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一片血皮槭叶,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不太香。我想我可以拿回去制作成书签。我有用各种各样的树叶和花瓣制作书签的习惯。相思树叶制作的书签最好看。
第3章
“巴别塔号”远征队各舰艇上的军人分十一级,顶级是舰长,一共一千零一个;一级是副舰长,一共四千零四个;二级是高级军官,一共四个;三级是副高级军官,一共八个;四级是中级军官,一共八个;五级是副中级军官,一共十六个;六级是低级军官,一共十六个;七级是副低级军官,一共三十二个;八级是士帅,一共三十二个;九级是副士帅,一共六十四个;十级是普通战士,无定数。
“巴别塔号”远征队前行的方向由九位引航员决定,以何种方式前行由舰长决定,征途中遇到的问题由从一千零一个舰长中精选出来的十八位决策者共同商讨并确定解决方案,如果有意见分歧,只要其中一位持别种意见便交由仲裁机构的二十位仲裁专员进行最终定夺,三百年来还从未出现过需要仲裁专员出面的情况,他/她们总是谨慎负责地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巴别塔号”远征队各舰艇上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挂任何人的肖像,穿着代表了一切,每个人的身份一目了然。
除了在星舰上升、变轨、下降或发生泄漏压力突然降低时需要穿白色舱内航天服外,其他时候引航员、仲裁专员、“巴别塔号”舰长、副舰长,各物资储备舰舰长、副舰长,仲裁专员、高级军官、副高级军官、中级军官、副中级军官、低级军官、副低级军官、士帅、副士帅和普通战士穿舱内工作服,为军服制,普通公民和学生穿常服,守墓人穿大衣,皆用由特殊防静电处理过的布制作而成。
迎面走来的席恩说:“塔提亚纳斯,你需要休息。”
席恩是我专门为他/她取的名字,他/她就像这里的其他人那样,有一个纹在右脚掌心的真实名字,也有一个专门供别人称呼的暂用名,还有一个绣在背上的编号。每个人的右脚掌心都是一个禁闭室,里面幽禁着真实的自己。背后的编号像机器般冰冷。暂用名?比编号更冰冷。我在心中默默给他/她取了个名字,也给自己取了一个。
席恩是副舰长之一,他/她后背绣着编号“Φ31”。我的披风和制服后背绣着编号“Φ1”。九位引航员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Φ2到Φ10。二十位仲裁专员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Φ11到Φ30。“巴别塔号”四位副舰长的制服和披风后背绣着编号Φ31到Φ34。四位高级军官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Φ35到Φ38。以此类推。住在主体区域的战士们,无论在第几层工作,编号都是“Φ”(弗艾)开头。其他的普通居民,在第几层工作就使用第几层的专属开头数字。
左翼区域的居民,编号的开头字母是“Μ”(暮)。右翼区域的居民,编号的开头字母是“∑”(西格玛)。Μ35和∑35是左、右翼区域的最高级别,他们没有35以前的排序。
特暮佩斯特的风衣和制服后背绣着编号“Φ32”,塔那西斯的风衣和制服后背绣着编号“Φ33”,赛欧法尼斯的风衣和制服后背绣着编号“Φ34”。就像席恩一样,特暮佩斯特、塔那西斯和赛欧法尼斯也是我替他们取的暂用名。这样的称呼我从没叫出口过,我很少称呼任何人,总是直接开口说话,省略掉称呼的环节。在这里没有太多的礼仪需要遵守,人们都平静而简单地活着。
我也给他/她取了个名字——图伊。我的图伊。
我低头瞥了一眼那些正在盛放的红花石蒜,然后看向席恩。他/她手里正拿着一颗紫色正方体形药片,那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助眠药。全宇宙的人都希望我去休息。只要我不出任务也没有特殊的事情需要处理,所有的人都希望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需要健康的身体和充足的精力,所以休息一定要够。我睡不着,人人都知道我无法在不该睡觉的时间入睡,于是医生出动了。席恩总是拿着一颗药出现在我面前。
席恩说:“你上个月借阅的那本书我已经替你还回图书馆了,有人需要它。”
为了尽可能保存更多知识,主体区域、左翼区域和右翼区域的图书馆中所收藏的书没有重复的。
我钻研各种各样的问题,对科学知识深感兴趣,除了绘制“巴别塔号”的行程路线,以及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比较大的星球的概貌以外,偶尔研究额外维,所以常常需要往图书馆跑,尤其喜欢去左翼图书馆。
左翼图书管理员莎茶总是对我说:“舰长,你需要休息,交给科学家们去钻研吧。”
我总是对他/她点点头,但是过不了多久依然会再次出现在他/她面前。
莎茶是一位历史学家,“莎茶”是我给他/她取的暂用名。父母为我们取的名字除了育婴师、看护师和档案管理者以外就只有自己知道。在过世后这个人是谁才会被公布。人们会脱掉死者脚上的鞋子,看右脚掌心上纹着的真实姓名,确认身份后为死者换上干净的军服,摘掉那张比一辈子还要久远的面具,瞻仰他/她的遗容。
所有面具都由绵胶制作而成,有自动保温和降温的功能,防火,防水,防辐射,靠近左耳处有一颗青色按钮,轻轻按一下就可以让面具跟脸温和分离,靠近右耳处有一颗紫色按钮,轻轻按一下就能使面具紧紧吸附在脸上。绵胶的材质非常高级,柔软,细腻,伸缩性好,像人的另一层肌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人们都不抗拒戴面具。
我说:“谁也会对Y感兴趣呢?一个生活在五百年前的人。”
席恩说:“不知道。我去图书馆的时候经过了那本书的空槽,上面的排队信号灯是亮着的,而且亮了两个星期了。”
如果没有Y就不会有“巴别塔号”,据说现在的“巴别塔号”是根据他/她的手绘图建造的,这幅手绘图在当时的巴别塔国被评为“十大最优星舰设计图”之一。很久以前地表世界病毒肆虐,环境污染严重,导致人类的智商与日递减,变异物种层出不穷,把世界推向崩溃的边沿。全世界的科学家们日夜赶工研发新药,但是成果并不显著。在绝望中有人发起并组建了一个充满制度化的秘密王国——巴别塔国,公民来自世界各国,全是王公贵族,他们在撒哈拉沙漠中心建造了一座地下城市,并召集了一万名来自世界各国各领域的顶尖人才,让公民人数达到六万。地下城市中除了分布着居住房以外,还修建着一个实验基地,它比一个普通小国家的领土面积还大,无数实验室整齐排列,里面紧密锣鼓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实验。Y是实验室里的领头人物,他/她参与并指导了当时在地下城的实验室里所进行的百分之三十的实验,在投票选举中他/她获得了百分之七十的选票,被推举上最高位置。五十年过去后,地表世界依然没有改善,想重返地表的曾经的年轻贵族们已垂垂老,他们一天比一天绝望,直到某一天有人提议‘为什么不清洁地球呢?’巴别塔国百分之九十的公民赞同这一提议,决定把地球上的劣种人全部清除掉,即用病毒将十分之九的人类杀光,只留下血统高贵、知识渊博、勇敢坚强、尊重自然、品德高尚、财富雄厚的优等人种,他们认为那十分之九的人是长在地球身上的毒瘤,不停流着脓液折磨着那个原本无比美好的星球,让它伤痕累累破败不堪,最后当解药研发成功时,Y带着解药秘方背叛了巴别塔国,不仅如此他/她还锁死了实验室的大门,至今无人能解。巴别塔国派了四十个人去追他/她。他/她摔断了左腿,但还是成功逃脱。
老周说:“塔提亚纳斯,你该回去了。”
我拿起席恩手中的那颗助眠药离开了植物园。回到住处后,我把助眠药放到枕头下,从衣柜里拿出任务服放在桌上,把腰带放在任务服上面,把帽子放在腰带上面,又拿出矮筒靴放在它们右侧便躺下了。
那晚在入睡前我没再离开自己的房间,因为第二天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每年的第一天舰长总会带领毕业生们参加选拔会,通过种种测试最终选出十八名优胜者成为新战士,其余的毕业生被安排到各领域边工作边继续跟随顶尖学者学习。一年一度的选拔会又要开幕,届时我将驾驶小型战舰带领他们穿越小行星带和漩涡区,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在模拟实验室艰苦训练了十几年。
小行星带的方向和形状一直不固定,有时候像一张正面撒向我们的网,有时候像一张平躺的纸,我们所面对的仅仅是一条直线而已,有时候像侧面挥来的砍刀,有时候是一个由许多碎石组成的球,有时候是柱子。那些散落在宇宙空间并莫名聚集到一起的流浪石拥有千变万化的造型,它们是太空中无人操作的武器,无比危险,唯一的优点是肉眼可见,不像漩涡,无形无状,默默潜伏,等到有事物从身边经过时将它们吞进肚子里碾碎,像绞肉机那样,或者将它们撕裂,像剪刀以及别的什么。
在茫茫宇宙中的大部分星球上并不存在体型较大的生命,有的只是小个体生物,它们的原始让它们适存于一切令人意想不到的环境。体型越小的生命身上越没有血液,但凡没有血液的生物都是处于低级状态的生物,低等生物没有智力只有条件反射般的惯性,这让它们下意识觅食并存活下去,就像人身上的细胞,它们不能独立思考,但是各自做着应该做的事,充满了令人肃然起敬的规律性与原则性。
三百二十五年来,我们从没遇到过体型较大的生物,所遇到的最大外星生命还不如一条鱼大。战舰毫无用武之地。我们唯一的战斗对象是恶劣的环境,当然,还有无尽的寂寞。
这一次我们所面对的小行星带将会以一根圆柱的形状正面迎来,这是最理想也是最不理想的情况,因为它最安全同时也过分安全,演习需要安全,但是也最不需要安全。能让学员们不陷入危险中是好事,但是如果情况太乐观演习也就失去了意义,他/她们完全得不到锻炼也累积不了经验。为了增加难度,在遇到这样简单的试题时,我通常会带领他/她们围绕圆柱形行星带进行缠绕式飞行,看谁既不会被卷入其中又能快速飞完。有时候我们会把每一位学员的飞行路线标出来供人一乐,有的学员飞行轨迹形成完美的线形图纹,有的则非常凌乱。飞行轨迹代表一个人的定力、智力、毅力和判断力是优还是良乃至差。
遇到迎面而来的网状小行星带时,能够从四颗乃至更多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距离不等并紧密挨着的小碎石中毫发无损地穿越过去便可得优。战舰表面擦伤的面积越大成绩越低。战舰有损伤比如缺了一块或者掉落一部分,得差,将重回模拟实验室继续训练三年才有资格再次申请参加演习。
遇到平躺的“纸”时,平行飞越即可,但是一般情况下我会带领他/她们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垂直穿越。考试太简单会在将来害了他/她们。没有人会在演习中死去,救援队和医疗队随时准备着。
遇到球形小行星带时,我会带领他/她们绕着小行星带像缠毛线球那样缠绕八圈。有的学员会绕成乱糟糟的线团,有的会绕出完美等分。越均衡得分越高,反之则需回模拟实验室待三年。
遇到单个漩涡是我最喜欢的情况。学员们绕着漩涡排成圆环形,我会处于漩涡的开口处——一般来说,漩涡就是一个圆锥体,头部是尖的尾部是圆形开口,不能离开口处太近,会被卷入其中撕成碎渣——朝漩涡注入三种物质,第一种是水,第二种是空气,第三种是碎石,然后让学员们观看反应。水进入漩涡后会被旋转成一颗一颗的小水珠,不停在里面颠簸,当注入的水达到一定量时漩涡会散架,水珠们从里面散射开来变成疾行的子弹;少量空气进入漩涡后,会立刻将漩涡击散;碎石进入漩涡后总是会灰飞烟灭,无论倒入多少碎石,都变成粉末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掉入一个无底洞,所以我们在“巴别塔号”、小型战舰、探测号以及试验号的前端都安装了空气对流器,用于击散宇宙中的漩涡。
遇到漩涡群是最糟糕的,通常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演示。我总会选择最靠边的漩涡作为目标,演示往漩涡里倾注不一样的事物,看完漩涡的变化后带他/她们穿越漩涡带。在这一环节中能够保持毫发无损的总是不会超过两个人。当漩涡口正对着机尾的时候,危险系数会增大,曾有人遇到过四个方向都深陷漩涡口的情况,这种时候一定要选择从战舰里面逃离,通常是从战舰底部逃生,如果选择继续参加考试,那么哪怕战舰四分五裂了只要逃生成功也算考试过关,如果选择弃考只需发动机头的空气对流器即可。弃考是正确选择,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曾经有人选择过继续参加考试,然后当他/她打开下面的逃生口时,发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口正在等候着他/她。他/她遇到了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六面都是漩涡口。他/她的战舰会在十分钟内被来自六个方向的撕扯力五马分尸,但在最后一分钟他/她都没有启动空气对流器。固执的人。固执有时候会让他们丢掉性命。
那天整个“巴别塔号”内的观战居民们嘴中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天呐,他/她在搞什么?他/她到底是谁?
到现在人们也没能知道他/她是谁。我有种猜测,觉得这个人很可能是特暮佩斯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那些漩涡群就像一群水母,美丽而危险,它们只有在五米内才能被人的肉眼所捕捉。
我带领着新一届的毕业生们顺利完成了毕业演习,他们当中的十八位优胜者成功晋级为准战士。在返回“巴别塔号”的途中,我看见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光束,于是调转方向追踪光源,可是它转瞬即逝消失于黑暗的虚无中。我确定我没有眼花。如果这道光具备持续性它便不值得惊喜,也许是某颗陨落的星体最后的闪耀,但是它瞬间出现并顷刻熄灭,这太激动人心了。
我开着战舰极速穿梭在各小行星之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像只无头的苍蝇。席恩在驾驶舱用对讲机询问我是不是战舰出了问题,并告知救援队已经出发。我没有回答,完全抽不出一秒钟的时间去回应那些空洞的话语,只想弄明白那束光是怎么回事。
席恩不停用对讲机要求我回话,从背景音中我知道大部分参加演习的队员们已经回“巴别塔号”,而六个不听指挥的毕业生一直跟随在我身后,十架救援机跟随在他们身后。
席恩不停询问我出了什么事。背景音中的赛欧法尼斯不停警告那六个毕业生立刻归位,马上掉头回到“巴别塔号”,不然后果很严重。救援人员不停告诉我坚持住,他们即将赶到。我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两个小时后赛欧法尼斯让六位学员用最快速度追赶我的战舰,因为救援机已远远落后于我们。最后我在一个漩涡群附近被他们逼停。
那束短暂出现的光永远消失了,就像五百多年前人类捕捉到的那声奇异的“WOW”。著名的“哇”信号。是谁在太空中叹息?那是叹息吗?那分明是惊叹。惊叹于什么呢?这束光究竟又是怎么回事?某颗星球上的某个智慧生物手中的电筒不小心照射到我的战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