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无能狂怒,扫罗了一桌子的文案,揪住内官的衣领:“你也觉得寡人是无子之命?寡人就生不出儿子了?”
大内官叹气:“奴才并非此意,奴才的意思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不妨听大巫一言。”
“再说就算没有世子,不是还有淑嫔的儿子吗?”
“对。”肃王反应过来,承昀的身世让他怀疑,但是淑嫔的孩子不会有假,也做不得假。
延礽一定是自己的儿子。
为了保住仙罗,保住血脉,牺牲掉百条性命又如何?
肃王下定决心,对横江对峙大覃的百人大船见死不救。
那上面的青年仙罗人最小的只有七岁,他们吃着最粗糙的干粮,每天在江上吹着寒风,抵御大覃的士兵。但是当寒潮来袭的时候,船底被冰凿裂了,是天灾。
几百人为了自救,抱着木头,包裹,一切能漂浮的东西跳进水里。等待仙罗王军的救援,但是等啊等,望眼欲穿......
很多人冻死在水里,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悲伤的仙罗人唱起了哀歌。
“大王不会来救我们了!”有人喊出了心声:“他心里只有他的王宫,他的宠姬,没有百姓的死活。”
“不会的,大王不会让我们成为大覃的奴隶。”
“当大覃人有什么不好?”裕王乘着小舟靠近,从水里拉起一个男人:“我们大覃只要不犯错,不设奴隶,人人平等,除非你们自个儿贱卖。”
得救的男人刚想驳嘴,但是士兵递上的毛毯和热水让他说不出话。
“你要不要脸?还有没有骨气?大覃人给你了你好处你就不要你的故乡了吗?”极端者喊得面红耳赤:“我情愿死,也要死在仙罗的江里,做仙罗的水鬼。”
裕王不疾不徐道:“等大覃收服了仙罗,这就是大覃的江河。你就是大覃的水鬼。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裕王的士兵给沉在江里的人抛去皮筏艇:“要打仗我们奉陪到底,但是前提是大家公平决斗,而不是看你们冻死在河面上,你们的大王两天两夜都没派人来救你们,他要把你们献给河神救他儿子的性命,醒一醒吧。”
“你说什么?”许多人不可置信:“不可能,大王不会丢下我们,你们休要蛊惑人心。像对待柔然那样对待我们。”
“究竟谁蛊惑人心?”袁兴捋着胡须:“蛊惑柔然的是你们仙罗的妖姬张氏,她要拉拢柔然叛变,你们肃王宠妾灭妻,不是个东西!”
七岁的小孩哭道:“我要回家,阿妈等着我回家,我看到一个灰头发的人在岸上作法,他的头颈里挂着骷髅,我害怕,我害怕,我不要做王子的替死鬼,阿妈在等我回家......”
孩子不会撒谎,大人们神色难看,心思动摇,问他道:“好孩子,你真的看到大巫了?”
“嗯。”孩子哭花了脸:“他在咒我们早点去死是吗?”
“呸!”弱冠的书生唾弃道:“仁敬王后和仁粹王后若在,绝不会允许王上行如此昏聩之事。张氏舔居中殿之位,她怎么配!”
“你们真的不会杀了我们?”水里垂死的人饱含希望的看着大覃王军。
“本王以陛下的名义起誓,绝不伤害弱小无辜,绝不趁人之危。”
“赶紧上皮筏子吧,把命先保住。”
仙罗人眼见得救,纷纷把手伸给士兵,但就在那一刻,背后居然射来毒箭,是仙罗的守将:“王上有命,背叛仙罗,杀无赦。”
仙罗人心死了:“竟然是真的,王上要用我们殉葬!”
“哈哈哈哈——我们为他守国门,他却要我们的命,哈哈哈哈哈.......”仙罗人失心疯一般大笑:“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投胎到这个鬼地方!”
海上波浪起伏,有的人被冲走了,有的人沉江,只有小部分人活下来,被大覃的皮筏子救走。
果如裕王说的一样,他们受到了和大覃士兵同等的待遇,每天一样的精米,还有肉汤喝,大覃人就连练兵,都不瞒着他们。他们可以在营帐里自由走动。
有人大着胆子去找裕王:“殿下,卑劣小人有一问,梗于心胸,还望殿下不吝解惑。”
“请说。”裕王坦荡荡。
“大覃幅员辽阔,陛下后宫甚众,诸侯分封,你们是如何做到......做到?”他叹气,不知从何说起。“而我们仙罗甚至不如大覃的尾指之大,却为何乱源不断?”
裕王想了一下:“很复杂,很难说,你自己到都城去走一趟,到大覃的各地去看看,或许就有答案了。你问我,我也说不好。”
“可以吗?”
裕王点头,看着仙罗的方向:“战事很快久会结束的。到时候,天下太平,你便到大覃四处去看看这海清河晏的锦绣江山。”
那人出了帐子以后,一个人走了很久,几次想了结性命,还是没能完成,他道君子之交,裕王于他有救命之恩,命是恩人的,便不可随意由自己结果,而很多仙罗人看到他从裕王的帐子出来,若他死了,必会怀疑裕王待他们之诚,不能害恩人背上不义之名。
他最后活了下来,眼睁睁看着王师渡江,看着他们攻入了汉阳。
那是宏景十一年冬,大雪纷飞。
一路上,大覃军队果真做到了他们说的秋毫无犯,老弱病残妇孺,屋田瓦舍财帛,一概不碰。
光海君腆着老脸出来迎接,紧随他的还有一些两班,其中不乏著名的西人党首领和南人党要员。
“肃王还是如此冥顽不灵吗?”裕王骑在马上,展开圣旨:“肃王无德,视百姓性命如草芥,今褫夺王爵身份,派遣守陵之责,以慰英灵。”
百姓们还不解气,在景福宫门口集结,手持火把,要求肃王处死张禧嫔。
——“妖妃不死,今日便放火烧了这宫殿。”
裕王抵达才稳住局势。
肃王的冠冕歪斜在脑袋上,在宫人们慌张的逃走时,他便控制住了张禧嫔。
她被绑在了正大殿广场的柱子上。
跪在肃王跟前的是崔彤云。
“淑嫔有什么话,起来说。”肃王惨白着脸,仅剩最后的理智。
崔彤云看着肃王难过道:“主上,妾身知道孩子们为什么会病了。”
肃王的眼睛蓦地亮起来:“为什么?”
崔彤云递上一个布包,里面是新鲜的,刚从泥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妾身在自己的寝殿内的四个角落里找到了这几样东西。”
“请主上过目。”
肃王接过一看,死老鼠,头发......
“厌胜?”肃王求证一般的看着崔彤云:“厌胜之术?”
崔彤云点头:“延礽是妾与陛下的孩子,妾的命根子,妾宁愿自己有事,也不要孩子有事。世子娇贵,确实该多疼爱一些。但是延礽又有什么错?娘娘为何要给孩子下这种最毒的咒术?”
“你是怎么发现的?”肃王看到崔彤云的侍女手中还有一个包裹。
“延礽贪玩,平时到处乱跑,不小心跌了,妾身跟在后面,才发现他跌倒的地方居然有死老鼠......妾身害怕至极,原也不知道是何物,以为只是巧合,直到延礽生病,依稀想起大覃有厌胜之术,便把东南西北四个角都找了一遍,挖出来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崔彤云顿了顿,“主上或许不爱听,但——”
“你但说无妨。”
“是。”崔彤云道:“妾身想起仁粹王后死的蹊跷,妾得主上允许,照顾王后最后一段时日,想起她病痛翻来覆去,备受折磨,于是去元吉轩也找了一下......”
侍女把另一个包裹递上,里面是一样的东西。
“仁粹王后身前饱受诅咒。”崔彤云含泪:“她对妾说,是张禧嫔所害,妾没有证据,不敢攀诬,且禧嫔得陛下信任——是妾粗蠢,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些话告诉主上。”
肃王的手剧烈颤抖:“也就是说,闵氏是被害死的?”
崔彤云不答,只把闵氏生前给她的信呈交给肃王:“娘娘临终前还在给主上写信,希望您原谅她的无状,和不够体贴......”
“来人呐!”肃王大吼,“绞死她!”
他指着张福如:“绞死这个贱人!”
张禧嫔不肯就范,用力吐掉了口中的布:“主上听我说,我没有......”
“放肆。”大内官斥责道:“对主上不用谦称,娘娘僭越的这些年,得亏了主上仁慈。”
“王上——”张禧嫔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我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绞死她!”肃王撇过头去:“寡人不想再看见她丑恶的面目。”
“不想再看她砌词狡辩的样子。”
宫人们把粗厚的绳子套进了张禧嫔的脖子,慢慢的往上拉,张禧嫔涨红了脸,但是双脚瞪着柱子,因此始终没有断气。
“不好,世子看见了。”大内官看着右手边的方向。
只见承昀呆呆地看着他们,一脸不知所以,人因为体弱而特别纤细,面色苍白,是真的很像肃王。
那一刻,他不免生出怜悯之心。
“把世子带走!”肃王吼道。
承昀反应过来,但是挣不开力大的内官,几个人将他架起来,他哭喊道:“娘娘,娘娘——!”
“主上,娘娘做错了什么,都是我的错,请主上罚我,不要怪责娘娘!”
“把世子带走!”肃王下令:“今日之事,一律不许传出去。”
崔彤云垂着头,不再出声。
“事到如今,还不肯死。”肃王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近张福如,朝大内官伸手:“东西拿来。”
大内官递上了一个墨绿色的玉瓶。
“以为寡人什么都不知道?”肃王捏着张禧嫔的下巴:“你设计寡人宠幸你,设计寡人失去了最爱的人,让她远走他乡,设计最疼爱寡人的大妃,使得她吐血而亡,设计闵氏死于非命......这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你野心勃勃,三生三世都该入畜生道!”
“本王亲自送你。”他掰开张福如的嘴,往里灌毒药。
张福如涕泪横流,一直摇头解释:“王后不是我害死的,大妃不是我害死的......主上误会我,呕!”
“再来!”
大内官又递上一瓶。
这一次,肃王直接捏着她的喉咙,往里倒。
“是不是你都不要紧了,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张禧嫔不能呼吸,不停翻白眼,不多时便七窍流出黑血,由于整个人被绳子挂住,头往前耷拉下来。
大内官测了测鼻息,死了。
崔彤云松了口气,好险。
今日张氏不死,死的就是她。
铃铛说的不错,这是最好的时机。
咦?
铃铛呢?
崔彤云四处寻找,刚才还在的?
后来,当裕王带着百姓攻入景福宫的时候,肃王已经换上丧服,跪地接旨。
“小王愿受任何惩罚。”
“还请裕王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寡人的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崔淑嫔命人将张禧嫔的尸首拖出来。
朝廷宣判,张氏一族,搅弄朝政,从其母私通,到叔父牟敛巨财高利,兄长张希才买官卖官等等,罪无可恕,斩立决。家中延续香火男丁共计十六人,极刑。女眷下狱。
之前朝廷同意的封号‘仁顺’也一并撤销,张禧嫔从被承认到死亡,不超过两年的时间,肃王也同意没有载入史册的必要。
他只有两任王后,仁敬和仁粹。
至于世子,为大局着想,暂不替换,待其成人再考,且世子目睹张禧嫔之死,大受打击,一病不起,能不能活到弱冠还两说,以防万一,册封延礽为‘王世弟’。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谁知道裕王并没有离开仙罗,而是亲自去公主府探望庄柔。
宁嫔抱着裕王痛哭,裕王答应会在仙罗留有大军和府邸,以后常来探望庄柔。
肃王以为张禧嫔死了便万事了了,未承想自此朝堂并不再由仙罗四大家族说了算,不管是南人党,还是西人党,都不会独大。因为大覃裕王此后以仙罗为藩,凡军国大事,须裕王首肯才可施政。
如此一来,无异于亡国。
不过兵不血刃罢了。
至于世子也好,王世弟也罢,通通都是大覃的扯线木偶。
肃王输得彻底,又无力改变,灰溜溜的被赶去为仁敬王后守墓,一段时间后,写信给裕王请求与仁粹王后闵氏合葬。
裕王准了。
第177章 龙凤珪璋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仙罗的战报振奋人心。
禁宫里面一片欢腾,都说陛下神勇,裕王殿下也是天纵英才。
被禁锢了很久的容才人听到外面欢歌笑舞的声音,问道:“又怎么了?宸贵妃终于当皇后了?”
“不是的,娘娘。”青容倒了杯水递给她:“是前线大捷。”
“打仗了?”容才人不接,兀自走到窗前,她经常昏睡,日夜颠倒,有时候又整宿整宿的失眠,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唉,陛下南征北战,最是骁勇不过的,是不会饶了叛臣的。”
“可不是。”青容眼珠子一转,自从她被拨到容才人身边,她已经认命了,但此刻忽然心中一动:“柔然伙同仙罗叛逆,听说柔然被灭族了,还是小公子亲自带队呢。恭喜娘娘,您的苦日子该到头了。至于仙罗嘛,宸贵妃娘娘颇为熟络,又有裕王殿下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