郎肯信她,那自己也会竭尽全力,只要他不放弃,那便不过是断骨之伤而已。
义堂初时,来问的人并不算许多,楚晚宁又看了三四个人,离开前同雀儿商定好,安排为余二郎治疗断骨的时间,又确定若是无事之时每月整数日一定会来义堂坐诊,其余时候便说不定了,但是有要紧事尽管去楚王府,无需顾忌。
谁想刚要离开,便见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双手环胸吊儿郎当的朝她和木樨走来,刚好挡在义堂的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