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号——欧阳恋鸽
时间:2022-01-06 11:52:29

  只要能够进入彗星带……
  奥尔特云和柯伊伯带比宜居星球看起来更遥远。
  体育馆内有一些学生正在进行训练,有一些学生们正在进行锻炼,进行训练的有教官带队,进行锻炼的没有教官带队。我在某个靠近过道的座位坐了一下午。有时候感觉自己很闲,作为一名舰长来说这是很不应该的,但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觉得很应该。休闲也是一种休息。
  第一至一百号物资储备舰里面的氧气都是人工制造的。本来打算在这些舰船上也种植大面积的植物,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土壤,而且用于灌溉的水也是一大难题。
  我摘下白色手套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它们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天以内自己都很难看见自己的手一回。脸和脚也是。
  图伊的手长什么样呢?牵起来软软的?应该是棱角分明吧。巴别塔居民们都不胖不瘦的,男女都拥有结实但并不特别健硕的身材。
  我重新戴上手套,驾着漫游号来到四号舰船,穿过纵横交错的各种长长的走廊,最终在一扇开着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的每个人背上都绣着以“4”开头的一串编号,“4”代表四号舰船。只有物资储备舰里面的工作人员才会在序号开头使用数字,“巴别塔号”内所有人员的序号都以字母开头。
  4F140正背对着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手里那堆厚厚的资料,他一直带领团队进行分离铟的实验。铟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它是后真空时代的天才。
  我慢慢往前走,遇到一个匆匆迎面而来的人。
  他/她说:“塔提亚纳斯,你好。”
  我说:“你好。”
  擦肩而过。他/她身上的味道告诉我,他/她在实验室里与燃烧的硫化物接触过。他/她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里面的贵族气体中包裹着一小坨很活泼的金属。
  在四号物资储备舰的六楼转了一圈后,我驾着漫游1号回到“巴别塔号”。图伊房间内的灯已经亮起,我静静地站在窗前盯着它看了八分钟,把杯子中的一小口酒一饮而尽,然后习惯性用手去按耳边的按钮,想把面具摘下来,当我的手触摸到我的皮肤时,才想起自己不戴面具已经很久。
  洗完澡我就休息了。
  没有做梦。
  第二天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睡了场好觉。我告诉自己,到处走走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不要总是去植物园和图书馆,应该多去去别的地方。我边想边朝楼梯走去,打算去十楼。我难道不是应该到驾驶舱去吗?
  我来到植物园,站在入口处,看见席恩、特暮佩斯特、塔那西斯和赛欧法尼斯正站在一簇天人菊前沉默不语,也许早前他们进行过一次谈话或者争论?不知道四位副舰长同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也许明天该出任务了吧?
  “塔提亚纳斯……”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我朝他们走过去。
  特暮佩斯特打开左手掌心,将一小块红色石块展现在我面前。我从他/她手中把它拿了过来。它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但是他们营造出来的氛围已经说明它非同小可。
  特暮佩斯特说:“这是一块锳硫镁碳。”
  以前没听说过。
  席恩说:“从‘莎比娜’上采集回来的材料中有四块是锳硫镁碳。”
  每次去采集标本材料的人总是八个,每个人会采集一百份,一共八百份。八百份材料中只有四份是锳硫镁碳,说明它的储量很稀少。
  塔那西斯说:“这四份锳硫镁碳都来自同一个收集袋。”
  席恩说:“Φ7认为它来自别的地方。”
  我把那块锳硫镁碳还给特暮佩斯特。
  特暮佩斯特说:“从其中一块锳硫镁碳中发现了一个镔原子。”
  镔的半衰期只有两分钟,所以它的威力很巨大,用途不言而喻。我们需要镔,不是用于战争。三百二十五年来仅仅在十个星球上发现过含镔矿石,我们把那十个星球都翻了个遍,一共只收集到不足一吨的含镔矿石。
  我说:“Φ7是不是认为锳硫镁碳来自‘图伊’?”
  席恩说:“Φ2支持他/她的说法。”
  我说:“时间确定了吗?”
  塔那西斯说:“还没有。”
  赛欧法尼斯说:“我们四个中会有一个跟你一起出任务。”
  席恩说:“只有两个人会去‘图伊’。两个经验丰富应变能力强的人。你知道的,普通战士等于是去送死。”
  我说:“谁会跟我一起去?”
  塔那西斯说:“机器说了算。它选定谁就是谁。”
  也许我可以说了算,只此一次。我看了特暮佩斯特一眼。
  塔那西斯说:“明天见,塔提亚纳斯。”摘下一朵天人菊离开了植物园。
  我慢慢朝前走。他们三个在原地站了多久才离去的,我没去在意。植物园中风和日丽,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闪闪发光,散发着热量,有些刺眼的太阳,感觉一阵头昏目眩,好像要被它给蒸发了一样,我陷入一种漆黑,眼前出现了一个橘红色圆环,那是我为自己所创造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将用自己的思想生存。
  果树林中的空地上生长着几片矢羽芒丛,里面生活着一群豹猫。每当我独自在花园和果树之间的路上慢慢行走时,总会有一只豹猫出现在草地上,它不停在树与树之间穿梭,偶尔领先于我偶尔落后于我。这种现象持续了整整九个月。我给它取了个名字:汉瑞阿欧伊。
  我数了数,一共有十八只豹猫从果园里的某个地方冒出来,然后从汉瑞阿欧伊身边经过跑向远方。它没有跟随它们远去,而是停在一棵七裂槭下回头朝我望。
  从来没有看见过日升日落,所以无法体会黄昏的美。我总是想象和汉瑞阿欧伊走在血红色夕阳下的草坪上,就那么一直走,朝着图伊的方向,永远没尽头,终身不到达,一直在路上。
  我看了汉瑞阿欧伊一眼,摘下一朵木芙蓉花插进右胸口袋。
  我驾驶漫游1号来到五号舰船的二楼。5B434正在观测一颗沃尔夫—拉叶星,他/她的工作就是无止境地探测沃尔夫—拉叶星,并观测它们的变化。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有幸目睹一次超新星的爆发,一定是由5B434以及他的团队通知所有人的。5B401和他/她的团队对“红移”的研究取得了显著成果。5□□5正在观测一团星云,他/她和他/她的团队在研究恒星的形成。5B8和他/她的团队在找寻彗星,肩负着使命。小行星带分两种,一种有固定轨道,围绕固定的恒星或者行星公转,另一种没有固定轨道,不停向前奔,去向未知的地方。5B779和他/她的团队在观测没有固定轨道的小行星带。5B11和他/她的团队在观测有固定轨道的小行星带。
  我从楼梯走到三楼。这里的人都在研究星系。5C801和他/她的团队在研究棒旋星系。5C421和他/她的团队在研究椭圆星系。5C197和他/她的团队在研究漩涡星系。
  我觉得我应该到静思堂坐坐,于是驾驶漫游1号来到静思堂。在我进去之前,那里空无一人。人们在工作的时候思考太多,所以在闲暇的时候都避免再去思考。静思堂里总是冷冷清清的。
  我喜欢坐在靠近玻璃墙的一把椅子内看外面的星空,它永远是黑夜,白天从不曾到来过。面向过去喝杯水,穿过玻璃墙上自己的影子,看着那些曾经登陆过的星球缩成一颗小珠,具体而飘渺地挂在远方,固执地闪耀,我没有觉得孤独。
  我很少去驾驶舱,也很少去五号物资储备舰,所以对很多本该了如指掌的信息一无所知。在我当舰长以前就该知道“莎比娜”和“图伊”的存在,并且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到达它们附近。天文观测室里面的信息都是公开的,所有的新发现都会在游泳池、音乐厅、健身房和图书馆等公共场所的大屏幕上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只要抬一抬眼便能掌握很多信息,但是我从没抬过我的眼。
  花匠扎布瑞娜说:“为什么当我看向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微笑,塔提亚纳斯?”
  他/她是一位海洋学家。面具下他/她的鼻子的形状告诉我,他/她也许是个法国人。有时候我有一种感觉,那副面具快装不下他/她鼻子上鼓起的那个包了。
  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十楼,并习惯性站在那片红花石蒜前。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那里的,原本决定从静思堂离开后去图书馆看看汉瑞阿欧伊,然后回去休息。
  扎布瑞娜说:“塔提亚纳斯,你该回去了,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我把插在右胸衣袋上的那朵木芙蓉花取出来,递给扎布瑞娜。
  提前献给你,扎布瑞娜。我在心中说。
  扎布瑞娜说:“谢谢你提前为我献花,塔提亚纳斯。不过,你会回来的。”
  我朝花园门口走去,玻璃门上我们俩的身影清晰可见,我和他/她的脸都毫无表情。
  在我跨出门的瞬间,扎布瑞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一颗冥幻星。”
  冥幻星?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星体。“冥幻星”这三个字最初由著名天文物理学家特润斯。美卡西提出来,他预言宇宙中存在这样一种星体,但那仅仅只是一种预言而已,没有人真正见过它,包括特润斯。美卡西自己。“美卡西的冥幻星”一度成为一种流行语,人们用它来形容那些荒唐的异想天开。当一个学生告诉老师,长大了他/她要当一名音乐家的时候,老师就会告诉他/她,他/她的梦想不过是“美卡西的冥幻星”而已。“巴别塔号”只允许实用型人才的存在。音乐家?不太实用。将来找到宜居星球后,音乐家、画家、哲学家等都会被允许存在。“美卡西的冥幻星”比上帝粒子更缥缈,它总让我想起“波函数就是原子”这句话。冥幻星是一种很神奇的星体,至于如何神奇,嗯,这么说吧,它的存在已经不在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内了。一切皆有可能,就是这样。从形态上看,冥幻星有时候是气态星,有时候是液态星,有时候是岩石星,从类别上看,冥幻星有时候是恒星,有时候是行星,有时候是星云。冥幻星是一种长生不老星,它不定期变幻成不同类型的星体,并由这种星体转换成另一种星体,循环往复。从星云始,由恒星终,中间历经行星时代。当它没处在循环阶段的时候,会呈假死状态。谁也不知道在这个阶段的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或者它存在吗?我是指,肉眼可见便是存在的证明吗?万一只是一种投影呢?遇到冥幻星的几率甚至比找到宜居星球更低。神奇的宇宙给我们制造出了一种什么样的机缘巧合?!
  我来到主体区域的图书馆,在里面匆匆转了一圈,没有借走任何书,把一直放在衣袋内的两本没来得及还的书放回书槽中,然后离开了。
  主体区域的图书管理员薇诺娜说:“塔提亚纳斯,你在找什么人吗?”
  他/她是一位地质学家。
  我摇摇头,下了楼。
  当我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时,邮箱中已经装着一张纸。那是当然的,没有人能够对这个星球写出更多的信息。我收到过最厚的信息纸有四十八张。
  我把纸取了出来,决定睡前仔细看十遍。洗完澡,我站在窗前看向对面,看见他/她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当我拿起那张纸时惊呆了,上面一片空白。
 
 
第7章 
  “它的反光介质是什么?”当我穿着橘红色舱外航天服驾驶探测1号飞往“图伊”的时候,心中只有这样一个疑问。在适当的时间,我和特暮佩斯特都会脱离探测号,直接进入“图伊”内部。也许厚厚的氢气、氦气层下面是一片深海,或者盐湖,乃至冰川,也有可能一无所有。
  特暮佩斯特说:“你还好吗,塔提亚纳斯?”
  他/她正驾驶着探测2号飞行在我的左边。当探测1号和探测2号完全并行时,我们可以看见对方的侧脸,只需转转头。
  我说:“不太好。”
  剧烈的颠簸让我头昏脑涨。
  “完成任务后我们都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说完,他/她加速飞到我前面去了。
  “莎比娜”像一个夕阳,让彩色光芒笼罩在我们身上。我不应该去在意它,但是我的思绪开始飘摇起来,脑海中出现一扇门,门扉上写着一个大大的“1”字,这个“1”越放越大,越飞越近,从遥远的夜空快速撞向我的额头,让我眼冒金星。我甩了甩头。
  我们已成功驶入轨道内,只需稍作努力就可以从轨道脱离出去,朝着“图伊”的表面坠落。
  行星的特点是越靠近越暗淡,恒星恰好相反。离“图伊”越近,看“莎比娜”越清晰。我努力找寻着“莎比娜”的身影,但那时那刻它正好位于我们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
  三百多年前的部分科学家认为月亮是一个间谍星球,也认为土卫八是一颗人造卫星,它们被人为放置在那样的轨道上,监视着地球上的一切。觉得那是外星人的杰作。火星上的六边形撞击坑,在他们眼中诡异得神秘莫测,还有那张笑脸,它在笑什么?它在对谁微笑?三百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回头去看,月亮只是月亮,土卫八只是土卫八,火星正对着自己笑,笑人类的愚蠢和渺小。如此而已。火星上从来不曾存在过智慧生命,月亮是一颗平凡的行星,土卫八是一颗没什么奇特之处的天然星体,它那异乎寻常的平直边缘只是一种偶然出现的与众不同。人类很难理解不在框架内的事物,或者说他们对不在框架内的事物容易产生警惕心,认为不在框架内的便是异类,比如土卫八不在框架内,它拥有过分平直的边缘,它就一定不是天然星体而是人造的,诸如此类,他们为什么不假定那就是天然星体,但是它就是拥有平直边缘,然后追问,为什么它那么独特,拥有如此平直的边缘,什么原因造成的?
  方向。人们感兴趣的方向总是给他们的思想指明错误的道路。
  科学是什么?科学就是不停提出假设,然后去证明它。那时候的部分科学家总是提出错误的假设。他们本该去探究为什么天然星体土卫八的边缘那么平直,但他们却去探究它是被谁放置在那个轨道上的。
  我们已经到达“图伊”表面,能见度非常低,烟雾缭绕,但我还是能看见十几米远处的探测2号。粉红色球形闪电一个接一个爆裂,它们的颜色说明这里缺少氧气,如果缺少水蒸气和尘埃会呈黄色,如果缺少氧气和负离子会呈蓝色。我们无需闪躲,因为每一艘探测号都具有避雷功能。球形闪电有见缝就钻的特点(曾经就出现过球形闪电钻入飞机并把它炸成两半的实例,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科技还没现在这么发达),不过在探测号上它们无缝可钻。只要不遇上联珠闪电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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