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考试,也就是因为刘霞自己出卷的原因,我们班才普遍考得这么好——要不然,按照我们平常这个成绩,能及格就不错了。”
彭思悠哪想管这次题目怎么样,她伸着脖子问,语气急冲冲的,“她们怎么吵的啊?”
那女生一愣,没料到彭思悠还抓着这个点不放。
但她也没有继续纠结,回忆了一下继续说,“好像刘奶奶一直在说她学习不上心,成绩下滑,上课还顶撞老师……”
“呃……尤静似乎也挺生气,虽然没有直接和刘奶奶针锋相对,但那架势好像准备请几天假,说是不来了。”
“诶诶诶,”女生突然把声音放低,转而用气声,下巴些微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你们看你们看,她回来了!是不是在收拾东西!”
“真的啊!”彭思悠带着幸灾乐祸的微妙表情,意味不明道,“是诶!”
刚说完的女生被她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在她印象中,彭思悠和尤静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她咬着唇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就看见彭思悠已经回头,没再搭话。
背向刚刚的八卦小群体,彭思悠回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邮件上。
邮件没有任何文字内容,只夹带了两张照片作为附件。
她懒得去管如何匿名发送,想到刚刚听到的消息,心里有一种爽快之感。
彭思悠抬眼,朝尤静那个方向看过去,嗤笑一声。
随后,她手一放,直接按下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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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静一言不发地把自己书桌里必要的东西收进书包里。
尽管她表面风平浪静,好像刚刚在办公室和刘霞大吵一架的并不是她本人。但颤动的动作已然把她的情绪暴露无遗。
之前是现在,她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书包的空间并不大,只能装下目前最需要的书籍和笔记。
她已经倦于讨论背着这么沉重的书包一来一回有多么麻烦,又或者说在家是否真正有效率看得进去。
她只知道,目前只有一个唯一的念头占据在脑海里——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回家。
尤静拽上书包,大跨步出了门。
她能在余光中感受到班上所有同学投过来的视线,或是瞠目结舌,或是嗤之以鼻,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忧心难已。
当然,这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决定,其实是先斩后奏的结果。
刚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还能听到刘霞在她身后歇斯底里叫住她的声音。
那个声音激荡在整个空荡的办公室,一遍遍刺激她的耳膜。
“你要干嘛去?你又干嘛去?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啊?!”
沉重的书包压在尤静瘦弱的脊梁上。
身体已经被消耗了太多的能量,她已经感受到非常疲乏,双腿都变得有些无力。再加上心理防线不断被外界的言语攻破,尤静身心俱疲。
她撑着背上这一股重量,挺直腰板走向办公室。
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
“你今天怎么这么冲动?”
谭卓航的声音传来,“你真和你们班班主任吵起来了?”
尤静下意识皱眉,紧接着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他们的距离。
目前恰恰是南城阴冷潮湿的冬季,今天的温度直逼零下,刺骨的风中还夹带了点小雨,斜斜地刮着。
他们站在走廊上,雨点如同冰渣一样打在身上,又冷又痛。
尤静不想和谭卓航多费口舌。
她的表情严肃,神色凝重,语气也冷冰冰的,像是淬了冰。
“与你,何干?”
谭卓航没有在意她的疏远,反而自顾自继续开口。
“你知道吗,这件事大的都能从你们一楼穿到我们五楼,全年级不论文理都听说了。”
“我也听说这次历史试卷出的不太好,没必要因为这个和吵起来。”
“你成绩这么优秀,考上京大肯定没问题——哦,不对,你想去国大,那更加没问题啊。”
“你何必因为这个和老师吵起来呢?”
谭卓航的语气恳切,像是真心实意地在劝阻尤静。他又看到尤静身上的书包,“你难道还准备回家?”
尤静语气淡淡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却反问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会因为成绩差被老师骂而和老师针锋相对的人?”
“不是,”谭卓航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急切地改口,“那是因为你们老师强迫你把目标定为京大的事?”
“……”
尤静无言。
你懂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轻微摇摇头,苦涩地扯出一个笑,转身就走。
谭卓航赶忙拉出她。
他并没有领会到尤静的意思,还以为自己真的猜对了。
“可是你的分数,不上京大确实可惜了啊!”谭卓航在她身后叫她,下结论一般,“尤静,你们老师说的不算错。”
尤静突然握紧了拳头。
这一句话像是点燃了她心里的导火索。刚刚好不容易压制在心里的无数的愤怒情绪都瞬间爆发,让她无法再好言好语应付谭卓航自以为是的安慰和劝解。
“谭卓航,”尤静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叫出他的名字,“我之前是不是很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做出过多纠缠,”
“我就是你无关紧要的人,同样,与我而言,你也是。”
“请你,不要妄想将你的想法,和你所认为的正误判断,强加在我身上。”
尤静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地说出每一句话,“还有,倘若你真的有除了学习之外的闲心思。”
“你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
“上不了清大,你自己还能心甘情愿上哪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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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尤静已经很累了。
她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在刘霞错愕的目光下开口。
“老师,我想请假两天。”
刘霞上下打量着她,看着她已经收拾妥当的书包,自然知道她是先斩后奏,此刻来这里只不过是通知一下她罢了。
一想到这里,刘霞更加怒不可遏。
眼看着尤静要走。
“你站住——!”
尤静愣了一下,还是没有停留多久,可是又走了几步,就听到刘霞突然提高音量怒道。
“你是不是因为谈恋爱成绩才下滑的?!”
尤静猛得一回头。
她看向刘霞立起来的手机屏幕。
上面是一张照片。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对少年少女占据了照片的主体。男生有着一头亮泽的金发,身形高挑,从背影就能看出来其人气质斐然。
而身旁的女生,因为稍稍转头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更加好辨认——更何况她羽绒服里露出的薄外套,恰恰有着“南城实验中学”的字样和学校的校徽。
尤静立马想起来,这是金宥延带着她买供暖设备,被彭思悠看到的那天。
如同受到当头一棒,她本来以为彭思悠把这件事在年级里面传播,并且还冠上她“脚踏两条船”的谣言,就已经够狠心的了。
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尤静当时除了和她撕破脸,便没有做出任何报复性行为或者举动。
原先想着这件事已经算过去,这段关系也全是真真正正结束了。
完全没想到昔日好友反目成仇,最后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非要看到自己落到这种地步,她才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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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会让静静受委屈的!
第五十章
尤静内心酸涩,神色却释然。
看着刘霞如此笃定,露出一副自以为抓到了尤静把柄的表情,她反倒轻轻笑了。
“老师,您的问题,不要从学生身上找理由。”
“学校大部分学生这次历史成绩都不理想,甚至于说,所有南城的文科考生。”
“唯有您的学生,当然,我指的是听您课的学生,成绩才终于从平平无奇变得有一些起色。”
“这次的出卷老师是谁,我不得而知。”
“但我只知道,这次试卷上的题目,大部分人都不会以此作为重点来进行高考复习。说的夸张点,这都不算是知识点。”
“您也不能仅仅凭借这一张照片,就断章取义地判定我谈恋爱,更不能判定我成绩下滑就处于此……”
“尤静!”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霞突如其来的大喝打断。
她猛得一拍桌子,“我再说一遍——”
“你家里的情况特殊,爸妈去得早,身边没人养育你。”
“每年学校给你发的奖学金不是白发的,我每次为你跑前跑后帮你申请也不是白申请的!你就应该好好报答学校,报答我!”
“做人要有感恩之心,你不答应高考志愿最先填上我们想要的京大就算了,你不能污蔑我讲课和出卷的水准!”
“更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这么多人,这么多学生的面顶撞老师,胡搅蛮缠!”
她说的对。
周围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现在和刚刚不一样,刚刚是上课时间,办公室空无一人。
现在是下课,看热闹的老师、同学都在一旁围着,办公室乌泱泱的,门口都被堵的水泄不通。
门没关,冬天的风穿过人群之间的缝隙钻进来,带着惊人的寒冷。
尤静手脚冰凉,像是被冻在地板上了一般,无法动弹。
因为周围的人多,脚上又带着水,水泥地班上洇开一团又一团的水渍。使本来就灰暗的历史办公室更加阴冷潮湿。
雨下得比之前更大了,毫不留情的打在大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成为刘霞训斥她的背景音,让尤静更添燥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尤静的身上。
她的身影在那个大而沉重的书包,和这么多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听着刘霞把大家并不知晓的、尤静的家庭情况毫不留情说出来。
纵使全身冰冷,可尤静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把火,又或是一块烙铁,每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自己的身体就要承受凌迟般的酷刑。
又像是她一个人在茫茫无际的水面上,依靠着一片脆弱松散的浮萍漂流着,刘霞的言语是潇潇风雨,周围同学是对岸看热闹的人群。
她的鼻子开始泛酸,视线开始模糊。
可是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鼻子,于是咬着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的喉头发涩,全身无力。
可是还是用尽力气开口。
“老师,您也不能随便透露我的隐私,不能用奖学金和助学金对我进行道德绑架,更不能对对我已故家人说出不尊敬的话。”
“我要请假,望批准。”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等刘霞回应。
尤静毅然决然转身,穿出拥堵人群的前一刻,给刘霞留下最后一句话。
“学校的钱,助学金也好,奖学金也罢,我有能力之时,会依数奉还。”
倘若他们不想给,那她尤静也不会欠一分一毫。
她抬着头,目光坚定,没有看周围任何人的眼神。
所有人感受到了尤静语气中的怒意,一瞬间噤若寒蝉。刚刚笑得夸张的人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目光飘忽不定,生怕和尤静的撞上。
同样,坐在办公桌前的刘霞,也被她铿锵有力的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那一刻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周围被按下静音键,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办公室外的倾盆大雨“噼啪”作响。
尤静这个时候,竟然才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刚刚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没有带伞。
她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原来时光流转,境况依旧不变。
一个真正倒霉的人,可以倒霉整整十八年,可以在生活中无数的事情中受到挫败、打击和失望等无数的消极情绪,她忍着泪水,扒开了办公室门口的人群。
可是一出来,看到外面那个人,泪水却像是开了阀门的洪水,无法抑制地倾涌而出——
熟悉的黑色木质伞遮住了来人一半的脸。
可无论仅仅凭借身材比例还是穿衣打扮,或者只论下颌线的弧度、嘴唇的形状,尤静都感到无比熟悉。
伞缘被缓缓抬起,画面仿佛被上帝特意经过慢动作的处理一般,尤静在原地愣了好久。
看到金宥延的那一刻,尤静泣不成声。
南城多雨,并且暴雨时节不算少数。
铺天盖地的雨幕往往容易模糊人们的视线,让人无法辨认眼前事物的真实性,让人会因此失去什么、错过什么,又或者无法确认什么。
就像现在一样。
尤静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的视线中,有一个男生踏雨而来。
看到他的第一眼,他的嘴角绷直,面上不带任何情绪,漠视的看着拥堵在办公室的人群。
直到尤静出来的那一刻。
他几乎是在那一秒,就立马换上了另外一种喜悦的表情。
眼睛好似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全身得状态都从松散不耐变成了兴奋激动。
可是看到尤静苍白的面容,和泛着殷红色的眼角,他的笑容刹那间在脸上凝固住。
随后,脚步逐渐变得有些急切。
一双马丁靴浸没在水坑中,主人丝毫不心疼,目光只聚焦于前方的一个女孩身上。
但金宥延又不显得慌乱。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走得很踏实,仿佛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和节拍,也得以让尤静刚刚躁动不安的心逐渐感受到了安稳和平静,恢复如常。
尤静很清楚,无论是幻境还是现实,她原本积蓄的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和吹打在她脸上的雨滴融为一体。
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很难受,她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静静,”对方伸出手,先她一步开口。
他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把伞的绝大部分都倾到了她的方向。
金宥延单手撑着这把宽大厚重的木质伞,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微微弯腰,开始帮她擦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