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狐疑的望着她。
德妃问宓嫔:“你可知道瑛贵人叫什么?”
宓嫔丧着一张脸道:“嫔妾,嫔妾不知道。”
德妃又对芸贵人道:“你们住在一处,你可知道?”
芸贵人点头:“妾身知道——瑛贵人叫柳璎珞。”
贤妃一听,袖口掩住嘴,强忍住笑。
“原来如此。”静妃白了外面跪着的瑛贵人一眼。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一直没掺和的淑妃长长的‘哦’了一声:“嫔妾算是看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瑛贵人觉得这个丫头和自己的名字相近,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尤其是芸贵人又是渤海国的,适才芸贵人喊瑛贵人的名字之时,嫔妾也以为是叫这个丫头呢。可这事归根结底,错也不在这丫头身上呀。名字又不是她自己取得,她无权做主。满宫里也没人知道要避开瑛贵人呐,宸贵人又哪里会知道。这丫头今天挨了骂,宸贵人肯定是让她道歉了,谁知道瑛贵人觉得宸贵人是让她道歉,当即恼羞成怒,便和宸贵人动起手来。说来说去,还不是瑛贵人先动的脚,她不踩着宸贵人的裙摆,宸贵人起身也不会摇曳晃动从而碰着她啊,她还委屈上了,呵,现在躺在那儿的可是宸贵人,欺负一个瞎子,唔......”淑妃忙顿住,改口道:“那,欺负宸贵人身体不好,她可真有能耐。”
“最能耐的还不是这个。”贤妃接口道,“最能耐的是,她小小一个贵人,还要别人避她的名讳?她以为自己是谁?皇后娘娘吗?皇后娘娘宽仁,都未曾忌惮宫女子的名字,任由她们一个个的又是彩珠,又是雪鸢的,往好听了叫去。璎珞怎么了,璎珞多普通一个名字呀。哦,就因为她叫柳英萝,就能嚣张跋扈的欺负宸贵人的侍女?还打伤了宸贵人?”
“宓嫔。”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真如此吗?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跟本宫说的。”
宓嫔一时间也哑然,还好青容是披香殿的掌事宫女,资历较为深厚,忙道:“陛下,皇后娘娘,宓嫔娘娘可真是一无所知啊,她不过是照实说,并不晓得其中纠葛。”
“连芸贵人都知道瑛贵人的名字,宓嫔你不知道?”皇帝俯身,审视的盯着宓嫔。
宓嫔颤了一下:“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
芸贵人乜了宓嫔一眼,那天喝茶,宸贵人教过她一句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意思就是如果你不确定你能把这个人连根拔除,那就不要轻易开罪她,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所以她帮腔道:“陛下,宓嫔娘娘管着整个披香殿呢,从来也没有她一个嫔位去知道瑛贵人闺名的道理呀。就像陛下和皇后娘娘......”芸贵人咬了咬唇,“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主子,也不会屈尊降贵的去了解嫔妾的闺名,不是吗。”
这话说的大胆,但是因为芸贵人向来细声细气的,谨小卑微,倒也没让人感到过分和不妥。
皇后仔仔细细打量了芸贵人一眼,陡然心生怜悯。
这个渤海国的女人来了很久,可是她叫什么,大家似乎都漠不关心。
“你说的有道理。”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既如此,便不怪罪宓嫔了。起来吧。”
芸贵人赶忙上前去搀扶宓嫔,小心唯恐的样子,众人都看在眼里。
明眼人都知道,她平时一定是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皇帝又问:“朕信你不会撒谎,那你来告诉朕,除了口舌上的误会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芸贵人看向宓嫔,宓嫔压根不敢回看,只道:“你实话实说便是。”
芸贵人称‘是’,答道:“回陛下,妾身——妾身瞧见了瑛贵人朝宸贵人伸出手去,推搡了宸贵人,宸贵人这才仰天跌倒。”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皇帝默然静坐良久,忽而,侧头看向皇后。
皇后垂眸低语:“臣妾失职。”
皇帝与她低声交谈:“你之前没有问过宗武氏吗?”
皇后何曾注意过芸贵人,她只顾着听宓嫔的一面之词,此刻被问及,顿感羞愧难当。一时胸中郁结,气朝上涌,眼看要咳出声来。
皇帝叹息道:“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朕。”
皇后用帕子捂住嘴,不可君前失仪,讪讪的退进里间。
流苏心疼皇后,在主子爷跟前失了脸面,气的咬牙:“改天非扒了宓嫔的皮不可。”
皇后握着她的手摇头:“算了吧,莫要再生事端了。”
“本宫这个皇后在陛下眼里,本就是个摆设,而今更是无能,失职,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不与我计较,已是皇恩浩荡了。只是陛下该怎么看我呢。”皇后忧郁道,“传出去,满朝文武怎么看我,天下百姓怎么看我。唉。”
然而皇后的离开并没有缓解殿前紧张的气氛。
皇帝转而问贵妃:“你意下如何?瑛贵人当如何处置?欺负宸贵人是一件,僭越又是一件。”
话音刚落,那厢里太医来报,宸贵人醒了,并且有转好的迹象。
皇帝高兴极了,欢喜都写在脸上,起身就要去查看,但是太医说宸贵人要来觐见。皇帝急道:“起身做什么!你让她好好歇着,朕这就过去看她。”
“是啊。”贵妃和德妃一道附和,“多多休息才是真的。告诉她安心,陛下已经为她平冤做主了。”
但是红衣坚持要来,扶桑搀扶着她,颤颤巍巍的走到大殿之内,扶着虚弱的她跪下,红衣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管教好下人,请陛下责罚。”
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见犹怜。
皇帝上前扶她起来,拇指抚了抚她的额心,关切道:“你这脸上怎么多出一道血痕?怎么弄的?”
“太医,太医人呢。”皇帝千叮万嘱,不许留疤。
红衣抿着嘴不出声,贤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嗤笑道:“还用问吗,一定是瑛贵人用手抓的呀,嚯,可真是够凶悍的。”
红衣居然还替瑛贵人求情,弱弱道:“陛下息怒,其实妾身这次也算因祸得福,虽则受了点伤,但算是轻伤,而且太医已经为妾身施针,脑中淤血逐渐驱散,而今嫔妾已经可以看见陛下的轮廓了。”
红衣说着,伸手抚摸容均的脸庞,顺着他的鬓边,一直到下颚,动作温柔而亲密,看的众妃目瞪口呆,心里醋海翻腾。
“当真?”皇帝表现的欣喜若狂,一再问太医,“此言当真?宸贵人脑中的淤血散了?真的可以看见朕了?”
太医坦承道:“恭喜陛下,贺喜宸贵人,淤血明显有溃散消隐的迹象,只要宸贵人接下去好好修养,相信不日便可重见光明。”
皇帝喜形于色,众妃见势,立刻上来恭喜,红衣捂着额角,一一致意道:“见过各位娘娘,而今只能瞧个大概,但娘娘们的声音嫔妾都认得,多谢各位娘娘垂怜,及长久以来的照顾,也感恩皇后娘娘的恩典,正是有了皇后娘娘的母德庇佑,才会那么巧,明明撞在了同一个地方,却化险为夷。”
皇帝笑逐颜开,托着红衣的双臂左看右看,仿佛看不够似的。
转眼就黑下脸来:“你还替别人求情?!但显然,有人就是看你拖着虚弱的病体,又在宫里无依无靠才敢堂而皇之地公然欺负你。本来,这等伤人之行必要重罚,但念在瑛贵人是初犯,你一来病体有所好转,二来又替她求情,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一场。”皇帝轻哼一声,看着庭中顶着烈日跪着的瑛贵人冷冷道:“宓嫔,那就先把柳氏带回去,好好看管着。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随便乱出来溜达了,就她那个性子,朕看她抄经也收不了心性,反污了佛祖。就这样吧。”
满座皆惊。
都知道陛下生气,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和容妃,莲妃受到的惩处不一样,皇帝表面上看着并没有怎么罚,可这是实实在在的把瑛贵人给圈禁了呀。抄经也抵不了罪过,逢年过节也不能出来,只比去冷宫好一点,那就是还有个贵人的虚衔,固定的份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红衣笑着谢恩,其余众人脸上也讪讪的,听皇帝话里的意思,宸贵人的运势看来远不止于此了。
第145章 再下一城 帝王宫里,爱是妄念
懂得看风向做人,是宫里得生存之道。
贵妃嘴上不说,心里明镜似的,怎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敛住眸中的深色,对皇帝道:“陛下,臣妾以为对瑛贵人的惩处还是轻了,宫女子尚且不允许斗殴呢,何况后妃!如此这般轻轻带过,只怕以后很难服众。”
宓嫔闻言,不由缩了缩肩膀。贵妃将一切尽收眼底,继续道:“宓嫔并非全无过失,首先是管束不力,接着又口口声声说错全在宸贵人,她亲眼看见宸贵人先动了手。呵,怪哉,说的言之凿凿,却和众人的口供大有出入,这算不算推卸责任?宓嫔作为一宫之主位,怕是也难辞其咎的。”贵妃朝皇帝端庄的福了福,“所以依妾身之见,瑛贵人妄自尊大,目中无人,那便趁此机会,请陛下替瑛贵人改个名吧,改个称心如意的名,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着贵妃,欣慰道:“还是贵妃懂的体恤朕,你说的不错,瑛贵人不喜叫英萝,那便叫——”瞟了一眼宓嫔,“贵妃,朕没有记错的话,宓嫔的名字就很不错。”
宓嫔跪在皇帝跟前,颤声道:“是。妾身,卞氏玉菡。甘愿领罚。”
贵妃笑道:“那便好。宓嫔,今次的教训你可要记住了,记在心里。你若实在要怪,就怪瑛贵人去。自打今日起,瑛贵人可就与你是真的姐妹了,往后可要好好管教啊。”
“是。”宓嫔难受的点头。
淑妃和贤妃对视一眼,憋着笑。
等到出宫的时候,两人手挽手轻声细语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宓嫔叫卞玉菡,瑛贵人叫柳玉菡,噗。贵妃娘娘可真狠!打人不打脸,专戳人心窝子。我要是宓嫔,还不得恨死瑛贵人呀。”
“这可难说,指不定人家恨得是贵妃呢。”
“陛下在场,一切都是陛下授意罚的,宓嫔想恨也不敢恨,有苦往肚子里咽。”
“只是好笑,以后陛下要是喊玉菡,到底唤的是宓嫔,还是瑛贵人呢。”
“这你倒是多心了。”淑妃道,“别说陛下从不会唤别人的闺名,要唤,也不是唤宓嫔,瑛贵人是更不可能了。贵妃这样做,纯粹恶心宓嫔罢了。二则立威,要让阖宫的人都知道,她贵妃终究是贵妃,一时折戟沉沙,是韬光养晦,倘若敢得罪她,有得好果子吃。”
“呵,还和从前一样好胜啊。”
贤妃‘嚯’了一声:“贵妃娘娘可真是不好惹啊。”
“唉,皇后娘娘又要焦心了。”贤妃抚了把鬓边垂下来的流苏,“何苦来哉!这么想不通,在宫里,苦也是活,甜也是活,别成天追求些有的没的,当了皇后,地位尊重,还不够本吗?唉,我呀,我只要我的华信,姐姐你也有华琼,能把两个姑娘好好抚养大,找一个好归宿,咱们这辈子就算功德圆满咯。”
“可不是!”淑妃道,“高床软枕,绫罗绸缎,宫里再不济,比在外面要饭强。否则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入宫?!”
“但我就奇怪了,姐姐你是兰陵萧氏的女儿,论身家,不输皇后娘娘和贵妃,姐姐就不想要陛下的心?”贤妃直白的问。
淑妃苦笑:“陛下没有心。”
“当天子的,要的是文韬武略,深谋远虑,没有的话,平庸也不要紧,有满朝大臣。但唯独儿女情长,一定要学会割舍。”
贤妃叹了口气,“姐姐说的是。还好我跟着姐姐,不然,怕也是要动妄念的。”
淑妃望着阖宫艳丽的花朵,谁不曾动过呢?放弃了而已。
另边厢,皇后自然也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转到了大殿后面的九瓣莲金宝座后面看着听着大殿内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回内室歇息,望着床顶镂刻描金的牡丹、佛手、藤萝图案,心事重重。
今日之事,让贵妃趁虚而入,踩着她的背脊向上爬,显得精明能干,真是好手段!且贵妃擅于迎合皇帝的心意,知道皇帝看重宸贵人,就一味的替宸贵人出气。皇帝高兴,也终于正眼瞧她了。皇后心里不甘,觉得也不能落后,一方面,她承认自己有一丝嫉妒,另一方面,她终究是皇后,皇后该有皇后的品格。与其等皇帝开口,不如自己先走出这一步。
所以等皇帝看完红衣,照理说红衣是要回合欢殿去的,但是皇后再三规劝,言辞恳切的让红衣在长乐宫住下,由自己亲自为她调理。
皇帝抿唇,沉吟良久。
皇后引了皇帝进内室说话,目露哀伤:“陛下是信不过臣妾吗?”
流苏端了一碗茶上来,绿地粉彩藤萝花鸟纹的盖子掀开,雾气袅袅飞烟,衬得皇帝朦朦胧胧的脸:“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不过是想着她在病中,你又素来体弱,还要操持内事,倘若她再有个磕磕绊绊的,又是你皇后的不是。”皇帝抿了口茶,唇齿留香,语气平缓:“皇后,是大覃的国母,羽翼经不起一点的污损啊。哪怕只是莫须有的流言,也足以动摇国本,使得前朝不宁。飞虹,朕知道你为难,总想做的更好,可‘母仪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动心忍性,凡事不可冲动,不可左右摇摆,不可善妒,甚至连情绪起伏都是不能有的,多少皇后熬得油尽灯枯,便看看皇嫂——”皇帝深深一叹,“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最终也不过是凄凉荒冢,红颜枯骨,竟已是皇后中难得的长寿了。”
皇后被说的心里愈加凄楚,孝贞显皇后终年不过二十九岁,那她能挺多久呢?
“朕,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好好的,你是朕的发妻,有时候心思不要太重,无论怎样,你有你的位置,无需和他人争锋,谁也争不去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我的话,一言九鼎。”
“可是......”皇后终于落下泪来,扑过去蹲在皇帝脚下,“臣妾从未像现在这般惶恐过。自嫁进王府,德妃就与贵妃分庭抗礼,臣妾恍如外人,虽则上下尊敬有加,臣妾却无法管束阖府,而今宸贵人新宠,若是普通的宫女倒无所谓,偏她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对她格外珍惜,臣妾理解,也不敢妒。可是仪鸾殿的事,阖宫议论纷纷,臣妾面上挂不住,又不能怨宸贵人,因为没有她,也就没有臣妾今天皇后的宝座。陛下,您让臣妾怎生好啊!”皇后哽咽啜泣,“没有您的恩爱缠绵,没有子嗣的承欢膝下,有的只是凄凄宫群,寂寞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