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陇西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女郎,哪怕他们谒铁部奉上王后之位也不配!
那点小地方,又偏又冷,气候不知差陇西多少倍,还经不起陇西一万大军的践踏,是怎么敢开这个口的!
可她不敢开口了。
照顾云珏多年,她太懂得分辨女郎的情绪。
云珏来时乘的马车,回去的时候却自己一路走出了这片竹林。
彩英跟在她后面,一直乞求这一路平顺,千万不要蹦出个什么找茬的意外,否则以女郎此刻的心情,怕是要大开杀戒。
没想到刚出竹林,云珏忽然蹲了下来。
彩英心头一慌,以为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连忙上前查看,却见云珏揉着自己的脚。
“彩英,我脚疼。”
云珏没哭,可彩英差点涌泪。
女郎的确是被捧在手心长大没错,可她也绝非什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三步不出闺门。
她是在来之前特地换了新衣服和新裙子,这双丝履更配衣服,但低薄不耐造,走久了就和光脚踩在石头路上没区别。
“好好好,奴婢去叫马车!”
马车就在后面跟着,彩英小跑着过去招车时,忽然怔了一下。
好像有人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一片玄色衣角,一眨眼的功夫就闪的不见了。
管他是谁,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彩英转身扶着云珏上马车,回到城内时,天色都暗了。
宣旨的人竟然还杵在门口。
这半天的功夫,消息大概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云珏到底如何接应。
彩英被云珏吓到了,一路上都惶惶不安的留意着云珏的神色。
直到马车停下时,她才后知后觉一拍脑门儿。
糟了,忘了赵郎君吩咐过,暂时不要让女郎回到将军府。
可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云珏弯腰钻出马车,立马就被已经站到快虚脱的内侍盯住了。
内侍那双精亮的小眼神立马放出光彩,直奔云珏而来:“云女郎,大喜啊!”
几乎是内侍声音一响起,闭了一天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了,赵程谨一脸愕然的站在大门口,看着云珏面无表情的听着内侍一叠声的恭贺,然后,她接下了圣旨。
“阿姐!”赵程谨提摆冲了出来:“不能……”
“赵程谨。”云珏冷冷出声,把那个“接”字堵在了他的喉咙口。
少女眼神冷冽,竟震慑住了赵程谨,也让他缓过神来。
闭着门时,只要双方还隔着,就不算直接撕破脸。
可一旦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说出的话就是明确表态,他能立刻已公然抗旨之罪被按住。
云珏接过圣旨,便有成群奴仆下跪叩拜,唤她长宁公主,然后在赵程谨猩红的眼神中淡定走了进去,全程没有露出一个笑,但也不像悲伤欲绝。
更像不含情绪,空洞的接受。
“阿姐怎么了?你们去哪里了?不是让你们不要回来吗?”
赵程谨不敢对云珏怎么样,便捉住彩英一顿啄。
彩英已经谨记云珏回来时对她的嘱咐。
女郎和尹家三郎的事,就是被打死了,也要和血肉一起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女郎她……她执意如此。”
“什么叫她执意如此?她到底懂不懂这道圣旨是什么意思!?她肯做此牺牲,陇西也不可能把她交出来!”
赵程谨越想越气氛,也越来越不懂。
为什么父亲忽然撤离了所有人手,为什么朱昌杰一交出去,他这里反而被断了消息!?
他甚至心冷的冒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难道……父亲真的要放弃他?
云珏回了房,一下子瘫软在座位里,手里的圣旨也松开,随意都在一旁。
彩英二话不说,让人端来热水打算给她泡泡脚,这一路走得,一定很累了。
赵程谨便是这时候冲进来的,他抓起圣旨狠狠掷在地上:“谁让你回来的!谁让你接的!”
房中没有别人,赵程谨更是连那些还留在府上的宫奴都顾不上了。
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他能把云珏平安带回去。
他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云珏皱了皱眉,伸手将圣旨捡了起来:“你不要命了?”
赵程谨握住云珏的手腕:“阿姐,你装病吧,或者假死中毒也可,我这里有一种药……”
“赵程谨。”
赵程谨并不理会,自顾自的说:“只要你身体抱恙,就有理由推脱!我们现在就进宫——”
云珏反手就在他脖子上来了一下,赵程谨因为太过激动毫无防备,直直的倒了下去,被云珏扶住靠进座中。
听到声响的流芳急急赶进来,看到这个阵仗差点吓傻了。
怎、怎么真动手了!?
云珏将圣旨放好,说:“从明日起,赵郎君会身体不适,只能留在府中休养。你们谁让他出门乱跑,我就打断谁的腿!”
流芳吓得一抖。
“……是。”
第75章 .11.27【二更】咚!
此事一阵风似的传开,在云珏如常上下学时,国子监中议论纷纷,无不关于她。
但秦怀月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她仿佛成了第二个云珏,在尹叙难得来一次国子监时,将他拦在思学廊下。
“尹师兄好不容易来一次,就不能为师弟师妹们指点一二么?”
尹叙皱了皱眉,可还没开口,目光先错开秦怀月,落在她身后那道消瘦的身影上。
秦怀月转过头,眉尾轻轻挑了一下。
云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不像是来找谁,更像是路过。
就在她路过廊下说话的二人身边时,秦怀月忽然叫住她:“云师姐。”
云珏停了停,回头看她。
秦怀月倏然一笑:“不对,该称呼公主才是。公主殿下即将远嫁,虽然我们同窗情谊不久,但总要恭贺的!”
她转头看向尹叙,脸上是明媚的期待:“尹师兄,我们抽空一道去给云师姐挑一份贺礼吧。我刚到长安,下人们对这里也不熟悉,也只能仰赖师兄了。”
尹叙别开目光,低声道:“好。”
秦怀月大喜,一时激动的握住了尹叙的袖子晃啊晃:“那我们今日就去!”
云珏的目光落在秦怀月那只爪子上,然后用一种“我当你们能说出什么人话”的表情看了两人一眼,扭头就走。
秦怀月还拖着尹叙的袖子,怔然又无辜的对尹叙道:“听闻云师姐的性子喜怒无常,学里很多人都怕她,没想到竟是真的。尹师兄,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尹叙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将袖子抽出来,扭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秦怀月站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男人修长的背影上,轻轻“哼”了一声。
……
秦怀月至少有一点没说错。
国子监众生原本对云珏就有一种迷之敬畏,且不论和亲的下场到底怎么样,单说她现在这个圣人义妹的公主身份,就足以让其他人将好奇心死死压住,一个字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不过,这里面不包括阮茗姝和谢清芸。
阮茗姝自不必说,她深知和亲的糟糕,哪怕是过去当天王老子,那也是下嫁,是受委屈吃苦。
拼死生个孩子,以后都是外族人,是不会被中原贵族所接纳的。
她长吁短叹,看着云珏的眼神额外感慨。
谁能想到呢,她那么能折腾一人,最后竟是先认命。
谢清芸就直接多了,她竟主动设宴,邀云珏小聚。
彼时,云珏正托腮在宣纸上画乌龟。
眼一抬,谢清芸就站在跟前。
她的理由都很充分:“同窗一场,理当设宴相送。不过,大肆设宴将人都拘了来,也无非是大家一起拘束。此事我已同博士提过,最终决定由我做表,届时大家的贺礼也会由我转赠,一个小宴,还请公主莫要嫌弃。”
云珏支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爽快应下:“好啊。”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尹叙的耳朵里。
“郎君,谢娘子今夜在城西设了宴,说是代表学中同窗向云娘子践行道贺。”
尹叙站在藏书阁里,抬眼看着书架边挂着的木牌,不由得想起昔日里云珏小心翼翼把它从地上捡起来,垫着脚挂上去的情形。
从那日说了狠话后,尹叙一直派人暗中观察着云珏。
她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的多。
不仅接了圣旨,没哭没闹,反倒制住了一心要闹的赵程谨。
她上学下学,虽然还像以前一样散漫不上心,但她从未将情绪施加给任何人。
当然,也无人敢惹她。
可谁也都看得出来,她并不高兴。
他哑声道:“知道了,盯紧些。”
……
散学后,云珏先探望了赵程谨。
他被云珏软禁了。
那味可以用来装病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伤害的药,被云珏悉数喂给了他。
靠在床头,赵程谨气的不想理她。
云珏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自己今日的行程,又命人好好看着他,换了身衣裳就出门了。
城西还是如以往一般热闹。
云珏在热闹的端口便下了马车,是一路走过来的。
谢清芸租了一条清幽雅致的画舫,就在上面静静地候着,云珏一进来就闻到了一阵酒香。
她走进去坐下:“真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谢师姐为我饯行。”
不知为何,谢清芸的神色有些紧张,基于习惯和礼数,她还是亲自给两人斟了酒。
云珏:“这是什么酒?”
谢清芸满脑子都是自己盘算的事,答得心不在焉:“下人准备的,我也没问,大抵就是一般的酒吧。”
云珏“哦”了一声:“我只喝过我们自己家酿的果酒,倒是很少喝外头的酒。”
说完,她毫不客气的喝了一杯,眉头骤然拧起。
谢清芸却是完全被那句“果酒”带偏了思绪。
在御园里,她就是因为喜欢那个果酒,结果被赵王盯上,险些让她栽在那壶酒上。
她又答:“你们家的果酒,的确挺好喝的。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喝上。”
应当是没有了。
这一踟蹰间,云珏已经一连喝了三杯,她每喝一杯,眉头就更紧一分。
“云珏。”谢清芸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在确定门窗都紧闭后,说出了自己的大胆之言。
“你想走吗?”
云珏斟酒的动作一顿,愣愣的看着她。
谢清芸单刀直入:“画舫之下有一艘小船,可顺着护城河一路出长安,有人接应你,直至你们要隐蔽些。”
云珏捏着酒盏,晃了晃里面的液体,改一口闷为小口呷。
谢清芸:“或许你不愿相信,但在权势大局面前,骨肉亲情也不算什么。我还是那句话,这只是我作为女子,唯一能帮你的……”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艰涩:“但也只是你,其他人我管不了。走不走你自己选,想要好好活下去,总不能只有旁人狠心,你也要狠心一回……”
云珏慢吞吞放下又被喝空的酒盏,连调子都拉长了些:“你在报恩啊?可是你这么做……很危险啊。”
她没有过多煽情,更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谢清芸眼神一凝,没有立刻回答。
是,要说她和云珏有多深厚的感情,不至于。
但她是将她从地狱的门槛里拉出来的人。
一旦云珏去和亲,这辈子,哪怕她想再做点什么都没机会了。
她为求自己一个安心,或许,也是因为那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
最重要的是,谢清芸没有那么蠢,为了报恩赔上自己的家族和人生。
“咣。”一把匕首放在了桌上。
“今日的局,我是作为国子监代表来为你践行,名正言顺。”
“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不和,我绝对不可能是放走你的人。”
“如果你决定走,也没有太多功夫拖拉。我会作出是你被人劫走的假相,很快有人追捕你。”
谢清芸一股脑说完,看向云珏:“你自己选。”
云珏又倒了一杯,她觉得自己好像喝上瘾了,举杯拉出个笑容:“谢清芸,谢谢你呀。”
谢清芸将这话当做答应,心中一时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紧张。
她看了看外面,心生疑窦。
怪了,接应的人呢?应当有信号了才是。
“你先等等。”谢清芸起身,一路找了出去。
画舫上的闲杂人早已被谢清芸撤离,按照约定的时辰,现在应该……
“谢娘子是在找谁?”
男人沉冷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吓得谢清芸飞快捂住了嘴。
她转过身,就看到一身玄袍的尹叙负手立在那里,而原本负责接应的冯筠被他的人死死扣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谢清芸瞬间明白了。
她甚至说不出上自己此刻是吓得还是气得,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你想做什么?”
尹叙愣愣的看着她:“这应当是我要问谢娘子的。”
谢清芸从未见过这样的尹叙,烈烈夜风中,他冷冽无情,如一尊罗刹静立。
“尹叙,你心中知道的,这件事,旁人促成和你来做,是不一样的!”
谢清芸:“你现在是要亲手送她回去吗?”
尹叙冷冷的看着谢清芸,出语如冰:“谢清芸,我看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
“你以为圣人下的,只是一道册封旨意?你可知从她接旨那一刻起,便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